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言点点头道:“玉儿惦记着姐妹们,你的意思外祖母明白。也罢,虽说外祖母不管事,但咱们府里的姑娘也没得叫人小瞧了去。这事外祖母有数,你只放心。”
祖孙两个复又说了会话,方回了席中。黛玉再瞧贾家三位姐妹也只在心内叹息,各有各的难处,姐妹们都是好的,偏各有各的难处,邢王二夫人岂会真心为她们考虑,不然怎么会薛姐姐有,她们反倒是没有。只希望外祖母会多上点心才好。
黛玉原本打算时辰差不多就回去,却不想贾母拉着她的手不忍离去只道:“这么久才来看外祖母也不多留一会儿,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过来。”
黛玉无奈只笑道:“外祖母说得玉儿不孝,该明儿一定还来,外祖母宽心。”
“你如今嫁了人如何能一样,但凡女子自然还是以夫家为重,没得惹王妃不悦,外祖母瞧着你过得好就行,只这会儿来了好歹多坐坐。”贾母道。
第二十九章
黛玉闻言自然不能再走,只又坐下陪着,另遣了紫鹃去前头告诉徒元睿要用了晚膳才走,倘若他有事就不必再等,留了人她待会儿自己回府。
少时紫鹃回话“世子道,世子妃只管玩着,他今日个没什么要紧事,等了世子妃一块回府。”
不说听了这话旁人如何想,贾母却是不住点头,果然是个体贴和顺的人。她初时只想着那是皇室宗亲出身,又兼年纪轻轻就受重要只怕性子不会多好,唯恐他慢待了玉儿,不想果然这凡事就讲究一个缘字。只怕再得不到这般的好姻缘。
晚膳仍是黛玉坐了贾母身侧,只是她一转头却见袭人捧了杯盏在一旁侍候,很是愣了会,袭人是宝玉身边的人,怎么也没有让少爷的跟前的丫鬟出来侍候人的。不过贾家的规矩历来说不清,指不定又是谁的意思,黛玉只做未见,不打算理会。
不想她虽有此意,旁人却放她不得,袭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泪痕哑着声音哭求道:“林姑娘,求您救救二爷吧!”
这一下唬了众人一跳,王夫人首先就做不做了厉声道:“宝玉怎么了?你个糊涂东西还不快说。”
袭人方抽抽搭搭的道:“不敢瞒老太太,太太,宝二爷在前头不知哪句话得罪了世子,世子发了火说是要追究老爷教子不严之罪,虽然被前头几位老爷劝下了,却也罚了宝玉抄书。待会儿老爷回来只怕饶不得宝玉,林姑娘好歹看在二爷一向护着您的份上,求求情。”
贾赦贾珍不糊涂,之前宝玉得罪徒元睿之事,皆叫他们瞒着不往里头递话,却不想瞒住了上头没瞒住下头,袭人向来一眼不见宝玉就要问的,眼见宝玉去了前头那么久没回来就寻了个空隙找了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来问。那茗烟惯来侍奉袭人惯了自然没瞒着,虽不知道具体为着什么事,但想着他们爷的性子也猜着约莫是说错了话。
黛玉初时也叫袭人吓了一跳,待听到抄书什么的也就明白,只怕是宝玉又说呆话叫他看不过眼,故此有这一事,至于追究教子不严什么的多半不过是吓吓宝玉。
只是黛玉这般想旁人却未必如此以为,王夫人变了脸色对着黛玉只道:“外甥女难得来一趟,论理不该说这话,但宝玉性子最是和顺,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拌过嘴的,怎么这世子空口白牙的就要罚。就算是皇家也没这个理。”
黛玉闻言脸色立时就沉了下去冷笑道:“二太太这是疑心什么,宝玉向来说话没个分寸,你们自己人听了也就罢了,倘若叫人外人听见自然觉得不妥?世子不过是为着宝玉好,叫他抄几本圣人之言,定定心,就是二舅听了也只有高兴了份。到了二太太这里倒是我们处心积虑的要害宝玉不成。”不过是罚抄几本书,阳哥儿每日里也抄书,如何到了这里却成了不得的事情了,虽王氏不好,但是她还没小心眼到记仇宝玉,只是她无此小人之心,但其他人却未必这么想。
王氏被这番话气得脸色发红手指着黛玉“你,你,我知道恨我,如今却是故意为难宝玉。可宝玉有什么错,你明知道老爷一向对宝玉要求严格,今日个的事情叫老爷知道,必要打死宝玉的,你好狠的心,可怜我的儿,倘他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痛哭。
李纨探春见此忙上前安慰,黛玉不妨变成这样有些发愣,转身见贾母亦是一脸阴沉。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凉意入体。撑着身体看着贾母并不出言。
