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又想到前些年先是黛玉病一场,癞头和尚要化她出家,后来用白玉珠治好了,又跟着楚神医调理才好些;接着便是砆哥儿、碀哥儿又病了,竟是那样的重的内伤,难道是大内侍卫做的不成?幸得有楚神医施针,白世兄护心脉,才救回两个哥儿,两人当时要有一人不在场,此事哪里还有两个哥儿?砆哥儿、碀哥儿痊愈之后,贾敏就整日做父子六人的衣裳,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自己当时只当子女接连病重,敏儿内心伤感,现在想来,那些话,那些行为,仿佛遗言一般,难道敏儿当时就疑心自己年月不保?
越想得深入,林如海越觉心惊,也觉心寒。自己这些年鞠躬尽瘁,为国出力不少。虽然后来也防备景和帝,但是到底看在天下百姓面上,不愿乱了朝堂苦了百姓。不想景和帝竟是这样一个背地使坏的小人,既如此,以后自己自然另有计较。
世上之事就是这样巧得很,当初景和帝忌惮林如海时,林如海尚有一颗忠心,如今景和帝想重新倚重林如海时,林如海却生出戒心。
贾敏见林如海最近就一直脸色阴沉,忙问什么事。林如海也不瞒她,将自己猜测一一告诉。贾敏听完心中一凛,自己因知晓前世才能推测出大概的事,林如海只抓着蛛丝马迹竟然就和自己推测相仿,自己夫君之才,当真深不可测。只贾敏问道:“老爷难道要动手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说:景和帝如今知道三皇子势大,所以才拆了祭坛,只怕如今已经回心转意想要倚重自己。贾敏又问难道老爷只当此事没发生?
林如海又摇了摇头说:只要百余年前的皇家纠葛一代代传下去,咱们家和白世兄家就不得安生,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咱们的子孙不再受旧事困扰才行。
贾敏见林如海目光深邃,温润的脸上此刻凌厉如刀,心中先是一惊,自己都没见过林如海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又是一阵感动:这才是护犊子的男人呢,知道妻儿涉险便明知前路凶险却斗志昂扬,真真英雄本色。自己得夫如此,当真二生有幸。
想到二生有幸,贾敏甜甜一笑,林如海问她笑什么,她却不说了。
元宵过了之后,各处衙门复又上班恢复办事,那场宫变已经没什么人公开提起了,仿佛一块石头丢进海里,当时声势浩大,却如今涟漪都消失不见。
文武百官都以为景和帝会下诏废除太子,却不想太子只是被禁足,并无进一步动作。景和帝召见了一次林如海,问他该当如何。林如海说:如今满朝文武风声鹤唳,再是谨慎的人,都容易忙中出错,如今冷眼看他们的动向,只怕能进一步摸清朝堂派别和局势。
景和帝听了十分有理,让林如海接着说。林如海又说:圣人只须养好身子,一切照旧。圣人越是沉住气不动,只怕下面诸皇子也不敢妄动,这样朝堂便处于平衡状态,日后之事,可徐徐图之。若真是朝堂几派针锋相对起来,折损的是自己,便宜的却是边疆蛮夷。
景和帝自己也怕当真朝堂内争斗起来,蒙古、西海沿子、粤海等边患趁虚而入,遂采纳了林如海的建议。又下诏封了林如海为睿智候,升太傅,依旧兼任户部尚书。
三皇子听闻林如海加官进爵,只微微一笑,又做起他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仿佛前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林家亲朋戚友听闻林如海这样的体面,无不齐来道贺,尽觉与有荣焉。贾敏深知如今局势混沌,待人接物皆是一般礼数周到,却对谁都不过分亲近,让人抓不出错处。林家行事向来不张扬,也只稍微摆了几桌酒意思一下,将贺礼登记造册,收藏入库,贾敏又忙开了。
