要不是被孔苏拉着,王征很可能因为这一拳的冲击就直挺挺地摔下天台。
韩夏生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
"你TMD想死是吧?"孔苏边说边把王征往天台外推了推,"想死就给老子跳!"
王征脸色一层层地发白,眼珠凸出来。
孔苏凑到他耳边吼:"生你的是女人!养你的是女人!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们?你TM想死就自己死去,吃药上吊开煤气,花样还少了?!你把韩夏生拉上来干什么?他今天要是有个什么,把你抽筋扒皮你都赔不起!"
王征被骂得酒醒了大半,呆呆地看向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的韩夏生。
他都忘了他恐高。
神经一放松,悲哀席卷而来,王征的眼泪那是哗哗地,"她说不喜欢我了,说我不能给她带去恋爱的感觉,没有情调......可我很喜欢她啊,想跟她一直在一起,为什么不给我多点时间?"
把王征扛下天台,几步拖回韩夏生身边,三个人坐在了一块儿。
孔苏见王征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掏出纸巾递过去。
王征感激地接过来擦了擦,"我怎么办?我很久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喜欢就追呗。"
"可她不理睬我......"
孔苏抬起头,和韩夏生的视线撞个正着。
"不理你就卯足马力追,"话是说给王征听的,眼睛却一直挂在韩夏生身上,"追到他答应为止。"
"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
"那还不把人给烦死?"王征突然不哭了,略有些鄙视地看着孔苏。
孔苏苦笑,"烦,当然烦,他也许会觉得恶心排斥,避之不及,可是不这样怎么办?他是你认定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吗?如果是,脸皮别要了,尊严也可以扔了,追上去吧。"
一言一语,铿锵掷地。
韩夏生头皮发麻耳朵发热,别扭得连害怕都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想下楼。
孔苏一把拉住他,"你小心!别慌,我陪你下去。"
王征站起来,对着韩夏生一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撒酒疯连累到你。"
韩夏生退了两步,一脸惊恐,"你干什么啊?瞻仰烈士呢?"
王征终于笑了出来。d
孔苏把自己的外套拣起来掸了掸灰,"都回去吧,晚饭我带来了,"边说边看着王征,"要不,一起吃?"
韩夏生有一刻的怔忡。
时光回朔,似看到运动会时那个带头救庞晓均的孔苏,也像看到不顾自己胃痛还要坚持寻找张家丫头的孔苏,冷面,热心肠,不露声色。
王征刚消退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咬了咬牙,"哥们,谢了!"
三十六
初夏时分,W市持续了整整大半个月的好天气。
夜晚下小雨,早上放晴,温度平均28,十分宜人。
韩夏生他们工厂领导也许某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给迷惑了,当天在厂里宣布举办摄影大赛,全厂员工都要参加,月内每人至少交两张作品,题材不限,头等奖是带薪休假十天。
对于不贪财也不贪权的韩夏生来说,这样的奖励几乎是致命诱惑。
只可是他对摄影一窍不通。
周末,韩夏生和孔苏一起去数码城买相机,挑了整整一上午挑中一个傻瓜数码。
午饭在附近解决,吃到一半,孔苏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叫韩夏生原地等他,然后丢了碗就跑。
韩夏生糊里糊涂地又独自吃了二十来分钟才等到他回来。
"你这是干嘛?"韩夏生举着筷子戳了戳孔苏腋下夹着的东西。
"三角架嘛,我听说拍风景或者夜景都需要的。"
韩夏生比划了一下,"需要......这么大?"
孔苏买的专业三角架,大半人高,很有分量。
韩夏生掏出自己的数码相机,"我的相机才巴掌大,如果把这个放上去......这不是摄影,是搞地质勘测......"
孔苏摸着头,"那怎么办?我买的特价商品,退不了货。要不,你拿回去晾衣服?"
韩夏生有点晕,摆了摆手,"算了,我下周周末外拍的时候带这个家伙去。"
"也带上我吧。"孔苏边结帐边说。
"哦,好。"
"我去租车。"
"哦,好。"
"我带午饭。"
"哦,好。"
声音突然降得很低,"韩夏生,我喜欢你。"
"哦......"
那一周,韩夏生厂里的人都疯了,无论上班、下班、吃饭还是上厕所,人人手上都举着相机,左喀嚓右喀嚓,看到什么都一股脑地冲上去围着拍,个个媲美狗仔队员。
"业务部Sam今天换了新发型!"
"拍!"
"流水线连续做出两套失败的产品!"
"拍拍!"
"我们部门主任一上午去尿了不下六次!"
"拍拍拍!"
领导们这才不得不下达禁令,禁止员工带相机进工厂,一旦发现,扣奖金。
不过仍有人用手机偷拍,其中韩夏生一张趴在桌上打盹的照片几乎被传遍整个工厂。
女同事心花怒放,男同事捶胸顿足--这男人睡觉的时候怎么会这样漂亮?
