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店小二听到招呼前来帮忙收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整盯着不知道折了几折的袖子生闷气。
真的好可爱啊~
若非手里拿着臭烘烘的抹布,店小二险些就要直接捧着脸犯花痴了。
不过他当然想不到小姑娘在生气自己个子矮,只当她是因为弄翻了浴桶而在自责,还上前安慰了几句,只不过安慰完了之后他也有些懵逼——是说这小客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怎么一个人洗个澡也能把浴桶洗翻?
玉听风的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更是从来不会把火气撒到别人身上,见店小二这么客气地安慰自己,哪里还好意思拉着脸,眉眼弯弯笑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真是对不住小二哥,又给你添麻烦啦。”
店小二简直要被这甜蜜的笑容甜到晕厥:“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对了,姑娘还没吃晚饭吧?您先下去吃饭,等吃好饭,这屋子也就收拾好了!”
“那就多谢小二哥啦——对啦,小二哥是不是腰椎不大舒服呀?”玉听风说着,从包裹里拿出针包,从中抽出两根,“来,我给你扎两针就好啦!”
小姑娘可爱归可爱,可要让她往自己身上扎两针,店小二肯定是信不过的,不为别的,毕竟她的年纪在那里。
只是不等店小二说出拒绝之言,便猛地被玉听风抓住手腕,往桌上一扣。
完全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俯身按在了桌子上。店小二一惊,下意识挣扎:“哎——等……”
“别动!”玉听风强硬地按住他的腰背,只一手便压下他的挣扎,“很快就好。”
店小二欲哭无泪:小姑娘好大的力气!
并不理解店小二的心情,玉听风在心里默念着太素九针口诀,掌间有碧色真气荡出,灌注于小小的银针之上,而后准确地扎向店小二的后腰。
店小二都准备好被扎之后疼得嗷嗷叫了。
然而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一盏茶时间过后,他便被放开了。
小姑娘拍拍手,将银针插回针包:“好了!”
“好了?”店小二试探地扭了扭腰,然后险些没蹦起来:“真的好了!”
“当然是真的。”玉听风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揉了揉肚子:“小二哥我下楼吃饭了,这里就麻烦你啦!”
玉听风说着,随意挥了挥手,就出门下楼了。
只留下店小二仿佛梦游般捏了捏大腿。疼的,所以不是梦,也就是说困扰了他好几年、找了无数大夫都说没法治的腰疼已经治好了?
嗷!
店小二迅速开始清理房间——他要去求老板亲自下厨给小姑娘做两道最拿手的菜,这手医术,简直叼了!
第五章
玉听风第二天是被肚子上熟悉的压迫感压醒的。
睁开眼,檀书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她的枕边爬到了她的肚子上,整只鼠卷成毛绒绒的一团,舒服地趴伏着,睡得香甜。
玉听风伸出手,小心地把它抱到枕边,见没吵醒它方才松了口气,然后才留意到被子上陌生的花纹,猛地想起来自己此时并不在万花谷。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是不管是什么时辰,她都不可能再睡着了。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玉听风索性踩了鞋子下了地,走到窗边,抬手打开了窗户。
“呼——”地一声,有被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吹了进来,薄薄的一层里衣根本不能御寒,就算玉听风有内力在身,不畏寒暑,可仍旧能感觉到砭骨的凉意。
玉听风打了寒颤,连忙上前将窗户关上。
窗扉合上的那瞬间,她随意地往窗外的院子里扫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只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个人影,仿佛……在舞剑?
