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又恢复成原来冷清的模样:“骗你的,只是路上走得太快,我的小厮受不住,在半路上就病倒了而已。”
这一下,林如海的脸色,变得更青了,他点点头,脸上再也没有一开始的热乎劲了:“贤侄真是说笑了。”
“我没说笑,这是事实。”
好吧,这个话题说不下去了。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不知老太君如今身体可好?”
“吃得下睡得着,骂起人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贾琏如实回答:“就是听到贾敏姑姑去世的消息后,痛哭了一回。”
“哎,”林如海叹口气,又悲哀了起来:“还是老太君记挂敏儿啊。”
“确实,让我立马起程,所以我就立马起程了。”贾琏接道。
林如海悲苦的表情又僵住了:“不知贤侄这次前来,老太君可有什么吩咐或是带了什么信要交给老夫的。”
“没有,就让我把你女儿接过去,说是由她好好教导。”
林如海点点头,感叹道:“老太君有心了。”
贾琏这才正眼看向林如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林如海,只把林如海盯得头顶直冒冷汗。
林如海咽了咽口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贾敏一直提起的,好色喜淫、圆滑却不聪明的侄子,会有这样的气势:“贤,贤侄,你,你为何这般看着老夫。”
“我只是想看看,一个想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的人,是长得什么样子。”贾琏语气倒是没有什么起伏,头也转了回来,像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看看而已。
可是这话,听上去可是不那么美妙了,至少,林如海在听到贾琏这话以后,本来被贾琏的气势有些惊到的泛白的脸色,微微红润的起来,当然,这是被气的。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琏儿有所不知,所话说,这丧妇长子不娶,姑父这也是为了你表妹好啊。”
贾琏点点头:“没事,反正不关我事。”
林如海又被气到了,到最后,他不得不烦躁地摆摆手:“琏儿先跟着林忠去给你准备的院子里休息休息吧。”
贾琏闻言,倒是再没开口说什么让林如海又气到的话,非常配合地跟着林忠走了,倒是让林如海舒了口气:“这都算是什么事啊?”
而本来打算让贾琏这个妻子的娘家侄子来给贾敏摔盆的打算,林如海也犹豫了,在他看了,本来以为贾琏可以日以继夜地赶来给贾敏送葬,肯定非常关心贾敏或是贾家非常关心贾敏的,可是没想到贾琏短短的几句话,就让林如海从里面听出来贾琏对贾敏、对林家的不在意,这到底是贾琏自己的意思,还是贾府或是老太君的意思,林如海一下子也就拿不准了。
所以,林如海只是让林忠贴身伺候贾琏,一边就近观察贾琏,一边也让自己好好想清楚,这当初和老太君说过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了。
然后,林如海再听到林忠的回禀后,脸又扭曲了一瞬,他,看不透啊看不透,还是看不透贾琏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听林忠的回禀,这贾琏自从来到林府,每日辰时起床,在住的客院里练剑一个时辰,然后用饭,下午未时在出来练一个时辰,要是没人找他,他是从来都不会主动出屋子的,就连伺候的人,他也常常打发去屋外守着,不让进屋伺候。
而且这琏二爷练剑的方法也非常奇怪,就是对着院里那棵一个成年男人腰那么粗的大树,不停地刺剑,左手刺完刺右手,右手刺完了再换左手,直指一个时辰过去。
林忠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老爷:“老爷,你说照侄少爷这种练法,能练出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林如海没好气地吼道,他现在觉得,这贾琏,就是特地来惹他生气的,当初知道贾琏风程仆仆赶来吊唁的感动,丝毫都没了:“你给我继续盯着人,别的就不要多管了。”
“是,”林忠点点头,看了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心地开口:“老爷,那夫人出殡,这摔盆的人选……”
这一下,真的问到林如海头疼的地方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毕竟林家已经和嫡支出了五服,平时关系也不大好,这一次,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有林家嫡支的人过来吊唁啊。
林忠咽了咽口水:“刚才侄少爷看到小的来老爷这里,就让小的来问问,说是,说是要是老爷实在找不到人选,他也可以帮帮忙的。”
“放他的狗屁,谁要他做。”林如海吼道。
得,老爷又生气了。
最后,最后的最后,林如海还是铁青着一张脸,看着贾琏在贾敏的棺柩前,摔了瓦片,还摔得非常的好,摔得粉粉碎,可是林如海的心情,就是不大好。
等到林如海给贾琏准备好回京的大船,把林黛玉打包带上,顺便给了贾府和贾琏不少好东西以后。
贾琏看着林黛玉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和奶妈,撇撇嘴:“最后还是扔了啊,还扔得这么寒酸。”
林如海气得简直就要仰倒了,喂,我不是给了你两万两银票了吗?
