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少林寺和武当派仍旧对他们二人分外感激。令狐冲重伤难治,又不肯脱离师门接受少林派《易筋经》的传承,他们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令狐冲死,恰好又从应任盈盈之命来给令狐冲治伤的平一指那里得知西门吹雪的医术也已有大成。他们也知道西门吹雪很难请,这才托陆小凤出面。
只是——看起来就算是他,也请不动西门吹雪啊。
*
陆小凤从梅林回到山庄内,就见山庄管家正忙忙碌碌地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见他过来了,连忙靠了过来:“陆公子啊,你知道庄主一会儿出远门要去哪里吗?”
陆小凤不由一愣:“西门要出门?”
管家道:“陆公子不知道吗?难道不是陆公子把庄主劝动了,愿意出门了?”
“是我是我。”陆小凤立刻琢磨明白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应道:“他要去华山。”
“华山啊。”管家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会儿华山应该还下着大雪呢,得备点暖和的衣物……”说着,走去准备了。
“西门这家伙。”陆小凤摇着头抱怨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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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手脚麻利,很快就准备好了行李,两人用过午饭便出发。救人如救火,令狐冲的伤实在不能再拖,两个人轻功赶路,不过次日傍晚便到了华山脚下。
两人正准备上山,便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不过西门吹雪显然不记得对方了,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直接便要上山。
倒是陆小凤记得,拖住西门吹雪,笑着招呼道:“孙姑娘,幸会。”
“陆小凤,还有……西门公子。”说到后面,不由地红了脸。
姑娘眼里的情意陆小凤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道:“孙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令师独孤掌门可还好?之前阎府一会,对他多有得罪了。”
“误会都解释过了,家师并不在意。秀清此次来华山,也是奉家师之命,给令狐少侠送我峨眉派专治内伤的秘药,希望能帮到令狐公子。”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不知两位来华山又是……”
——这位自然便是峨眉四秀之一的孙秀清。
陆小凤之前破过金鹏大王的案子,孙秀清中了毒,恰好平一指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好把人带去万梅山庄。虽然西门吹雪把人治好后就让管家把她送到了山下的客栈安置,并未多留,孙秀清也还是对西门吹雪动了情。只不过这几年万梅山庄不待客,孙秀清无法进门,解了毒以后只能遗憾地回了峨眉。
此次能够在华山脚下遇到,于孙秀清而言实在是难得的惊喜。
听陆小凤言明来意后,孙秀清鼓足勇气对西门吹雪道:“西门公子医术高绝,想来令狐公子有救了——对了,上次蒙西门公子搭手相救,秀清还尚未言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还望公子能够收下我这份心意。”
“我不认识你。”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然后立刻移开目光,避过她递来的荷包,兀自转头对陆小凤道:“我先上去了。”
说完,再度纵起轻功,直往华山之巅而去。
“回头再聊。”陆小凤连忙给孙秀清丢下一句话,施展轻功追了上去——西门吹雪板着长脸仿佛上门踢馆子似的,他还是跟着一起去比较好。
等到人走到没影了,孙秀清方才从那句“不认识”的打击中回过神。然而她轻功太差,便是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也没办法,只能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也加快了上山的步伐——运气好的话,也许等她上了山,西门吹雪还没走呢。
在华山剑派的山门前等着守山弟子进去通报的间隙,陆小凤笑嘻嘻地打趣西门吹雪:“人孙姑娘明显喜欢你啊,你就那么一句‘不认识’,该多伤人家的心啊。”
西门吹雪神色未动,恍若未闻。
陆小凤忍不住碰了他一下:“我说你啊,莫非真的就打算抱着剑过一辈子?小玉儿已经回去了唐时,距离此世数百年,你就算是等她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等到,何必呢?你差不多也到了年纪,该娶个女人成家立业了。我看孙姑娘就不错,跟你一样使剑,有共同话题,出身好,峨眉四秀么,模样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你啊……就算你等到了小玉儿,她可还是个孩子呢,谁知道对你什么心思……”
说到这里,陆小凤突然有些懊悔地住了嘴。
他不该说这个的。
在陆小凤眼里,玉听风还是个小孩。所以她刚离开的时候,他也不过是觉得失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甚至因为这样对小朋友更好,他是为她高兴的,自然也就没太在意西门吹雪情绪的反常。直到看到雁引月和花满楼定情,他才恍然觉得玉听风也不仅仅是个小孩子,而他的好友,这三年来苦行僧般寡淡的生活也并非仅仅只是修行。
西门这个迟钝的家伙,肯定是没发现自己是喜欢玉听风的。
只不过就算发现了这点,他也并不想提醒他。毕竟玉听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纵是提醒了他,也不过徒添惘然。
陆小凤当初想的是,只要西门吹雪成了亲,有了妻儿,不管会不会明白当初对玉听风的心思,但是世易时移,就算再想起玉听风,也只会当作是一段有趣的梦。
但这个明白绝对不能是现在。
西门吹雪是个很执着的人,不明白的时候尚能默默无言地等着小姑娘归来,若是明白了,只怕更难放手。
这样想着,陆小凤不由抬眼看了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只是握着剑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所以……原来他这般固执地想要等到玉听风回来,是因为他喜欢她吗?
