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笑非

"坏人，坏人是......"小鬼说著，仿佛记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又怯怯地靠在李素卿怀中，不敢再说下去。
"李素卿，"狱卒见状畏惧之心渐渐散去，不由怒火中烧，"你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是不想活了吧？"
"什麽装神弄鬼，做鬼的是我又不是李素卿，你不要胡说八道。"小鬼跳了起来，不甘示弱地叫喊著。
见那虚实不清的影子逼上来，狱卒往後退著，刚转身要走，却见门口一把烧著的柴禾扔了进来。外面乱作一团，众人直叫，"有鬼啊，有鬼啊。"连带著关押的犯人也一同闹了起来。
他毕竟是今日当值的班头，一旦出了事，有人借机越狱，都是要受重责的过错。於是匆匆走出门去，忙著去平复骚动，慌乱中竟忘了这刑讯室的火势。
火苗渐渐蔓延进去，李素卿被缚的结实，根本动弹不得。小鬼此刻却又大哭起来。
"别哭了。"李素卿叹了口气，轻轻地说。
"你会不会死啊？"小鬼哭泣著抬起头，那双眼说不出的清澈。
"没事，"李素卿忽然想摸摸他头，替他擦擦眼泪，无奈动不了，只温柔地看过去，"即便死了，我也在你身边的。"
"可是做鬼不好玩，只看得到你，却触碰不到。你要是做了鬼，很多东西也都碰不到了。永远都是自己飘啊飘的......我不想你也这样。"小鬼低低地说。

第十二章

有多长时间，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李素卿看著那个火光中含泪的少年，可惜，他只是个鬼魂。不然，当怎样的把酒言欢快意江湖？不然，......
"素卿。"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思绪撞破，李素卿看过去，只见莫红尘匆匆而来的身影。
"莫兄。"蹿上来的火焰灼伤了他的脸，心中却送了一口气，"多亏你在。这一回，可真是有劳你费心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麽。"莫红尘责怪道，迅速解下了绳索，扶著他就要走向门外。
"等等。"李素卿回身，为什麽感觉不到那个小鬼？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魅影突然出现在身边，急急拉著他欲奔出去，毫无悬念地扑了个空。
李素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走吧。"

"为什麽不出去？"小鬼又一次跳了起来。
"好了，你再跳，也没有他高的。"李素卿这样想著，意识到他既然是鬼魂，便永远停留在这个状态，不可能再长高了。看著那小巧玲珑的身子，不由难过起来，才不过到自己的肩膀。
"素卿，"莫红尘正色道，"吴安已经上钩了，他们成亲那日，便是我们取证之时。"
李素卿面带忧色，"这样一来，望月这辈子就......"
"大不了，你娶了她便是。"莫红尘不以为意地说。这多半是玩笑话，李素卿听得却一愣。
"好了。你还需在这里等两天，万事小心。"莫红尘嘱咐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还要呆在这里吗？"小鬼又钻到衣服里，探头问道。
"是啊。"李素卿回答著，忽然明白了莫红尘带著小鬼来的用意。难道，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不过经这麽一闹，狱卒大概不会轻易动他了。
过了许久，又听那小鬼说，"你真要娶秦家小姐？"
"我照顾她，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你被关起来，这样的时候她都没有来陪你。"小鬼想到什麽就说了起来。
"因为她生病了啊。"李素卿淡淡地说。
"我知道，"小鬼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是不是以为是我害的？"
"小鬼，你在想什麽啊？"李素卿不由失笑。
"我才不叫小鬼。"声音开始变得气鼓鼓的。
"那你叫什麽？"
"我......我忘记了啊。"
李素卿笑著笑著，心里一动，似乎想起了什麽，忽然间又沈了下去。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秦望月坐在窗前，呆呆看著手中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亲手所缝，即便疯的时候，她还是想要嫁人的。可如今真要嫁了，却仿佛只是一场梦。
而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望月，"秦夫人走进来，见女儿不知想什麽正想得入神，轻声唤道。
"娘。"她起身要行礼，却被摁住肩。
"你好好坐著，不要太劳累了。"
秦望月尽力笑了笑，"其实......女儿身体已经无大碍了。"
"这婚事......"
"娘有话不妨直说。"
"你若不原意，我们便不管了。"秦夫人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娘知道，这样，太难为你了啊。"
秦望月半晌无语，想到莫红尘那冷冷的眼神，忽然又坚决起来，"这件事，我一定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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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
低头，看那人走近，秦望月心中一颤，手已经不住地开始发抖。一双大手撩开了红盖头，扔在一旁。她的脸被抬起，苍白中带著些病态的嫣红。秦望月偏过头去不看他，下唇都不自觉被咬褪了颜色。
此刻的吴安却不再是平日里精明管家的样子，细看来，竟多了几分沈稳，却有得意而愤恨地拧过秦望月的脸。"你别以为，我就这麽好骗？"
秦望月一惊，脸色立马变了。
"看来那姓莫的真是急糊涂了，派你来，以为管得了什麽用吗？不过是平白让我再睡一次罢了，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若非看在秦家的份上我宁可逛窑子去。"
"你个禽兽。"秦望月惨白著一张脸，心知不妙，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对策。
吴安捏著她的下巴，稍用力手下便是一片青紫。"既然做了我老婆，你最好安分一点。李素卿杀人偿命，明日午时就要上刑场了，你也不必再惦记著他。"
"什麽？"秦望月不由惊叫出声。
一个巴掌挥了下来，触及脸颊的前一刻堪堪停住，吴安却又阴沈沈地笑起来，"这张脸本就白得像纸，打下去肿起来更倒人胃口。"
你想怎麽样？秦望月已然发不出声音，只恨恨看著他。
大红的嫁衣被撕裂，她挣扎著，一如当初，但又如何抵抗得过男人的力气？惊惧愤恨之余，泪水潸然落下，凄声道，"你原本看不上我，又何苦如此？"
吴安在她胸前用力掐了一把，满意地听她痛呼出声，才略略停了手。他俯到她耳旁，以极小的声音说著，"只有你，才能替我养著那东西。原本三年就可以用了，这样一来却是前功尽弃。你说，我应当如何报答你？"
秦望月听得心底发凉，"难道就因为如此，你，你......"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又如何说得出遭非礼并珠胎暗结？只是，那孩子却是死的。"怎麽说，也算是你的骨血，你就忍心弄死......"
吴安直起身，冷笑道，"我多年的心血就差这一昧药，却让那姓莫的坏了大事。事已至此，你叫他出来吧。"