可是这些咆哮,林如海说不出来,他不能在这时候还给贾琏甩脸子,不然,他的宝贝玉儿被贾琏欺负怎么办。
林如海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把林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语重心长道:“你外祖母速来是疼爱你母亲的,想来也会及其地疼爱你,你只要一路上乖乖的,到了贾府就好了。”言下之意,你离你那个不着调的表哥远一点。
林黛玉点点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如海,微微一拜:“玉儿明白,玉儿不会让父亲操心的,还请父亲好好保护好自个儿的身体,玉儿不孝,不能在父亲身前侍奉了。”
林如海又是一阵哀戚:“玉儿啊。”
“既然不舍,就留下来啊,”贾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父女身边,吓得两父女心里都是一颤,贾琏看看两个人,重复道:“既然不舍得彼此,就留下来啊。”
林黛玉闻言,眼露期盼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语重心长地看着贾琏,语气诚恳至极:“这一路上,就有劳贤侄多多照顾小女了。”
林黛玉的眼眸暗了下来,微微低下了头。
贾琏的表情变得冷冷地,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林如海:“上船。”
第8章
由于这一次,贾琏是孤身一人到的扬州,所以走的时候,这回程的船只、一路上伺候的下人还有送去贾府的礼物,都是林如海准备的。
直到回程,贾琏身边那两个在半路上生病的小厮宝儿和剑儿,也没有赶过来,想来,是回到贾府去了。至少,贾琏是这么想的。
却不知道,其实是林如海在贾琏来了以后,特意休书一封,让下人送去了贾府,不止约定了林黛玉这几年在贾府又史太君照顾,也让贾家不用派人来了,到时候自己会派人料理好回程的一切,当然,这些林家的下人,只是在路上伺候林黛玉和贾琏,等到了京城,他们还是会跟着大船,再次回到林府的。
要是贾琏知道了林如海的安排,一准会冷笑一声,真的,是太不把女儿当回事了。
贾琏随修的是无情剑道,但是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忘情,平时表现地再是冷漠,也会有一些人事物触动他的情绪,像林如海这般盲目信任贾府,连贾府究竟是什么模样都不调查一下就把唯一的女儿送过来,送过来也就算了,就配了两个下人,他就不怕这女儿在贾家吃苦,也许,他真的不怕,但是,贾琏就是看不起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因为,他就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从扬州到京城,因为是逆水而上,所以贾琏和林黛玉在船上,一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加上贾琏在扬州林家待了也近一个月,这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贾琏走下船,脚踏实地地才在船上,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竟又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船上,下人是林府的,林黛玉又是个女孩子,所以贾琏几乎是成天都在屋里练功,没有和人说过什么话,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都有了一种自己再次穿越了的感觉。
待林黛玉也在雪雁的搀扶下下了船,就有贾府的婆子带着一大堆的下人,凑了上来。
贾琏看看带头的那个婆子,是王夫人身边周瑞家两口子,贾琏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身看着林黛玉,指了指周瑞家特意命人抬过来的小轿:“你先上轿吧。”