窗户已经合上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舞剑,跟她都没什么关系,玉听风也无意再开窗确认,听到床上檀书似乎因为方才的寒风而哼唧了两声,便立刻回到床边,安抚地给它顺着毛。
屋里的几个熏笼尽心尽责地做着分内的工作,很快便把那一刹那的寒气驱散,檀书也安静地再次睡熟。
四周顿时一片寂然。
玉听风仍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檀书撸毛,心里却突然升起一阵难以明言的感慨和失落——若是在万花谷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要传来琅琅的读书声了吧,这里这么安静,她反倒有些不习惯。
——果然,还是应该早点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早点找到回去万花谷的路呀。
*
楼下院子里雪大风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然而这么恶劣的天气下,确实有个人在练剑。
远远望去,那一身白衣仿佛要融入漫天的白雪中,只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永远不可能跟风雪相容。
雪亮的剑锋晃出一道道流光,一身锐利剑气仿佛要凝成实体,在他周身形成一片真空带,莫说雪花,便是狂舞的风都要绕开他而行,泾渭分明。
将一套剑法练完,西门吹雪回手收剑,眼睛不自觉往楼上的一个窗户里扫了一眼。
冲霄的剑气渐渐沉寂下来,那片由剑气形成的真空地带在暴风雪的猛烈攻势下溃不成军,最终消弭殆尽,而获得最终胜利的风雪仿佛耀武扬威般,变得比之之前愈发狂暴了。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尽是狂舞的雪花,什么都看不到,西门吹雪只得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大步踏入风雪中。
*
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玉听风换上昨天夜里被人送来的外衣,又将睡得很沉的檀书笼进宽大的袖子里,下楼吃饭。
其实她本来今天是想穿回自己的破军套的,毕竟外人送的衣服到底太大,比不得自己的衣裳舒服。而且她吃完饭后将衣服洗净,以内力蒸个半干,放在熏笼上烘一宿肯定就干了。
只是没想到店小二感恩她帮忙治好了折腾了他很久的腰椎,十分殷勤地表示她换下来的脏衣服可以让他婆娘帮忙洗,还似乎怕玉听风嫌弃似的,百般保证他婆娘是个细致人,肯定洗得干干净净。
反正也不是没有衣服穿,玉听风便任由他拿走了。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玉听风向来不愿意拂了别人的好意。
下楼的时候,店掌柜和店小二也早就收拾好了大厅,随时准备招呼客人。倒是见玉听风醒得这么早,店小二挺意外的,然后十分紧张地询问是不是床铺不舒服。
玉听风连忙解释自己是早起习惯了,然后为避免店小二再追问,直接开口转了话题:“有什么好吃的早点吗?我有点饿啦。”
生怕饿着治好了自己的病的“小神医”,店小二一口气报了长长的一串餐名,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说名字好像也没啥用啊——这样吧,小的去厨房紧着最好吃的挑几样给姑娘送来!”
玉听风拦都拦不住,店小二一溜烟地跑去了后厨。
于是玉听风最终面对的是堪比晚宴的一大桌早点,各种甜点面点咸粥甜汤摆了满满一桌子——谨遵孙师祖养生之道“食不过饱”训诫的玉听风表示这根!本!吃!不!完!
但是看着好有满足感呀。
玉听风还是笑眯眯地对店小二道了谢。
玉听风食量本就不大,又很懂适可而止,所以很快就吃好了。
趁着店小二撤餐盘的时候,玉听风喝着热茶,问他:“小二哥这城里有什么书局吗?你知道在哪里吗?”
“书局?”店小二擦着桌子:“城里好几家呢——您问这个做什么?要买书吗?”
玉听风道:“对,我一会儿要去趟书局……”
话还没完,店小二先板起脸了:“您别怪小的多嘴。但今天外头这么大雪,姑娘能不出门还是少出门的好——您所信得过我,买书这种小事不妨让小的代劳。”
其实若是一般的客人,莫说大雪天出门,便是天上下刀子,店小二也不敢、也不愿多嘴说什么,可玉听风是他的恩人,瞧着年纪又不大,这才好心阻拦一番。
玉听风也知道这点,并不觉得店小二多事,而且仔细想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打听清楚了书局的位置,也未必能找到。
所以她笑眯眯地给店小二塞了几块碎银:“那就麻烦小二哥啦!”