第十三章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一边说道，"看来我却是低估了你。"
吴安冷哼一声，"莫红尘，你还真是卑鄙，拿这女人做诱饵。"
"再卑鄙，也比不过你。"莫红尘淡然道，"我早知道你不是简单角色，却不想能阴损至此。万物皆有定数，哪里是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你若不坏我的事，灵丹迟早有炼出来的一天。纯粹的魂魄本就极少见，我辛辛苦苦养了两年，却让你放出来见到光，灵力全都毁了。"
"为了你的丹药，就可以不顾他人死活？"莫红尘的语气带上几分凌厉，"使用如此邪恶的巫术，你不怕遭天谴吗？"
吴安突然大笑，"即便没有天谴，你莫红尘又能活多少年？总要做出些成就，才不枉来这人世一场。"
莫红尘见他不知悔改，不再多说，手中破空剑出，道，"你也算修道之人，今日便以道术除了你这祸害。"
吴安冷笑，"除了我不要紧，你那兄弟不照样要明日处斩？"
莫红尘一顿，停住了即将要发出的招式。
"当日清慧下的药，药方在我这里，我也是唯一可以证明她死於自杀的人。"
"你想怎麽样？"
"很简单，我要借你之力，把那毁了的灵气再聚回来。"吴安缓缓地说。
莫红尘不由愕然，"这谈何容易？"
"既有破空，那麽碎玉定也在你身上。二者合力，生三昧火，足以炼去三魂六魄，那小鬼自不在话下。"
莫红尘低头略作思索，叹息著应道，"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为何不早说，也免去素卿受的那些苦。"
"若非如此，你能这麽痛快地答应我？"吴安反问。
莫红尘长叹一声，"我自以为机关算尽，不料竟中了你的设计。"
吴安转过身，对秦望月轻笑道，"娘子，你我良宵时刻竟让这人搅了去，你说该如何是好？"
秦望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撑起身子转身往外走著。
莫红尘想拦，却不知拦住了要如何开口，看著她摇摇晃晃走出去，终於栽倒在院落当中。
"怎麽，不去扶？"吴安讪笑著。
"你......"莫红尘瞪他一眼，起身走向秦望月。他心底自然明白，这一局是彻底输了。自己一时看走了眼，不想吴安竟是为此。秦望月体虚至阴，是孕育鬼胎的极好载体，拿这东西炼了丹，功效却是大补。怕不是给一般人用的吧？
匆匆走过去抱起秦望月，轻飘飘的像个孩子。莫红尘暗道抱歉，却难以弥补这可怜女人身上心上的伤痕。按理说吴安早该千刀万剐，可偏偏牵扯著李素卿的性命，此刻也动他不得。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接下来是长长锁链滑落的声音。
李素卿抬起头，被那明晃晃的火光照眯了眼。
狱卒来到他面前，"你可以走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那条麻木的腿缓缓走着，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森森的过道里。
"好闷。"小鬼悄悄地说。
"什么？"e
"你心里，好像被什么压得死死的。"
"我怎么想的，你全都能知道？"
"不知道的，但是可以感觉到你的情绪。"
李素卿低声暗叹，能这么快出来，定是莫红尘尽力而为。只是，却不该拿秦望月作饵。究竟是自己一时疏忽，中了清慧最后的算计。自始至终，他却是真的希望秦望月好的。如此一来，且不论别人，连自己都难以面对自己。
走出去，夜色深沈。只见莫红尘站在街对面，静静等在那里。
"莫兄。"李素卿不禁有些动容，想急奔过去，无奈脚下沉重，还是打了个趔趄。
莫红尘忙上前扶住他，掩不住突如其来的震惊，"素卿，你的腿......"
李素卿轻轻笑了笑，"断了，可能......要废掉了吧？"
莫红尘架起李素卿的身子，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们去哪里？"见并不是通向秦府的路，李素卿不由问道。
"先去客栈吧，那秦家......不回也罢。"
"那么望月......"
"她没事。"
听出莫红尘话中的犹豫，李素卿直觉有什么隐瞒着自己的地方。可是他知道，莫红尘决定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十四章