林黛玉抬眸看了贾琏一眼,对上贾琏那冷冰冰的表情,抿抿唇,手里绞紧了帕子,这是这么多日以来,自己这个表哥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尽管父亲已经在来的时候,交代了自己要离这个表哥远一点,但是,林黛玉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而且刚刚没了母亲,再被人这般对待,心里就更加彷徨不安了。
林黛玉点点头,扶着雪雁的手上了轿子。
背后传来贾琏冷清的声音:“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是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你父亲还是个从三品的巡盐御史。”
一番话下来,林黛玉还没有领会什么意思,倒是那跟着周瑞家来的贾府下人,看着林黛玉的眼神,倒是露出的隐隐的尊敬来。
跟着一起来的林全算是林府的二管家,也算是有些见识,他自然明白贾琏这一番话其实说再给自家小姐抬身价,虽然心里疑惑自家老爷对这个表少爷的评价,也还是承了贾琏的这份情,打算回到扬州,就把这码头的事情说给自家老爷听听。
想罢,林全迎上了周瑞家的,命林府下人把林如海特意吩咐送来的礼物一一抬了下来,而且一边抬还一边说明,不止把那些礼物的出处说了出来,更是把其价钱说了出来,听得周瑞家当家的两眼直冒光,看向林黛玉的眼神更是不同了。
贾琏抬眸看了林全一眼,翻身上马,他可没有兴趣坐着周瑞家抬来的轿子回去,把缰绳一拉,道:“回府。”
留下周瑞家当家的带着贾府的下人和林全等人交接,自己带着周瑞家的和一些小厮、婆子,同林黛玉一起先回了贾府。
到了贾家门口,贾琏骑在马上,皱眉看着紧闭的大门,再看看周瑞家的指挥人把林黛玉抬走的方向,冷下脸来:“你这是要把人带去哪里啊?”
周瑞家的对上贾琏的冷脸,双腿就是一抖,哆哆嗦嗦地开口:“琏,琏二爷,这,这表小姐身上戴孝,不能走大门。”
“所以就走西角门吗?”贾琏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冷气,气势也更是逼人:“去把侧门打开。”
“琏,琏二爷。”
贾琏坐在马上,一把握住自己的乌鞘宝剑,直指周瑞家的,虽然这剑还没有出鞘,指着周瑞家的也只是那乌鞘,也把周瑞家的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周瑞家的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向侧门跑去,不一会儿,这侧门就开了。
“琏,琏二爷。”周瑞家的苍白着脸,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
贾琏低头摸了摸已经挂在腰间的乌鞘宝剑,翻身下马,带着人从已经打开的侧门走了进去。
门里,自然有小厮抬来软轿,把林黛玉抬到二仪门放下,这才扶着一婆子的手,进来荣庆堂。
贾琏一直跟着后面,微微皱眉,深觉这大家的规矩太是烦人,对着荣国府更是不喜了几分。
等贾琏和林黛玉进了房中,就看到几乎是整个荣国府的女眷,都到了,不说已经看着林黛玉泪眼朦胧的史太君,邢夫人、王夫人、李纨、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都在屋里。
史太君不等林黛玉行完礼,就把林黛玉拉到怀里,口里只念:“我苦命的敏儿啊,苦命的玉儿啊。”两人抱在一起,就是哭了一场。
在场的王夫人等人,也纷纷拿着帕子沾着眼角,露出伤心难过不已的表情。
贾琏微微垂眸,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看着这些个女人哭了一场,终于劝住了史太君和林黛玉,这才冷冷地开口道:“为什么没见到二奶奶。”
这二奶奶,自然是贾琏名义上的夫人王熙凤,此时这种场合,家里的女眷都到齐了,独独缺了她,就算是她现在怀有身孕,依着王熙凤速来喜欢争强好胜的性子,也不会缺席的,所以,贾琏问了出来。
“这……”史太君的表情尴尬了一下,倒是有些不好开口。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怪异了起来,然后,就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然后,就看见一个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进来,看着一身的彩绣辉煌,脸上也是光彩熠熠。
可是,贾琏的脸拉了下来,他几步上前,挡住了王熙凤的去路,盯着王熙凤的肚子,冷冷道:“孩子呢?”