贾母扫了眼大哭不止的王氏叹了口气对黛玉道:“玉儿,你同世子说说,这处罚还是算了的好,宝玉不好,自有你二舅管,若叫世子罚却是不像。”
“外祖母也以为这是我的意思?”黛玉不理会贾母前面的那些话,只问道。
面对黛玉的目光,贾母有些不自在“玉儿,你一向懂事!外祖母自然信你,只是这事到底不妥。”
懂事,她懂事不过是顾虑着疼爱自己的人的感受,但是却不是让人以此为刃倒过来伤她。“我却是没瞧出不妥在那里。”黛玉豁然起身“既然府中不欢迎,我也不留,宝玉是贵府中的爷们,我们自然管不到。二太太放心,我们这就离了贵府,没得白担这个罪名。”
说完就拂袖而去,王熙凤瞧着不对忙要拦着,但陈姑姑几人在前,谁的面子都不给,却是一把推开。黛玉挺起胸膛就向外而去,身后贾母的哭声只若未闻。
贾母不想黛玉会如此,拉不下脸去唤人只道:“这是造孽呀,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这是要我命。”众人忙苦劝不止。
黛玉冷着一张俏脸直出了后院往仪门而去,就见仪门处立着一挺拔的身影。心内酸涩,黛玉擦了擦眼角走了过去,却不知说什么好。徒元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咱们回去!”
黛玉点点头,任由他牵着上了府里的轿子,徒元睿没骑马同黛玉一块坐在轿子里,幸而轿子大,黛玉又身形小,倒是不显的挤。
这会儿天色已有些暗了,黛玉闷着头坐着不出声。徒元睿初时不言,过了一会儿见她还这般,唯恐郁气结在心口反倒是不好。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黛玉要挣扎,挣不开,过了一会儿却是不动了,只闷闷的道:“你也要笑话我是不是。”
“笑话什么?玉儿一片真心,只是那府中之人没眼光瞧不见明珠,反倒是把顽石当宝贝。不过幸好我一向是个有福,让我得了。”徒元睿只道。
黛玉原还有些气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这是夸她,还是夸自己?抬起头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黛玉再忍不住笑道:“母妃可没说你这般不害羞的,人家还难过,你倒是夸起自己来了。”
“何曾是夸,这可是顶顶的实话。心情好些了吗?”徒元睿摸摸她的额头笑着道。
黛玉又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不出声,其实她没那么难过了,有些事情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大愿意承认,总是忘不了刚进京那时候外祖母的真心关切。如今到底是看明白了,她姓林,不姓贾,就算再疼。越不过宫里的元春,越不过宝玉。
黛玉败兴而归,对那府里算是彻底冷了心肠,不愿再管。但徒元睿可不是大度的人,原本给那府里几分面子不过也是看在玉儿的份上,可他捧在手心的人倒是叫她们给弄哭了,倘不给他们的教训,倒是他无能了。
徒元睿忽然离席,贾家男人都不明就里,直到永安王府的轿子离了贾家,众人才弄清楚怎么回事,具是脸色难看。本来好好的拉关系倒是变成得罪人,偏后院主事的一个是长辈,一个太妃之母,他们也说不得。倒是贾赦特特等了贾政回府一阵冷嘲热讽的,道贾政娶了个好妻子,养了个好儿子。
贾政从大哥的讽刺中知道了情况登时气的身子乱颤,派人拿了宝玉过来,压着就是一阵棍棒打。等到贾母赶来救时,宝玉背上已经是一片血痕。
王夫人还要扑在宝玉身上哭,却被贾政拉起一道斥责了一顿,言其不慈无礼。王夫人如何肯应下,又是一阵吵闹,整个荣国府忙忙糟糟的没消停。
贾母年老被这些刺激气得晕了过去,众人这才慌了手脚,将诸事放开忙不迭的派人去请大夫,已然是宵禁自然请不到太医院的太医只能先请了大夫来看,次日清早才又请了太医。好在不过是一时情绪激动无甚大碍。
贾母到底是老于世故,昨日个因为黛玉的表现一时失了分寸这会儿理清楚才明白自己行事却是错了,后悔不迭,却也莫可奈何,只能尽力补救。头一个就是命人拿了袭人要赶了出去。这样的心大的丫鬟还留着做什么。
只是贾母看得清楚,王夫人却怎么肯把自己的心腹赶出去,再者她私心里压根没觉得袭人错做了。王夫人拦着,宝玉又舍不得,趴在床榻上苦求。他挨了一顿打却仍然懵懵懂懂的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袭人是他心上头等的人,且又是贾母,若是王夫人他只怕不敢开这个口。