林如海父亲过世之后,夫妻两个扶灵回乡,后来进京赶考,虽然住在林家侯府,但是两人不欲越制,林家侯府的主院除了日日打扫除尘之外,便封存着无人居住,两人只住偏院。如今林如海封侯,自要搬到主院居住以显感念圣恩,是以贾敏忙着整理房舍安插器具,忙得很。
林府的正院叫做文华堂,因林如海现在封的睿智候,原是该改的。林如海进言说自己感念先祖,就叫文华堂极好,不必改了,景和帝允了。从此以后林如海称睿智候,为贾敏请了诰命,林家四子一女的规制自然也升了一层。
贾母听到女婿高升原是高兴的,想到那日贾敏严辞拒绝了两个玉儿的亲事,想到现在林家的根基门第,又觉心痛。如果终究说不动贾敏,谁来帮衬自己的宝玉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昨天早诶,争取明天能恢复到11点左右。
穿山鼠徐庆之后出来了,如果不是知道有三探冲霄楼五爷结局,真想把白家写成五爷之后了。嘤嘤嘤
第51章 巧遇
宫变之事虽不像前世一般引起偌大动荡,到底也要惩治几个办事不利之人。王子腾时任京营节度使,统管京中兵马,孟青之变虽然正紧论起来和他无关,但是到底他有失察之罪。
景和帝原欲严惩王子腾,不过他听了林如海建议,与其严惩官员,不如恩威并施,饶了些许小错的官员,以后这些人必对自己死心塌地,可比严惩起来将其旧部故交都推给几个皇子强得多。
景和帝听了觉得十分有理,于是景和帝下旨,升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奉旨外出巡边。谁都知道此乃明升暗降,王子腾到底是被罚了,不过比之正紧追究失职之罪,要轻得多。王子腾自己可是个明白人,以前因胞妹王夫人的事,他总和林如海不对付,在这次的世上,他倒知道林如海不但没有伺机报复,还暗中助了自己一把,遂对林如海有了改观。
因出了宫变这样的事,景和帝欲撤换京中龙禁卫。之前皇城久安,反而失了防范,京中王公贵族家不上进的纨绔子弟捐个龙禁卫之职白领俸禄之事不知凡几。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景和帝到底下了决心整顿禁卫军,因而下旨从边疆调些出身高且有真本事的年轻军官回来组建新的禁卫军,贾琏的名字赫然在列。贾赦得了消息,高兴得什么似的,若不是武夫人拦着,只怕就要在家白酒庆祝。
因王子腾外放,王夫人顿觉少了娘家人来往,寂寞得很。正自犯愁,却听下人来报说姨太太阖家进京,已经在门口下车了。王夫人听了,忙带了女媳迎出大厅,一面使人去告知贾母。
姐妹两个相见,说了会子话,王夫人忙带着薛姨妈、薛宝钗去见贾母。贾母本就爱热闹,最爱有个亲朋戚友走动,听说王家姨太太了,亦是高兴得很,薛姨妈献上土仪礼物,贾母客套一番命人收了。
贾政听说姨太太来了,命人过来说不若收拾了梨香苑与薛家居住,王夫人和贾母都觉着好,便狠留薛姨妈一回,薛姨妈略推迟两句,便应了。
这话传到武夫人耳朵里头,武夫人顿时就发了怒。她听说圣人已经颁了调令,眼看再过数月贾琏就要回京。如今贾琏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成亲。她原想这等贾琏回来就跟贾母讨了梨香苑来给贾琏做婚房,不想二房那边竟是没个商量就将宅子给了薛家居住,竟当真拿自己当荣国府之主了。
贾赦原不在意这些,听了武夫人之言,也觉气愤,说着就要去找贾母理论。武夫人忙拉住了他。贾赦十分不解,又问:不讨回来你又生气,讨回来你又不让,这到底是要怎的?