王熙凤本来灿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看着贾琏这般模样,心里就是一突:“爷,爷,你回来了。”
“我在问你,孩子呢?”贾琏还是盯着王熙凤的肚子,身上冒出阵阵冷气,此时王熙凤本来还有六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是平坦一片。
王熙凤被吓住了,泪水迅速溢满了眼眶,不断地滴下来,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不止是王熙凤,就连在场的人,都被贾琏这一下给吓住了,这犹如实质般的冷气,真的是那个惯会耍滑偷懒的琏二爷吗?
王夫人手里死死地捏着佛珠,心里默念了几声佛号,这才镇定了一点,开口道:“琏儿啊,这也不能怪凤丫头啊,孩子没了她也很难受,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多月,这几天才能下床啊。”
贾琏却不听王夫人的回答,依然死死地盯着王熙凤:“说,孩子怎么没的。”
王熙凤此时已经满脸泪痕,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只喃喃着:“爷。”
贾琏看到她这般模样,冷笑一声,倒是把身上的冷气收了回来,转身看着在场的人,此时,屋子里,不要说林黛玉、贾迎春这些小孩已经被吓哭了,在那里低声抽泣,就连史太君、王夫人这些成年人,也被吓得脸色发白,邢夫人更是摊在了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
贾琏对上王夫人苍白的脸:“既然你愿开口,就由你来告诉我,孩子怎么没了。”
史太君一拍扶手,大喝一声:“放肆。”要是她的脸色不那么苍白、嘴唇不那么抖抖筛筛的,也许更有说服力。
贾琏瞟了史太君一眼,继续盯着王夫人:“告诉我,孩子是怎么没的。”
王夫人咽了口口水,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都,都是我没能耐,一个人管不了这么大的荣国府,就让凤丫头来帮帮忙,本来太医也说胎很稳没关系的,那里知道凤丫头也不过几天,这孩子,孩子就掉了。”断断续续的,王夫人还是把这事给说了,但是说的还是及其有水平,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贾琏又是一声冷笑,转头看着站在那里哆哆嗦嗦,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只是一味低声哭泣的王熙凤,冷冷道:“我已经说过了,奈何你不听,算了,我也懒得再说,你滚回王家去吧,我,要休妻。”说完,就从王熙凤的身边而过,掀起帘笼就离开了。
屋内静止了几秒,然后,然后就传来了大家的惊呼声,史太君更是急声道:“快,快去请太医啊。”
王熙凤,昏过去了。
贾琏微微勾起嘴角,听着屋后手忙脚乱的声音,冷哼一声,抬脚就往练武场走去。
第9章
孙望嵋练剑,修无情剑道,所以即使重生到贾府,成为了这凡事缠身的贾琏,他依然坚持每日练剑。
他撂下狠话,说是休了王熙凤,不管荣庆堂内多么的鸡飞狗跳,他依然会平心静气的去练武场练剑,因为他觉得,刚刚在对待王熙凤这件事情上,自己的情绪有些波动了,王熙凤并不是他真正的妻子,那个没了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他大可不必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的动怒。
没错,刚刚他动怒了,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还是动怒了,也许,是看到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在意,才会让他的情绪有了波折。
“哎,”贾琏叹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剑:“看来,我的心,还不够诚啊。”刚才在练剑的时候,刺出的好几剑,他的手都抖了。
“心不诚,所以才会输给那个男人,”贾琏自言自语的一番,反手把剑收了回来:“心不静,不宜练剑。”说着,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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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直候在练武场角落的宝儿和剑儿,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爷这是,怎么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