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四代积累,人丁不多开销甚少,又代代都是有本事的,进项极多,本就家资不菲,林如海夫妇又都是见过世面的,并不把这些钱财看在心上。也亏得两人不贪心,若是但凡夫妻两个有谁眼皮子浅一点,着了人的道都不知道。
不说众盐商里,甄家的探子多失望,却说打发外间的众盐商,夫妻两个才叫来林硕、林砎两个,将今日得的许多顽器拿出来兄弟两个挑选。
林硕挑了一方澄泥砚,一套的湖笔,其余却并不要了。林如海微笑点头说:“你倒是谦让得很,既是挑了砚台,岂不是那方端砚更好?”
林硕已经五周岁,夫妻两个又是按嫡长子,将来继承门楣的要求培养的,端是懂事,像个小大人一般:“我是兄长,自然应该谦让爱护弟弟,再说我比弟弟年长三岁,三年里头多得了多少好东西。这些原该多留给弟弟才是。上好的端砚我已经得过,这块留给弟弟,这块澄泥砚看着也有趣儿,父亲、母亲既然让我先挑,儿子便不推迟了。”虽然懂事,林硕到底是小孩心性儿,拿着澄泥砚并不撒手,喜爱得很。
林如海和贾敏对望一眼,夫妻两个眼角眉梢都满意得很。林如海更是心中感动,自到了江南,自己先是和甄应嘉一阵交锋,后来兼任两职,繁忙得很,在两个孩子教育上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如今长子这样懂事,次子亦是越发好了,这些皆是贾敏的功劳。
林砎将将三岁,夫妻两个打算明年开春方给他启蒙,如今虽然生得伶俐,却并不知东西好坏,除了他抓在手里爱顽的,其他皆是贾敏替他收起来。
谁知贾敏今日却并没有将许多好东西皆给次子,而是微笑着对林如海说:“老爷,虽然硕哥儿谦让,但是这些东西也太多了些。都给砎哥儿,我只怕将来养成他掐尖要强的性格也不好。我想着,咱们如今一双哥儿,我原本应当知足。只我心中总想这将来还生个姐儿,这些东西,我想挑几件雅致的,给咱们家姐儿留着,不知老爷依是不依?”
原来贾敏心中总盼着黛玉和礞哥儿如期而至,所以早已为黛玉攒下不少嫁妆不提,好东西也想给他姐弟两个留着。只她已经得了两个嫡子,所以皆托在黛玉头上,其实她存下来的东西,自然也又林礞一份。
贾敏想着日后黛玉那样才情模样,心中期盼得紧,她原爱些雅物,那张千年香榧的棋盘和一副云子,还有那张琴黛玉,她必会喜欢。所以对林如海开了口。
林家四代单传,如今一双儿子林如海比贾敏还心满意足些,他不知黛玉礞哥儿之事,所以有些奇怪贾敏早已替姐儿攒了好几年的嫁妆,不过他如今两个哥儿,如果真得个掌上明珠,只怕比两个哥儿还疼些,哪里会反对,忙点头应是。
贾敏将白玉九连环给了了砎哥儿,其他东西他现下顽不着,下剩的分成三份存起来。砎哥儿、黛玉、礞哥儿都有。
今年京中贺节的礼物早已打点过了,林如海进京述职时已经送往各处。阖家又将将到扬州,来往人物不多,盐政一职尚未交接,一家人倒可以过个清静和乐的元日。
亦是腊月二十六开始夫妻两个便不出门,赏了阖府的下人,给李先生包了不菲的束脩命人送到金陵,全家上下换上新添的衣裳,个个眉开眼笑,真真喜庆盈门。
今年下人除了给老爷太太并大爷二爷请安外,亦准备了好些节礼是个意思。其中便有好些烟花爆竹。林硕和林砎年幼,又是男孩子,最爱这些,见烟火朵朵空中绽放,火树银花映红半边天空,兄弟两个拍着小手嬉笑不住。
守过今岁,一家人才安歇。
来年除甄应嘉病重迟迟不来交接外,一家人只一件烦心事。原来,林家启程到扬州,李先生家人并家资都在金陵,夫妻两个为难一阵,依旧只说左右年底了,李先生先回家和家人团聚。若是来年依旧愿意教林硕,一家人扫榻以待,若是李先生想和家人共享天团,林家亦不强求。
夫妻两个想着,李先生性格恬淡,如今金陵无人为难李先生,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多半是不会再来了。是以,出了元宵便开始打听林硕兄弟两个的先生。