仍旧安排人每日打扫玉听风之前在万梅山庄的住处,每天练完剑都会习惯地过去坐坐,甚至在浩渺的医学典籍里寻找她留下来的点点墨迹。
就像是……那个人对娘亲一样,就算明知道永远都不能再见,依旧念念不忘,每年每年都会去娘亲曾经住过的院子一坐坐一夜……
——他们果然不愧是父子啊。
不过一世而已。那人守得住,他自然也等得起。
思及此,西门吹雪的心绪再度平复下来。
反倒是陆小凤有点吃不准西门吹雪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问,不多久,一位脸上带笑的华山高等弟子便带着几名低等弟子迎了出来。那人肩膀上还蹲着只猴子,陆小凤一瞧便知道这是谁了——华山派气宗掌门岳不群的六弟子,人称六猴儿的陆大有。
陆大有向来同令狐冲感情极好,知道这位西门公子是来给大师哥治伤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到都有些殷切的地步了:“两位便是西门公子和陆公子吧?我师父师娘还有大师哥已经恭候很久了,请——”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一起迈进华山剑派山门。
天空突然飘起细雪。
“哎呀下雪啦,忘记带伞了。”陆大有仰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咋咋呼呼道。
其他人也随之抬头看了一眼。
待收回目光的时候,一名华山剑派的小弟子愕然道:“咦?西、西门公子呢?”
陆小凤本来是跟陆大有并肩走着,一边逗着对方肩头的那只小猴子,一边打趣着彼此的名字,闻言回身转头——
本该跟在他身后的那身白衣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听风,该走了。”
有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呼唤道。
“来了!”玉听风应了一声,收回落在一旁道长所带佩剑上的目光,快步追上等在前面的师姐。
一位万花成年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细雪中温柔浅笑,一身万花谷秦风套装愈发显得模样温婉。
等玉听风过来后,花姐立刻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取笑道:“魂都要勾跑啦。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去求情缘呀。”
玉听风立刻吃痛地捂住额头:“没有啦。”
“还说没有。”花姐戏谑道:“不知道是谁,自从来了这纯阳宫,眼睛就没从道长们身上移开过,也不怕人家笑话——不过也是哦,哪个少女不怀春,我们的小听风也长大咯~”
“真的没有!”玉听风跺了跺脚,偏又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颊涨得通红,而后还慢慢鼓了起来。
花姐笑得愈发欢畅,抬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别气啦。你看你好容易才褪了婴儿肥有了点下巴尖尖的美人样,这一鼓起来,又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才不是小孩子……”玉听风瞪了师姐一眼,却到底还是不再鼓着脸颊,只是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一旁路过的仙风道骨的纯阳道长身上……的佩剑上。
也不是所有的纯阳道长都一心向道的。而这位道长恰好就是凡心未灭,注意到容貌娇美可爱的万花谷小姑娘那几乎称得上痴迷的视线,微微勾起唇,露出个颇为暧昧的笑容。
这位道长生得不错,年轻俊秀,又带着修道之人特有的出尘气息,如此郎有情、妾有意,基本可以想象就此便可以成就一段佳缘。
然而玉听风却根本就没看那名道长的表情,她只看着对方腰间的佩剑,抑制不住心中的怅惘——阿雪……
三年前她什么都不懂,这三年来见识多了,慢慢地也懂了……师父师姐们都希望她不要懂,可她却觉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没什么不好。若是一直懵懵懂懂,确实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但她却觉得如果真的永远不懂,那一定会非常非常遗憾。
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花姐顾不得取笑道长,只是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略微俯下身,抬手摸了摸玉听风的发顶——小姑娘已经十八了,身高却还像三年一样——“……又在想你说的那个阿雪了?”
玉听风转回头,看向师姐,努力露出个笑容:“我就是稍微……想一下……”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垂下头,脚尖不自在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是她不好,又让师姐担心了。
“不是不让你想。”花姐斟酌了一下用词:“师姐也是过来人,懂,初恋嘛,确实不容易放下。所以师姐也不要你放下,但是你可以试着把另一个人放进心里——不就是高冷剑客么,这纯阳宫多的是!”
“师姐你说什么呢。”玉听风再度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不说了。”花姐举手做投降状,然后又拉起玉听风的手:“我们在纯阳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花谷了。”
“嗯——啊呀师姐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谁家的手还是又硬又冷吗?”