就这麽走到街头，客栈门口的灯笼还高高挂在那里，带著黄晕的灯光透著淡淡的温暖。走进预先订的房间，莫红尘吩咐小二去烧水，注满沐浴用的木盆。热气腾上来，水雾氤氲。伸手过去，替李素卿解著衣服。李素卿不禁愣住，略略退後道，"莫兄，我自己来便好。"
莫红尘也不多言，点了点头，径自站起身，"干净的衣物就放在旁边。"
待他走後反带上门，李素卿脸上终於荡开一抹微笑，得友如此，还有何憾呢？宽衣解带，缓缓将身体浸入盆中，似乎完全放松下来。水略有些烫，很舒服，但那条腿始终没有感觉。
雾气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又幻化出来。这次，一丝不挂。
"你这是做什麽？"李素卿霎时怔住，此刻只是诧异，却没有分毫的畏惧。
"嗯？"瞪大双眼，清冽澄澈。
"平日变化时，也不见你少了衣服。"
"平常都是按照你的样子，可是你现在并没有......"少年低下头，讷讷地说。
李素卿无言以对，才回想起来，原来每次看见他时的衣物，都与自己相差无几，只是略小了一号。他叹了口气，用力洗净身上的污垢，仔细擦干，换上那套从里到外的白色衣物，湿发从壹侧垂下，滴滴答答掉著水珠。
那少年还在水面上飘著，透过水雾看过去更是如玉般温润，透澈得不似凡人。
而他原本也就不是凡人锕。李素卿边擦著长发，边不自觉微笑著看过去。那少年，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没来由的亲切，而自己竟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就这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一时兴起，还散著发来到木盆边，伸过手去。
"我可以碰触到你吗？"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试试看。"少年说著，同时伸出了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李素卿只觉得心跳加速起来。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满足中带著点慌乱的感觉。手中似乎有什麽，似乎又没有，突然间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正当这时，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来，"素卿？"是莫红尘的声音。
李素卿应著，那少年的身影又虚幻开，轻飘飘荡进他的袖口。动作没有半分滞缓，仿佛理当如此，就像李素卿起身时顺好自己的头发一样稀松平常。
打开门，莫红尘淡笑著站在那里，手中托著医药箱。"我好歹也是大夫，现在先替你看看吧。"

针细如豪，晃动时银光闪烁。
"素卿，有没有感觉？"莫红尘看过去，轻声问道。
李素卿摇头。
那小鬼突然蹦出来，急急问著，"你的腿是不是废掉了？"
李素卿看了他一眼，苦笑著想，这孩子说话怎麽从来不能委婉一点，可还是微笑著对他开玩笑道，"无妨，瘸了也是可以爬回去的。"
少年低头不说话，眼泪劈啪往下掉著，只看到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没有声音，落下时也没有痕迹。
莫红尘奇道，"这小鬼竟也会流泪？"鬼本无形，化不出身外之物，可分明见到了眼泪的形状，怕是伤心到极至了。
李素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要触碰到他的脸时毫无例外地穿了过去，说不出的诡异。仔细看，却也只是个影子。"别哭。"他轻轻地说。
莫红尘轻咳一下，开口道，"你的腿本无大碍，拖的时日久了，如今有些麻烦。虽能治，可惜完全康复是不可能了，将来走路时终究会看出一点来。"
"唔。"李素卿应著，心头涌上一丝怅然。沈默片刻，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从容，"莫兄，那个吴安，如今有消息吗？"
少年听到吴安的名字，微微瑟缩著躲到李素卿身後。莫红尘扫他一眼，转而道，"这件事交由我处理便好，素卿你先在这里好好养伤，有需要的随时通知我。"
李素卿一愣，"这件事情，既然一开始就插了手，这时候怎能放开不管？"
莫红尘扶他坐好，便起身告辞。转身时，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阴霾。若真要那小鬼魂飞魄散，素卿多半不会赞成的吧？

这麽想著，已然走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