因着这两重之下,袭人到底是留了下来,只是从一等丫鬟变成了三等,贾母另指了琥珀到宝玉房中顶了袭人的缺。不说宝玉房里后来的热闹。只说处置完府里头的事情,贾母就开了自己的私房唤了王熙凤,让她跑一趟永安王府求见黛玉,想来修补关系。
王熙凤心中自然不肯,要知道那陈王妃的厉害她可是已经领受过的,当初应的好好的,又让林妹妹受了委屈回去,王府哪里会轻轻放过。她心底里亦埋怨王夫人行事太过分,昨日的事情她们早就问过了,又没打又没骂的,不过是说了几句,罚了抄书,哪里就是什么大事。偏宝玉金贵,人家未来的王爷,论官职也是二品大员,还说不得宝玉一个白身了。
可惜她一个孙媳妇,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到底是跑了一趟,却连王府的门都没进,更不要说见到黛玉。
不过三日,那贾政头上的五品官职也丢了,徒元睿虽不在意,但也没打算给贾府的人留面子,若是因为得罪了自己丢官职,指不定还有人要为那贾政说话。他也没自己动手,不过是找工部尚书说了几句话,查了查贾政的公事,用工部尚书的话,工部不需要这样尸位素餐之人。
第三十章
贾政去职,贾家之人自然不服气,只道虽他们有错在先,但为着区区小事,就逼得亲舅舅丢官,却也是太过。言语间皆是恨黛玉绝情之意,贾家虽无人在朝,但贾史王薛连城一气,这样的事情少不得通知了亲戚之家。王子腾知道自己的好妹妹把一桩好事生生败成了祸事,也是气得不行。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夫自然不好不管。
王子腾比起贾家的男人清醒的多,明白事到此处去求情什么的只怕未必会有用,倘若徒元睿真的念及亲戚关系就不可能将贾政的官职弄丢,既然不能修复,那么索性就对上。
这日大朝会,诸事议毕,随驾内侍正要宣告退朝,王子腾眼角向后,御史台一人正要出列,却不想被同列一人抢先一步道:“臣有本启奏!”
却是参那荣国府逾制,当家之人袭得将军之职,却用着国公的规格,无视朝廷法度,且贾家长幼无序,无爵幼子却当了将军府的家,乃是对朝廷袭爵制度之不满之意,如此目无君上者当严加惩处。
洋洋洒洒下来总结起来就是贾家不能轻饶,之前欲出列的御史听罢同僚之言心下暗道不好,正犹豫是否要依之前之事行事,微抬头恰好对上上官左都御史冷冷的目光,额头冒汗,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王子腾倒是有心出列为贾家开脱,他正好和林海同列,才微抬步子正好看到林海一脸淡然的神情,心中一禀。左都御史乃是林海的同科,今次之事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他却是忘了,能从扬州盐政脱身之人岂是寻常。这般一想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却是一言不发,贾家之事虽然看着不像,但到底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罪,不过是些小节,伤不到根底。
果然此事最终不过是皇帝下旨申饬贾家,令其整顿内务,将贾赦的爵位再降了一等也就罢了。
贾家接到圣旨却是晴天霹雳。今日被参的不是该永安王府,如何变成他们府邸了。不过再不满当着传旨内侍和礼部的来人也不敢有异议。只能任由礼部的官员负责收缴逾制之物,老老实实的修改府邸规制。
永安王府内,陈王妃听了下人的禀报,满意的点头。打发了人出去,张嬷嬷笑着道:“这家人总该是消停了,我跟着娘娘这么多年,也没见着这样的人家。”
陈王妃道:“只怕也难,不过且先放着。到底亲家疼女儿。”忽又笑了笑“只是睿儿这回可是被比了下去。”
“那家人惯来没脸皮的,你叫门上的人注意些,别放了人进来扰了玉儿,还有玉儿身边那两个丫头,都在那府里待过,别叫人哄骗了去给玉儿添堵。”陈王妃不放心的叮咛道。
张嬷嬷应道:“放心放心,紫鹃和雪雁都是忠心的,再者还有陈姑姑看着,错不了。只这事可要叫世子妃知道?”到底是大事,瞒不了多久的。
陈王妃笑了笑“有什么不能说的,玉儿虽心软但也不糊涂。那府里这般待她,要是再不醒转过来,我就真该好好教教。你去看看玉儿这会儿是在西苑看书还是在碧云阁,若是没什么事,叫她过来陪我说话。”
张嬷嬷答应了就转身出了主院,先往碧云阁,不想黛玉却是在西苑徒元睿的书房看书,又转向西苑。
黛玉听说陈王妃找,就放了书随张嬷嬷往主院去,进了屋内,陈王妃见黛玉一身素净的衣裳忙拉了过来在身边坐下嗔怪道:“这天儿也不多穿些,怎么就穿这个,香荷紫鹃呢?是怎么侍候的?”