这日外头来报李先生来访,夫妻两个甚感意外,林如海忙命人请进来,自己到前厅会客。别的不说,林硕又要比夫妻两个更喜悦三分。李先生已经教了他足两年,情谊深厚,且林硕是极上进的孩子,惯了每日读书,如今一个月多没有先生,每日只略自己读一些,请教一番父亲,总觉不足的。
李先生原本亦舍不得林硕这样的良才美质,只金陵和扬州相隔而百里,李先生自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原有些犹豫。腊月里掌柜、庄头前来贺节并上缴一年进项,李先生一看竟比自己到林家坐馆之前多了五成不止。
掌柜庄头又说自从没人捣乱,不但进项多了,人也清闲多了,少操多少心。李先生想到林家好处,亦觉过意不去,过了元宵便启程前往扬州。
李太太也是极赞成的,劝李先生道:“就算瞧林家那厚年礼束脩的份上,人家也是真诚待你的,也当到林家走一遭。若是林大人依旧用你,便留下来,我老婆子跟去照顾你饮食起居也使得,左右现在咱们儿女各自成家,又没有什么牵挂。一年三节两寿就算回金陵敬祖宗牌位,不过几日路程,管道铺那样平整,马车上颠你不着,又可担心什么?”
李先生听了这番话说:我原是打算要去的,偏你聒噪,反而显得我小器不知好歹似的。当即吩咐车夫套了马车,果然今日便到了。
林如海夫妻亦喜出望外,忙命人立刻替李先生、李太太收拾了屋子,一边又要吩咐妥当人去接李太太。李太太日后来了,除了照顾李先生饮食起居,十分本分,亦是个好相处的。
林砎只是启蒙,两个孩子的功课李先生倒忙得过来,所以夫妻两个并没有给林砎另请先生。按夫妻两个的意思,再过两年林硕七岁,便要送到书院上学,那时候林砎的功课繁忙起来也不怕了。
这头安顿好了,又闲了月余,倒春寒才真正过去了。林如海依旧外出巡视河防半月,不过春汛不如夏汛凶猛,倒没有什么险情,只照例巡视一番罢了。
春日真正暖起来,甄应嘉的病才渐渐退了,缠绵病榻数月,真真消瘦不少。林如海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又差了衙役传甄应嘉来交接。
甄太太好一通抱怨,老爷将将见好些,又来催命,以前谁不是求着盼着到家里拜会一次老爷,这林如海倒好,只派个衙役来就要差遣调度人。她虽知林如海官阶高,但终究被奉承惯了,心中十分不心服。
甄应嘉亦是懒懒的不想动弹,但是江南三个直达圣听的要职,林如海独占二个,分巡道初时自己虽然笼络到了,谁知自己失了巡盐御史一职之后,分巡道竟也有意无意的远着自己,真真势利眼。他深知再耽搁下去不好,少不得准备启程。
甄太太替甄应嘉打点了行李启程,派了十多个轿夫轮换着抬着甄应嘉过来,说轿子比马车稳些,坐着舒服。赶二百里的路,谁家不是用马车?偏生甄家这样折腾人,轿夫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二百多里地,路上行了四五天,甄应嘉一行才到了。
林如海出来相见时,甄应嘉倒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下官礼,林如海只见甄应嘉确实清瘦不少,衫子穿身上都有些不合身了。道了甄大人一路辛苦,心中却大摇其头,甄应嘉真真自作自受,又是何苦。
甄应嘉也道了不敢,见林如海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气色极佳,不禁心中有气。教了官印文书,还没来得及告辞,外头有衙役来报:邬盐商到了。
林如海命衙役请了邬盐商进来,邬盐商亦对林如海行了礼,只对甄应嘉微微一礼。
林如海和邬盐商相互打量,两人皆是一愣。
林如海习武多年,原比一般文官多一分眼力,他虽然练得晚,不是什么高手,但是因为悟性极高又肯钻研,眼力是一等一的好。他见邬盐商虽然收敛眼中精光,但是肌肉虬结,太阳穴微微突起,双手指节分明,经脉微凸,如果没猜错,竟是一流的武学高手。
邬盐商早知道林青天之名,不过他想林如海年纪轻轻中了探花,只怕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今日一见,倒更像是个练家子,虽然称不上高手,只怕等闲人也近不得他身。