阿雪的手就总是冷冰冰的,上面好多练剑磨出来的茧子,还很硬。玉听风再次怔了怔,只是到底怕师姐再担心,很快便回过神,道:“之岚师姐的手就很凉,我常常给她握着暖暖来着。”
“之岚那是身体不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山下走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师姐撑起伞,伞不大,玉听风躲进伞底下,紧紧地靠着师姐,也不再东张西望。
就在即将跨出山门之际,玉听风突然停下脚步,往身后望去——
第六十章
华山之巅风大雪急,鹅毛般的大雪,莫说看清路过的行人的模样,便是看四周的建筑都有些瞧得并不那么分明。
玉听风自然也没有看清。
甚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
可是莫名地,她就是想要转身看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色背影。
只是……这可能吗?大明和大唐隔了数百年,怎么可能是他?
手还牵在师姐的掌心里,玉听风看着那道背影,却是已经不由停下了脚步。
手里牵着的人突然不动了,万花师姐不由问道:“怎么了,听风?”
花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并不大,在这风雪天里,也就离她最近的玉听风听得清楚。
偏偏那个背对着她们的人似乎也听到了。
伴随着花姐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地一转身——那般急切动作。
雪花似乎下落得更快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阻隔了视线,就算那人转过身,也依旧看不清脸,玉听风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毕竟……印象里阿雪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优雅沉稳的,从未有过如此急迫的动作。
但是莫名地,她就是觉得那是阿雪。
心跳加快,就连手似乎都有些抖,玉听风直接挣脱了师姐牵着自己的手,小跑过去,想要确认一下。
而对面之人转头往这边看了一会儿后,也迈起长腿,迎着玉听风而来。
玉听风对心里的猜测愈发笃定,不由加快脚步……眼看便要接近那身白衣,便能够确定那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脚下却突然打了个滑,踉跄着便往前扑倒——
玉听风怕痛地闭上眼。
迎接她的却是一双稳重有力的手臂——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扶住,淡淡的冷梅香气飘入鼻端。
玉听风立刻睁开眼——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就算仍有雪花遮挡视线,也看得一清二楚,三年的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痕迹,一眼便可辨认。
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玉听风用力往他怀里扑去,声音哽咽地喃喃道:“阿雪……”
*
空间的陡然转变,让西门吹雪一瞬间全心地警惕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华山剑派摆下的什么剑阵。而能够让人有种时空扭曲的错觉的剑阵,威力自是不容小觑。虽然他不觉得华山剑派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小心点总是没问题的。
而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戒备中,周围的一切或细微或喧闹的声音都传入了耳间,一声细细的“听风”更是犹如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
电光火石间,西门吹雪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己莫非并不是闯入什么厉害的剑阵,而是像玉听风和雁引月那样,错乱了时空?
当然也不排除只是重名的缘故。
但是即使有这种可能,他仍旧迫不及待地转过了身。
身后的山门口,是共撑着一把纸伞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全都裹着一身长及脚踝的雪白大氅,看不出身形,只知道都是女子,个子高挑的那个只能透过伞沿看见一个光洁雪白的尖下巴,而那个矮子……
西门吹雪刚把目光落到对方身上,便见那人小跑着过来……看到这熟悉的跑姿,西门吹雪略微弯了弯嘴角,快步迎了过去。
走的时候,西门吹雪本来在犹豫一会儿人过来了可不可以直接把人抱进怀里,心理上他当然是很想亲近小姑娘的,但转念又觉得从礼节上来讲十分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他对小姑娘有那种意思,谁知道小姑娘对他有没有意思呢?万一把人冒犯了……
正想着,就见小姑娘脚下一滑,直接就飞扑了过来。
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应该借机让小姑娘直接扑进他怀里才是。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抱不到也没什么,单单只是小姑娘这样睁大眼睛仰头看着他,他心里便已经格外满足了。
然而下一刻,却有泪水涌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西门吹雪瞬间无措起来——过去他不懂,只是不想看到小姑娘落泪,而今却是明白了,这种感觉叫心疼。
因为喜欢,单单只是看到她落泪都万分舍不得,心疼得无以复加。
就在西门吹雪只知道抓着玉听风的肩膀愣愣地看着她蓄满眼泪的眼睛的时候,玉听风突然甩开他的手,然后——
柔软的双臂环上脖颈,小姑?1 镏苯悠私怂幕忱铮孪闳碛瘢丫晕⒂行┘獾南掳痛钌霞缤罚崴匙盘氏吕矗劾岬奈露壬覆剂希苯哟莞》簦路鹗撬寄畹梦露取?br /> 紧跟着,耳边响起一句带着哽咽的话。
西门吹雪原本无处安置的手顿时有了去处。他终于有理由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姑娘用力抱紧,学着她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轻声回应道:“嗯。我也是。”
“这样啊。真好哪!”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笑意,所以就算拥抱着看不到彼此的脸,西门吹雪也能想象对方脸上挂着泪珠却带着笑的样子,不由闭上眼,无声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是啊,真好哪。
*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阿雪,我懂啦,我是喜欢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