黛玉倚在陈王妃的身侧,搂着她的手笔笑着道:“才在看书,屋里烧了碳,不冷的。”陈王妃点点她的头“虽屋里不冷,出来岂有不冷的,好歹换了衣裳再过来,这一路走来真的受了风那才遭罪。”
“母妃说得是,再不敢了。”陈王妃是真心关心她,黛玉如何会不领情。见黛玉听了,陈王妃这才罢了,另吩咐了香荷去碧云阁取了黛玉的衣裳送了过来。
陈王妃唤了黛玉来,却是为着贾家之事,这几日因着陈王妃有意隔开了,黛玉却是未曾见到贾家的人,亦不知后续之事。及至听说此事,亦是一愣。陈王妃自然不会同黛玉说徒元睿与贾政丢官之事有何干系,毕竟这事乃是工部内部之事。贾政丢官乃是他自个办事不力。只不过倘若没有徒元睿在后头,工部尚书是否会为了这些事情查贾政这么个太妃的生父,这却是另说。
但不管如何,贾家意图借她牵连徒元睿,叫御史参王府之事,却是叫黛玉又羞又恼。虽此事未成,但那府里确实有这个意思。
黛玉眼眶湿润,却强忍着不叫泪水落下,原本冷了的心更加的冷了。伏在陈王妃的怀里黛玉闭上眼,罢了,以后那府里再不去了。
陈王妃轻柔的拍着黛玉的背安抚着怀里的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徒元睿下朝之后被皇帝传唤去御书房,耽搁了许久回府之后已然是将近晚膳之时。回西苑换了身衣裳就往碧云阁去。
才进了碧云阁就见里头很是安静的模样,香婵正掀了帘子出来要往西苑去问问世子可曾回来,不想一出门就见世子在眼前,就要请安,却被徒元睿抬手止住。
徒元睿自掀了帘子进了屋里,见黛玉半倚着软塌上,人有些闷闷的,听见声音也不曾回头,待到人到了眼前才发现忙起身,略有些不自在道:“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倒是叫我吓了一跳。”边说着边从软塌上起身,又换了紫鹃去催下头送了晚膳,就是不看徒元睿。
只是黛玉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徒元睿,他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别忙了,不急。”将黛玉的脸捧起不让她躲开,果然眼圈泛红,想来是哭过了。
徒元睿在心中叹了口气,府里头好好的,能招玉儿哭的事情可不就是那一件。
“母妃都同你说了。”既然黛玉都知道,徒元睿也就不瞒着“可有什么想法?”
“原就没什么,你别担心,我好着,只不过是风沙迷了眼。何曾有什么,不信你问母妃去。”黛玉推开他的手,转过头去。
徒元睿见她这般也没再追问,一时静默,黛玉忍了一会儿倒是自己转过头去,见他一脸纵容的模样,微红了脸倒是她有些无理。
“确实没什么,刚不过是想起了母亲才有些难过。其实母亲一直都惦记着外祖母,她还在的时候常同我提起,只说不孝,离京千里,多年未能见外祖母的面。直到母亲去前也还惦记着这个。”黛玉的话中有些离索之意,她进京未尝没有弥补母亲遗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