邬盐商的身份神秘得很,虽然没有皇商头衔,但是当年太/祖皇帝的金谕,除邬家世代占两淮盐运三成生意之外,还有一条,邬家子孙可考功名,只不许为官。
这条规定奇怪得很,但是邬家虽然世代皆是盐商,但也个个功名在身,见了官员不用下跪。林如海早把各家盐商的事打听清楚了,邬盐商这事他也清楚。林如海见了邬盐商本人,才明白一些事。心想:没想到邬盐商竟是如此高手,那些为难他的官员家中闹鬼,只怕另有隐情。
邬盐商倒是个识规矩的,只打量林如海一眼,便低眉顺目,并不盯着看。
甄应嘉办完交接告辞,邬盐商才上前说,自己此来,是来上缴今年上半年盐税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邬盐商谐音屋檐上,没眼力的招惹他当然要吃亏啦。甄应嘉赶走魏先生,于是虽然他活着,也只是等着抄家落罪而已了,基本等同已下线。
争取两天内写妹妹出生。
第38章 12.15|
林如海忙命盐课司大使带邬盐商去办理。
因为甄应嘉长期居住金陵,盐课司大使姓罗,是这个位置上的老人了。曾经坐镇扬州办理不少公务,深知邬盐商难缠得很。初时甄应嘉刚上任时,他配合甄应嘉为难邬盐商,可没少吃苦头,家里多少下人都吓得要赎身不说,家中太太都成日吵着要卖宅子。
他只是配合,受了些惊吓而已,还算好的。据说甄应嘉当时捐了好大批银两赈灾,甄太太又到各大寺庙布施,才好些。后来甄应嘉也再不敢为难他了。
罗大人原欲提醒林如海,邬盐商这尊大神招惹不得。谁知林如海和其他盐课老爷不一样,并不为难人,只照章办事罢了,罗大人松好大一口气。
林如海打听过邬盐商的事迹,知道这位神秘盐商其实并不为难人,甚至某种角度上来说非常善解人意。比如其他盐商为图便利,每每盐税上缴的是银票,可是银票都是银庄的支取凭证,有些银庄只在江南一代信誉好,运到京中并不能兑换。所以还要由盐政衙门的衙役去兑换成银子方能入库。
便是有些银庄在京中江南都有分号的,也保不齐京中也有那许多现银,户部为了保险,也并不收银票。这位邬盐商行事就耿直得很,每每缴税,皆是足额的现银。
三成的盐税可不是小数目,罗大人带人收了成箱成箱的银子,那头派了好几位衙役一起清点,不过为了避免出错,一人清点,三人复查,一人登记,四人封箱,进度便有些缓慢。那头主簿带领衙役清点,这头罗大人带了邬盐商到衙门奉茶。他可再不敢得罪这位盐商,既然邬盐商库房那边有手下看着,他也不敢留邬盐商在那里当面清点。
见邬盐商和盐课司大使进来,林如海微笑着命人看座。略问几句那头办理怎样了,盐课司大使答还在清点银两。
林如海见盐课司大使颜色不大好,又见邬盐商眼神玩味,笑道:“罗大人也太仔细了些,这样点下来太过劳累,不如带本官去看看可好?”
罗大人听了林如海这话,以为林大人有什么点银两的巧法子,少不得应了。他心想:林大人可是探花郎出身的世家子弟,有什么外人不知的法子许也有的。
林如海又转身道:“邬盐商若是有空,也不妨到库房看看。”邬盐商放下茶杯,点头应了。
罗大人见邬盐商笑得客客气气的,不知怎地,他依然总觉得害怕。
三人到了库房,主簿孙先生拿着纸笔记录,除了几个守着四处的衙役,剩下的皆在点钱,地上好一个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锭耀眼得很。一眼看上去就是成分十足的足银。林如海放眼看去,点银子的程序倒是小心得很,不会出错,只现在才点两箱多。
众人见林大人、罗大人和邬盐商齐来,站起身向两位大人行礼。
林如海笑说:“这样清点也太慢了些。”众人都以为盐课政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却听林如海问主簿道:“孙先生,这一箱是多少两?”林如海指了一个没开封的箱子问。
孙先生不知道林大人此问何意,老老实实的回答:“回大人,这一箱是白银一万两。”
林如海略一点头说:“四十五个箱子,四十五万两,并没有什么错处。”转头又对邬盐商说:“不知道本官这样清点,邬盐商可有意见?”