周五的时候,孔苏也从王征的手机里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眼神闪了闪,一声不吭地给自己的手机发了一份,弄成待机画面,又一声不吭地把王征手机里的给删了个干净。
王征刚要抗议,就在死人脸的无敌咒杀眼神下先软了筋骨,想想这个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摸着鼻子跑了。
此时韩夏生正在为第二天的外拍活动做准备,勾画路线、计算时间,甚至向同事借了块反光板,准备轰轰烈烈干一场,根本无暇注意孔苏的小动作。
"我能帮什么忙?"孔苏问。
韩夏生把地图丢给他,"你可能不熟悉这边路线,我拿笔画了画,明天想先去中心公园,拍点花卉,然后去湖边。"
孔苏点头,"我早上9点来接你。"
"你开车技术如何?"
"你明天就知道了。"
当时孔苏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昨天的明天,韩夏生在孔苏出门后半小时内第四次熄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还是我来吧。"
孔苏抱着方向盘不松手,"你没驾照!"
"可我极品飞车玩得不错。"
"......"
结果十来公里的距离花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孔苏被交警查验了三次,被怀疑的目光打量了N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的执照是买来的吧?
孔苏正直刚强--自己考的!
交警怀疑至上--真的?
孔苏瞅了眼旁边--韩夏生,快来帮忙。
韩夏生把脑袋从副驾的位子上往左边伸,微笑着说:"这车是刚租的,开着不顺手,给您添麻烦了,抱歉啊。"
那交警先是一愣,后又莫名其妙有些脸热,摆摆手把孔苏的驾照还给他,"咳,下次小心点。"
孔苏这才敢发动车子扑哧扑哧向前驶。
只要韩夏生出面解围就可以畅行无阻,一连三次,次次如此。
孔苏有些得意,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暗爽。
上午两个人在公园里围着花花草草转,中午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吃午饭。
孔苏带的饭是自家店里厨子的杰作。m
他专门让师傅大清早就起来加班,做了满满两大盒子,红红绿绿好几个菜。
韩夏生本来吃得津津有味,突然顿住,"我吃到好大一片蛋壳。"
孔苏有些尴尬,"苦瓜炒蛋是我炒的......"
韩夏生听了埋头继续吃,陆续又吃到点蛋壳碎片,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下午到城郊的湖畔去拍,那边风景尚可,就是没什么人烟。
韩夏生对拍出来的东西很不满意--本来自己就是菜鸟,周围半个活动的东西都没有,画面呆板得让人瞌睡。
正苦恼着,突然想起在旁边倒水打扇的孔苏,"当我的模特吧。"
孔苏依言走到韩夏生指定的位置。
"你从左边走到右边......自然点......不用迈正步诶......走吧,我抓拍......呃,再走一遍......再一遍......最后一遍......"
效果仍不好。
"这样,你听我指挥,你跟着节奏走......一哒哒、二哒哒、三大爷......"
孔苏脸皮抽搐--韩夏生你故意的吧?
韩夏生吹着口哨调开了视线。
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存储卡都给折腾满了,拍出来的却大多是实验之作,上不了台面。
回程路上,韩夏生翻来覆去看LCD,"公园里这朵美人蕉拍得还可以,你觉得呢?"
孔苏也是摄影外行,开车时还不敢乱瞄,只会傻点头。
韩夏生继续说:"不过在湖边没照两张能拿出手的......"
说着说着,正好翻到一张画面里有孔苏的照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天色很淡,孔苏正蹲着系鞋带,身后是一片绿色芦苇,衬着他的白衣黑裤,整个画面说不出的舒服。
孔苏在红灯前刹了车,伸长了脖子,"这张拍得很好,可以拿去参赛。"
韩夏生自己也觉得不错。
车再次启动,韩夏生还在看那张照片。
孔苏的半张脸对着镜头,有些苍白,头发微卷,看着地面,表情很认真。
他半蹲,但仍看得出个子比较高,手脚修长。
突然不想让别人看见孔苏这样的表情和姿势,韩夏生很快翻到下一张,自言自语道:"我还得另外拍一张参赛。"
"你说什么?"孔苏问。
韩夏生抬起头,夕阳从窗玻璃外直直地照在他脸上。
眼前,笔直的公路上没有一点遮挡,太阳正在远方徐徐下降,空气被扭曲了,太阳的下半部分融化得像橘子冰淇淋,突然群鸽飞过,让韩夏生恍然自己在看明信片。
"孔苏!你看那夕阳!美吧?"
孔苏说:"绝色。"
"找个机会我要从这个调度拍夕阳......就在那里拍。"说着一指,孔苏开着车从他指着的天桥下一驶而过。
韩夏生说话算话,没过两天,下班后就独自去了那座天桥。
孔苏对着电话唠叨:"你一个人没事吧?那地方高。"
"还好,不算太高,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陈在孔苏身后叫:"老大,5号桌四个人!"