*
店小二跟掌柜打好了招呼,然后披上蓑衣斗笠出了门。
玉听风就坐在大厅逗着檀书玩,等店小二回来。
尽管随着天光大亮,客栈的大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人来人往,大门开开合合,就算摆了四个火盆,大厅里仍然冷得不行。不过相比起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客房,玉听风还是更喜欢待在人多一点的地方。
她内力深厚,耳聪目明,便是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不少信息和消息。而现在大厅里的人,大多都在讨论这场风雪——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风雪下得太大,连出城的路都不好走了,这些人很担心自己不能赶在年前回去。
听到这里,玉听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万花谷还是盛夏,还有半年的时间,她能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回去吗?
玉听风正一手托着下巴出神地想着,一道艳色突然从眼前晃过,然后落座在对面。
檀书鼻尖动了动,嗅到突然靠近的陌生人的气息,它有些躁动,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刺溜一下便顺着玉听风的胳膊爬到了她的肩头,警惕地看着对面。
玉听风抬手,安抚地摸了摸檀书的脑袋,然后先下意识地将客栈大厅扫视了一眼——大厅毕竟还是有些冷的,像玉听风这样待了这么久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大厅里还有几个好位置还留着空位。
那这人显然就是故意坐在这里的了?
意识到这点,玉听风立刻抬头看过去,然后正好对上一对笑盈盈的眼眸。
她的对面坐了个姑娘。
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美貌姑娘。
不过更吸引玉听风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手边那个跟昨晚有些相似的蓝布包袱上。
见玉听风的目光落在包袱上,那女子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真的是‘小’姑娘——得了,这个怕是也大了。”
玉听风疑惑道:“所以昨晚的衣服也是姐姐送来的?姐姐你认识我吗?可是我好像不认得你。”
“我也不认得你。”那女子笑了笑,笑容略有几分轻浮放浪,却并不惹人厌烦,她说道:“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也不晚,我昨晚已经知道你姓玉了——嗯,很美的姓,跟小姑娘你很相配呀。我叫绿摇,你可以叫我小绿,是烟雨楼的红牌。”
烟雨楼的红牌?玉听风眨眨眼,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只觉得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看向绿摇的目光里便也带了几分钦佩,然后十分认真地问道:“既然之前不认识,那小绿姐姐为什么还要给我送衣服?对了,这衣服虽然大了点,但是穿起来很舒服,还没谢谢小绿姐姐。”
哎呀好乖的小姑娘。绿摇想要摸摸玉听风的脑袋,只是刚伸出手就见对方肩头的小宠物呲牙咧嘴地瞪着她,她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解释道:“只是受人所托而已——只是那人话少,偏还冷着个脸……要不是脸长得好看,就凭那张冰块脸和给人起外号的习惯,姑娘才不愿意伺候呢——他说的不清楚我都不敢问,只听他说是个小姑娘,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绿摇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半晌才又补充道:“要不然怎么也不至于大了这么多,就连我手边这件貂皮披风,恐怕也白买了,大得我估计姑娘根本带不起来……”
绿摇中间有一段话声音压得很低,玉听风没怎么听清楚,不过也无所谓,因为听了也听不懂,她就只关心一个问题了——“所以姐姐是受谁所托?”
“诶你不知道吗?”绿摇止住笑声,道:“就是西门公子呀!”
玉听风天真懵懂脸:“西门……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发萝:西门……谁?
剑神:……
发萝:哇胖胖,那个冷冰冰的剑客又粗线了!害怕——抱着胖胖缩成一团ing
剑神:……
所以你们都木有人猜测是谁送的衣服嘛_(:з」∠)_
第六章
披风不像是寻常衣服,尺寸大了把袖子挽挽、腰带系紧点就好,披风太大怕是要自己踩到了。
所以绿摇并没有多留,表示趁时间还早,回去看看能不能换件小点的披风送过来。还摸了一把玉听风的脸,笑眯眯地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冻坏了可教人心疼呢。
说完,也不等玉听风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就撑着伞迈入了风雪里。
等绿摇走了之后没多久,店小二便带着一大包袱的书籍回来了——因为玉听风特意嘱咐了要唐时的史书,所以从唐朝到前朝的史书店小二几乎都买下来了。
看着摞得足半人高的书籍,玉听风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么多?”