先别说邬盐商如何反应,盐课司大使罗大人,主簿孙先生并许多点银子的衙役先听愣了,这传说中的林青天办事也太随性了。谁都知道无商不奸,若是其中一个箱子装了半箱石头,这许多的损失整个衙门多少人多少年的供奉赔不起。
邬盐商听了也是一愣,哈哈一笑道:“林大人倒是爽快,既然林大人如此放心,又肯体恤咱们小小行商,在下自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林大人爽快,我少不得托懒办理了手续早些回去。”
邬盐商说话间,林如海的目光没有脱离邬盐商和他身边两个随从的脸。邬盐商和其中一个随从自是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变化,另一个随从却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常色。不过他这脸色变化可没逃过林如海的眼睛。
在众人的错愣中,林如海和邬盐商自去衙门办理税收凭证,罗大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孙主簿依旧带领衙役点银两。
林如海将税收凭证盖好官印,交给邬盐商。邬盐商一笑接了,自去库房叫随从。林如海左右无事,亦去到库房,邬盐商见林如海同行,倒是退后半步跟在林如海身后。
到得库房,林如海笑问孙主簿:“孙主簿,如今点了多少箱?可有问题?”他嘴上虽问的是孙主簿,眼睛看的却是邬盐商的方才脸色微变的随从。那随从现在脸色变得更加明显,脸上神色犹豫得很,似不肯走。
邬盐商看了那随从一眼,眼神凌厉得很,再不是一直刻意收敛的神色。那随从也知趣,果断的跟在邬盐商后头告辞。三人到了院子里头,点了送银两的车马走了。
等邬盐商一行人走远,林如海方吩咐孙主簿,今日一定将银两清点清楚,明日一早就要移交户部。孙主簿点头应是。谁都知道银两移交户部之后,盐政衙门的事才算完,万一在盐政衙门的库房里头有闪失,那可是整个衙门众人的责任。
林如海打发祁鹤回去送信,就跟太太说今日自己和众人一同清点银两,明日移交了户部再回,又写了一封信用封起来说给太太的。祁云依旧留在衙门守着外院,不让闲杂人等进来。
贾敏听了管事来回祁鹤传回的话,叹道:“这样大一笔银钱,当真需要仔细,只老爷这样日以继夜的办差事也太辛苦了些。”又展开林如海写的信,看了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收起来不露声色。又忙命人打点了食盒细点斗篷等物送去,告诉老爷虽然差事要紧,自己也仔细些别夜里着凉。
祁鹤领了差事仍就回衙门。
官邸就在衙门后头,不过隔着几道墙,贾敏看了一眼衙门方向,无奈的叹一口气,依旧去打点林硕兄弟的事。一面却悄悄取了库房钥匙备着。
虽然贾敏准备了吃食细点,林如海依旧和众人一起吃的厨房大娘做的饭菜,又把家中送来的吃食细点分给众人。这边一半的人吃完,依旧回库房忙去,换另一半的人过来吃饭。
邬家送来的白银五十两一锭,一箱二百锭,四十五箱不过九千锭,并不需要数许久。不过是一人数完,三人查验,一人登记,,四人封箱,一套流程九人都要画押,定不能出差错,所以缓慢些。但是两拨人吃完饭过来,也不过剩最后五箱。
库房点了好多蜡烛,将整个库房照得灯火通明,五个箱子,没多久又点完四个,四十五万两银子,已经点了四十四万两分毫不差。此时众人才放下心来:林大人那样心大,银子不点清楚就给了邬盐商纳税凭证,若是这些箱子里头有猫腻,这里的人好得了哪一个?谁知这邬盐商当真实诚得很,也不知林大人哪来那样胆色,也不知他是能看穿人心还是看穿这些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