武夫人叹道:这样的事只能入住之前阻止,现下人都住进来了,让人家住着是咱们贾府的好客,若是这时候去讨回来,难免让人说嘴,若是传出去说大老爷赶走了府上的姨太太,咱们背上个长房不容人的名声,咱们琏儿说亲有什么好处?这事你且别管,等我仔细想个办法,再委婉提来。贾赦自己没有主意,只得应了。
贾敏毫无转圜余地的拒了两个玉儿的事,王夫人气愤一番,也就撂开了,左右林家门第高,如果两家结亲,自是对宝玉有不尽的好处。但是自己和贾敏不合,林家丫头兄弟又多,宝玉难免也要受气。贾敏不应,自己还不求了呢。
转而见宝钗品格端方,人物丰美,且为人豁达,随分从时,行为举止得体得很,与宝玉倒也相配,因而王夫人也悄悄留了意。
不说贾府因来了远客如何热闹,却说薛蟠到了上京,见了景物繁华,人烟阜盛,早就迷花了眼。加之和贾家子侄多纨绔,薛蟠与之混熟之后,日日会酒赏花,眠花宿柳,嫖|娼赌博无所不至,竟是乐不思蜀。
而睿智侯府里头,因林如海得了加官进爵的体面,升了太傅之后,又时常在景和帝面前走动,和林家结交的人自然也越发多了起来。就算推掉泰半的帖子,贾敏亦是有排满了的交际应酬。
不独贾敏,林硕、林砎、林玉、林砆、林碀兄妹几个,也都又接不完的帖子。林家兄弟南下一年,各有长进,如今自然也外出走动,结交些友人。
因林砆、林碀还小,林如海夫妻拘着他俩在家苦练功夫,让白清监督。两人本就爱武成痴,倒也自在,所以砆哥儿、碀哥儿在外走动不多。林硕、林砎却已大了,应酬交际自然要学起来,兄弟两个便时常在外走动。
京中王孙公子极多,但林硕、林砎洁身自好,并不和纨绔子弟往来,只和那些勤学上进的交往。
这日林硕、林砎和卫若兰、陈也俊几个在太白楼吃酒。太白楼是京中极富盛名的酒楼,各大菜系皆是到全国各省请的最高明的厨师,便是太白楼的酒也都是极好的陈年佳酿。
太白楼对面便是天香阁,若说京城中还有一家酒楼可以和太白楼比生意兴旺的,非天香阁莫属。但是太白楼以品质取胜,菜品、酒肴皆是最好的,便是杯盘碗盏,也都是名窑烧纸,打上太白楼的标记。
而天香阁以颜色小巧取胜,菜品、酒肴虽然也好,但是单凭酒菜却是无法和太白楼抗争的。于是天香阁取了个巧,大堂里头和一般酒楼一般是小二酒保招呼,但是楼上包房里头却有极美貌的姑娘伏侍。这些姑娘是江南极有名气的妈妈调|教,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个个冰肌玉骨,柔媚娇美。便是放到极有名的青楼,也是可以做得头牌的品格。
因而门风清正的文人雅士爱去太白楼,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却爱去天香阁。本来两家各有各的主流客人,倒也相安无事,不想这日却闹出事来。
原来林硕几个吃了酒出来,站在酒楼门口等着小厮去牵马匹,却被在天香阁找乐子的薛蟠看见了。自从去年林硕中了举人,林家兄弟几个并白瑾在苏州郊外骑马被薛蟠看见,薛蟠就对几人颜色恋恋不忘,每每魂牵梦萦。如今隔得一年不想京中又愚见。
虽然当初的五个公子已经有几人和当初不同,可当时林砆、林碀年幼,薛蟠惊鸿一瞥下,本来就只记住林硕、林砎、白瑾几个,如今白瑾虽然不在,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也个个玉树临风,薛蟠只觉凭谁一个和自己亲近也是美的。
薛蟠忙从天香阁雅间下来,因奔得太快,踩着自己衣摆跌将下来,摔在一个小二身上,因此才没有从楼梯上滚下来。薛家豪富,薛蟠财大气粗,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又发足狂奔。
小二得了银子,自然不计较了。看了薛蟠一眼,收拾起被薛蟠撞掉的食盒,告知了掌柜,重新去厨房取去。
薛蟠奔出天香阁,林硕等人的小厮也将马匹牵来,几人正欲上马,斜刺里一个穿着体面的公子却奔了出来。口中好兄弟的呼个不停,言语粗俗,和穿着极不相配。
这时卫若兰、陈也俊等人都跨上了马,林硕见林砎也稳稳坐在了马背上,他便欲跨马回家。却只左脚踏上马鞍,右脚悬在空中,上马倒一半,右腿却被人抱住了。
亏得林硕的马也是林如海精心挑的,是匹极有灵性的好马。不然被薛蟠这个动作吓住,闹市中惊了马,还不知道闯出怎样的祸事来。
且说薛蟠见其他几个美公子都上了马,急忙抱住还没上马的公子大腿,口中好兄弟,好哥哥的喊个不住,污言秽语真真污了人耳朵。又说苏州郊外一见,自己想念了好兄弟一整年,又说好哥哥若是陪自己喝一杯酒,亲香亲香,自己许他多少好处云云。