"拍好了过来吃饭。"听见韩夏生在那边轻轻应了一声才挂断。
小餐馆里生意红火,屋内八张大小桌全坐满人,屋外还排着不下十个号。
连厨师师傅都说,自从孔苏接手店面,营业额不止翻了个番,虽然孔苏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还经常翘班追着韩夏生四处跑。
想起前一天晚上接到的电话,他皱了皱眉头。
算了,以后再说。
过了一个多小时,晚霞褪尽,孔苏估摸着韩夏生也该回来了,正准备让厨师师傅抽空给他炒几个菜,小陈就在门厅里喊:"老大,快过来!"
孔苏走过去顺着小陈的视线望上看,架在半空的电视里正在现场直播重大事故发生现场。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不去端菜。"
"可是老大,我......我刚才看到你朋友了......"
"诶?"
"那个长得很好看经常来店里的男人......"
孔苏一惊,仔细地去看电视里的画面。
小陈继续说:"四辆客车追尾,对面的大卡车闪避不及撞到天桥的墩子,天桥垮塌,天桥上的人加上车上受伤人员,那记者说可能有上百人受伤,一片混乱。你看,还在搜救......"
不待他说完,孔苏夺门而出。
"老大你去哪?"
"我有事,你收钱!"
"不要啊......我要避嫌!"
孔苏不再理他。
此时他脑海里只剩韩夏生三个字。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三十七
跳下出租车,司机在后面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的职业素质,"我还没找你钱哪!"
孔苏充耳不闻,火速冲往事故现场。
远远就看到消防车救护车都来,看热闹的人成百上千,警戒线拉得很长。
随便抓了个老大爷问情况,老大爷说的本地话他听不懂,旁边的中年妇女插话道:"救出来二十多个人了,还有不少压在天桥下的车里。"
另一名围观者反驳,"哪里,已经救了快四十人。"
第三名,"诶?不是一个都没救出来?"
孔苏顾不得继续听,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个扛三角架的年轻男人?比我矮一点,穿浅黄色衬衣,瘦瘦的!"
周围的人都摇头。
孔苏想靠近警戒线,消防队员和抢险队员把他抱住,"前面危险!不能过去!"
"我朋友在里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个人都没拦得住他,眼看孔苏就要跨过警戒线,又冲上来三个人,把他牢牢压倒在地,其中一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孔苏吃了一嘴的灰,死劲挣扎着,"放开!我朋友在里面!"
没人理他。j
身边一片喧哗混乱,汽车喇叭的声音,人们哭泣喊叫的声音,物品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孔苏一边叫一边奋力反抗,身上的人见他不老实,狠狠地在他背上捏了两把。
孔苏吃痛,偏了偏头,正好看见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有点畸形的......三角架!?
那是他给韩夏生买的,颜色是比较特别的暗红色,为的就是和大众的黑白灰色做区别。
可此时在此地看到,孔苏只觉得那颜色红得骇人,胃酸在胃里一滚,马上就干呕了起来。
压着他的人这才发现身下的人不对劲了,连忙把他扶起来,"你怎么了?我们只是不让你靠近那边而已,那边危险......"
话没说完,孔苏挣开他们向前跑去,呼吸一下急过一下,跨过警戒线的时候双眼都开始发花。
"韩夏生!"在一片混乱中,孔苏用尽全身力气的喊叫声也微不足道。
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跑过来拦他挡他,甚至还把他的衣服抓破了。
"韩夏生!"
"回去!这边不准靠近!"
"韩夏生韩夏生韩夏生!"
"快把他抓走!"
孔苏只觉得眼泪就快冲过眼眶,声音在极限处变得嘶哑,什么都无法去想,什么都不敢去想。
直到韩夏生出现在眼前。
韩夏生脸上的泥印东一道西一道,衣袖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跑到孔苏面前对禁锢住他的人说:"这人我认识,我带他走。"边说边拉着孔苏回到警戒线以外,"你怎么来了?警戒线里很危险!"
孔苏呆了老半天才把韩夏生抓过来抱住,力道之大,撞得韩夏生忍不住低呼。
孔苏的嘴唇紧贴着他的脖子,不停地颤抖。
他整个人也在抖。
韩夏生拍着他的背,"我没事,当时我在天桥下面,正好目睹到现场,也是第一批开始抢险救助的人,所以他们一直让我在那边帮忙。"
孔苏仍不放开。
韩夏生感觉到脖子上有水。
他用力把孔苏的脑袋扳起来,和自己面对面。
孔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下却湿漉漉一片。
韩夏生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们,一手环上孔苏的腰,一手摸着他的泪痣,"我真没事......别哭了,孔苏,别哭。"
事故到第二天才出了结果,死三人,重伤二十一,轻伤三十七。
作为抢险标兵,韩夏生得到一张由相关部门颁发的奖状。
他把在第一时间拍下的照片送给了日报社,刊登出来的照片大家都看了,同事们,包括王征,都觉得他太傻,如果拿该照片去参加厂里的比赛,没有第一也有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