“可不么。”店小二直接背着一大包袱的书帮她送回房,一边走,一边道:“从唐亡到现在可是差不多五百多年了呢,唐末又乱成那个样子,史书的内容可多着呢。”
五百年?玉听风跟在店小二后头的脚步顿了顿,笼在她袖子里的檀书似乎察觉到了,轻轻啃了下她的手腕。玉听风回过神,另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缓缓垂下眼睛,心中难免愈发怅惘——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吗?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拆开了包袱,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问她:“姑娘,您看这书对吗?”
玉听风抬眼,一眼就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厚厚《新唐书》。
回到熟悉的环境,檀书挣扎着要从袖子里出来,玉听风随手放开它,不由将往前迈了两步,拿起来便直接翻到本纪,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店小二看着她姿态闲适地翻阅着厚重的史书,一脸钦佩地道:“小姑娘真是厉害,小小年纪识这么多字——得,您先忙着,小的先下去了。”
玉听风看得入神,没有搭话。
店小二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顺便替她带上了门。
而此时玉听风已经扫过高祖、太宗、高宗……翻到了肃宗皇帝本纪。
至德二载正月,安庆绪以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率十三万人南下,河南城镇纷纷陷落,唯余睢阳顽强抵抗,而彼时睢阳兵力只有不足七千人,朝廷却将大军更多地用在收复两京方面,无力回援。
所以昨天早上她之所以会一个人去采草药,正是因为谷中师兄们得知后纷纷前去睢阳协助张大人守城。她因为年纪太小,同去的请求被驳回,只能老老实实留在谷内采药制药——这些药物也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为守卫这个国家做了能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睢阳城到底能不能守住。
想到这里,白皙纤长的手指滑过发黄的纸页,往后翻到后面列传,从列传一的后妃宗室,一直翻到列传一百一十七,方才找到张巡,直接看向最后。
“……图巡、远、霁云像于凌烟阁。睢阳至今祠享,号“双庙”云。”
张巡、许远和南霁云这三个人玉听风都知道,是守睢阳的官吏,能够入凌烟阁,想来也是他们的付出得到了朝廷认可……再往前看去,几个小字蓦地闯入眼帘——
“……城破,遣民止四百而已……”
玉听风登时如坠冰窟,手脚发凉——所以睢阳城还是会被攻破?那她的师兄师姐们……
店小二在楼下忙了一会儿,寻思玉听风早饭吃得早,这会儿大概也饿了,便上楼来想给她送些点心。手刚搭上门扉,便听闻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推门而入,就见那本厚重的史书已经掉到了地上,而小姑娘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愣愣地看着前方,眼泪就这么倏然地悄声滑落下来。
店小二顿时有些无措,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去,讷讷道:“……姑娘?”
玉听风此时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慢慢蹲下身,将《新唐书》用力地抱进怀里,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愈发汹涌起来。
小孩子嚎啕大哭没什么,哄不好揍一顿也就好了,可小姑娘这种无声无息的哭法就着实让人心里难过了。
店小二莫名有些心酸,急匆匆走进去,心里急得不行,可偏偏又不知该从何哄起。
这时,一旁从药篓里找到一枚松子而正在啃着的檀书也察觉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仰头看过来,大概是以为店小二欺负了小主人,立刻龇牙咧嘴地恐吓了一番,让他离远点,然后又扔了硕大的松子,跑到玉听风身边,绕着她左右转着圈圈,最后咬着她拖到地上的宽大袖子,“吱吱”叫着,仿佛要她看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