林硕哪里见过这样无礼之人,左脚从马鞍上放下,右脚一番一踢,他从小练习骑射,哪是薛蟠这样的纨绔受得住的。薛蟠手下豪奴见自家主子挨了打,上前就要动手。
莫说林家兄弟是从小练习骑射的,便是卫若兰陈也俊也是将门之后,武艺不俗。林家兄弟的长随身上也有些武艺,且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哪里用招呼,不用几个主子动手,这边的下人几下子就将薛家豪奴制伏了。
林硕飘身上马,端是俊逸无双。卫若兰、陈也俊等人虽是王孙公子,身份不俗,但是原是他们约的林硕兄弟出来,如今林硕兄弟又是势头正盛的睿智候家的公子,林硕被冲撞,两人忙上前相问。林硕本就无妨,自是对卫若兰等人说不妨试,又对身边小厮说且去打听打听薛蟠是什么身份。
其时贵族子弟中酷爱男风之人不少,天香楼的纨绔子弟骚扰太白楼的清俊公子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又解决极快,三五两下薛蟠极其下人皆被打倒在地哀嚎不止,自然没多时众人就散了。
巧就巧在今日这一场落在了一个人眼里。
原来北静王府家今日去上香,回来路上恰好碰上这场斗殴。北静王妃生了一子一女,今日郡主和王妃一同前去进香,郡主今年十五岁,正是少女活泼的年纪,听外面吵闹,便悄悄打起轿子上小窗帘看热闹。
林硕一脚踢翻薛蟠,飞身上马,林家小厮三五两下收拾干净薛家豪奴,一众好有体面的俊公子又上前安抚林硕,林硕本就丰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众王孙公子上前安抚,这些人单看个个都是好的,林硕在这样一群人尖儿中隐隐然有领袖气度,把个水洇郡主看得痴了。
林家兄弟今日会友,遇到这样的事,心中好生扫兴,好在自己没有吃亏,便和卫若兰等人散了各自回家。
太白楼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离王公贵族府邸都不远,薛家豪奴见自家公子吃了亏,早连滚带爬的奔回贾府报信。薛姨妈和王夫人正在贾母房中说话,听了竟然有人敢打薛蟠,岂不是打了堂堂国公府的脸,忙问怎么回事,打人的是谁?一面王夫人命人叫来周瑞家的,出去传话给周瑞,打听清楚怎生回事,总不能白叫府上的贵客吃了亏。
薛家奴才倒也有不傻的,悄悄跟了林硕意欲看打人那人的下处。却远远看着林家兄弟进了敕造文渊候府的仪门。
周瑞还没出门,薛家的奴才就回来了,说打人的是文渊候家的人。那奴才乖觉得很,一面极尽讨好周瑞家的,说周大管家好本事,好体面。一面又拿话说:“我道是谁那样张狂,动手就打人。原来是一个侯府的公子。京城中王公贵族遍地,侯府的人也敢在国公府的贵客头上动土,当真不将国公府看在眼里。”
京中王公贵族多联络有亲,周瑞略想一想,没想起文渊候是怎样的人物,气势汹汹的让薛家奴才带路,托大就要为薛蟠挣回面子,好在王夫人面前露脸。
荣国府和林府不远,坐车不多时就到了。薛家奴才指着林府的宅子说:“大管家你看好呢,就是那家。依我看就这府邸的虽好,比国公府峥嵘却差一截,怎敢得罪府上。”
周瑞一路听着薛家奴才奉承,心中得意得很。自己虽然是荣国府的管家,可比一般的官宦人家更有体面,他有意在薛家奴才面前做脸,显得自己体面,一时没想起文渊候是哪家。如今到了门前,他哪里还不认得,忙斥道:“你得罪谁不好,偏得罪他家?这是咱们老太太家姑老爷府上,且先回去回了话自听老太太示下吧。”
周瑞可是个有眼力的人,林如海如今的权势体面,哪里是空架子的国公府得罪得起的?莫说荣国府,便是四大异姓王府,也不敢轻易开罪林家。何况他也知道林如海官声,林家子名声,林家人断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再看薛蟠素日行径,周瑞已经猜到必是薛蟠不是在先。忙吩咐车夫掉头回转,也不管薛家奴才絮絮叨叨。
周瑞一面走一面腹诽:这林如海也刁钻得很,明明封了睿智候,还用祖上文渊候的牌匾。林家太爷死后就没有文渊候这号人,自己一时哪里想得起来?今日自己差点闯出祸事来。
薛蟠可被林硕踢得不轻,他又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病痛,如今躺在床上直叫唤。薛家就这一根独苗,虽然薛蟠没学好,到底是薛家唯一的男丁,薛姨妈心疼得什么似的,坐在房中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