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宇简直无法看除了徐枫晓之外的任何人,他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自己的职责,然后死死地盯着徐枫晓的脸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中。
相对于他,徐枫晓的表现却十分出色,丝毫不亚于他以律师身份在法庭上出现的时候,回答问题有条不紊,态度不卑不亢,言辞之中巧妙地引导着问话人的情绪意见,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让形势向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雷天宇急得差点不顾法庭纪律揪着他问个清楚,晓晓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把所有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他真想抓住晓晓的肩膀狠狠摇一顿,摇掉他脸上的平静和漠然,把他的真实想法摇出来!
明明知道晓晓是在说谎,他不是在证人面前毁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的,更不可能唆使其他人销毁证据,他只不过是一个辩护律师,又不是昌茂的高层,那些人凭什么听他的?!
可是,晓晓,竟然就有办法把谎话编得滴水不漏,他用尽办法,也不能找出其中的纰漏来,连证人都好像是和他事先串通好了一样,对于雷天宇的问话,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
雷天宇不得不承认,在这次法庭上,他输给了晓晓。
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被告,有人威胁过你吗?”
是有人威胁过你,做假证的吧?也是他们,威胁你,要你一肩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的吧?晓晓……所以你才会这样做?你知道你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推吗?你知道你要走的是怎么样一条路吗?
他紧紧盯着晓晓的脸,恳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徐枫晓居然对这个问题迟疑了十几秒钟,浓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唇角微微往上翘起,低声但清晰地说:“没有。”
法庭的辩论阶段,起初两方面显得都不是那么很热心,装模作样地争论着一些枝端末节的问题,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牵涉面大,上面的意见比今天他们的辩论结果要重要得多,说不定该怎么判法官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只当他们是场拙劣表演而已。谁又愿意为早已成定局的事费脑筋呢?
望了一眼正中悬挂的巨大的国徽,雷天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学生时代的意气飞扬,指点江山,开始工作时的满腔热忱,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磨,也许到了最后,今天亲手把晓晓送上法庭的他,也不过就成了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鹅卵石。
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对晓晓的内疚疼惜都化成了一股针对昌茂的怒火,他集中精神,开始抓住昌茂公司的痛脚穷追猛打,既然没有办法救晓晓,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雷天宇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最后的辩论过程中,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对方的律师到了后来几乎无力招架,明明暖气开得不足,房间太大更有点冷,他却不停地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汗,连他的助手都好几次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雷天宇。
在雷天宇生命当中,再也没有一个春节象这个春节这么难熬,晓晓的案件就象悬在半空的一柄利剑,时时刻刻地刺着他的心,万家团聚的喜庆日子,他却只是躲在家里,不停地抽烟借以缓和心情,房间里的空气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发疯一样地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寒冬的冷风呼呼地吹进室内,清醒自己的头脑。
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他都是在这种混混沌沌的状况下度过的,大年初三这一天中午,江雁离来了,一进门就嫌恶地用手扇风:“哗!简直是香火缭绕,你成仙了吗?把房间熏得一股烟味,也不怕徐枫晓回来找你算帐。”
“他要是能回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雷天宇疲惫地说,走进厨房倒了杯水给她,自己倒在沙发上。
“啧!你也太寒酸了吧,现在过年耶,哪家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客人,到了你这里,连杯茶都没有,叫我喝白开水!”
江雁离抱怨着,看雷天宇无动于衷的样子,绝望地抬起头叹息:“完了完了,徐枫晓一出事,连世上最后一个住家好男人都给毁了。”
她穿着光鲜,薄施脂粉,很有喜气洋洋过新年的样子,在客厅里随意走了几步,若无其事地问:“是不是事情不太妙了啊?我说得没错吧?”
“全给你说中了。”雷天宇苦笑着说。
江雁离点点头:“据你的看法,这次主犯能判几年?”
“十年到十五年吧。”
“那徐枫晓呢?”
雷天宇沉默地咬住了嘴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两年,顶多了。”
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随着晓晓一步步地自掘坟墓,加上上面对这案子的奇怪态度,雷天宇实在不敢往好处想。
“OK,那还不算太糟,”江雁离轻松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他出来,也不过二十八岁。想开点吧,别这么要死要活的,徐枫晓出来之后一无所有,还要你照顾他呢。”
“两年……两年……可是晓晓在里面呆一天,我的心都已经油煎火燎一样,要我怎么忍两年!”雷天宇恼怒地捶了沙发扶手一下,“他那么个脾气,怎么在监狱里呆!”
走到窗边望着冬日的晴空,江雁离的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红:“你何必替他瞎担心,他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既然你帮不了他,不如看开一点,不要把自己也给弄伤了,你要是沉沦下去,两年后,谁来照顾你的徐枫晓。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雷天宇伸手搓了搓紧皱的眉头,自失地一笑:“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居然要你来鼓励我振作,对!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算我再这么颓废下去,晓晓也不会没事,该出的事已经出了,现在一切已晚,我能做的,只有……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现在知道晚了?”江雁离嗤之以鼻地说,“你当时可没想到有今天的后果吧?唉,不是什么事都能按你的想象发展的,再说,还有你那个闹别扭的徐枫晓,你伤他一分,他会还你十分的!”
她看看雷天宇,又有点同情他了:“他当然知道,想伤害你,伤害他自己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伤他一分,你痛十分……他是拼着自己倒霉也要让你难受啊。”
“晓晓不是这样的人。”雷天宇正色说,“他决不会为了赌气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是他的前途和未来啊!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一切都会毁了吗?!”
“那你给我一个他这么做的理由啊?给不出来了吧?”江雁离满意地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轻哼一声,“早就跟你说了,徐枫晓脾气不好,你让着他,哄着他,也惯出来了,要是这样你就一直惯着他啊,你又平空来这么一下子,他那个性格当然受不了了。不闹出点事来才怪呢。”
雷天宇摇摇头:“不会!晓晓不会的!我只恨现在见不到他,不然我一定会当面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忽然暴怒起来,“到底为什么?!晓晓为什么什么也不对我说,也不见我?!他是恨我到这个地步吗?!”
“谁说见不到面啊,法庭上你们不是天天见吗?”江雁离揶揄地说,“他说什么来?还不是什么都不说,你就认了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始作俑者,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承担起责任来,坚持到最后吧,我可不想看你在宣判那天倒在法庭上,让大家一辈子笑话。”
雷天宇冷冷地一笑:“不会的,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他眼睛里的无尽哀伤一闪即逝,平静地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和晓晓一起面对,这是我欠他的。”
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江雁离正想开口,小巧的包里忽然响起了手机的悦耳铃声,她急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不耐烦地挂掉。
“谁啊?”
“一个认识的人,觉得闷和他出去过两次,就死缠不放了。”江雁离把手机索性关掉扔回包里,“不用管他,最近本小姐心情不好,算他倒霉。”
对于江雁离有时和徐枫晓不相上下的任性脾气,雷天宇也已经习惯了,她大小姐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心思再谈下去,随便岔开话题,聊了一会儿,到了中午,江雁离熟门熟路地进厨房煮了些米粥,找出冰箱里剩下的酱菜,和雷天宇一起吃过了午饭,这才离开,
过了春节假期,离宣判的日子就一天近似一天,雷天宇却没有了当初的急躁痛苦,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作息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沉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宣判的这一天,他起得很早,像是完成一项重要仪式似的,静静地洗漱,细心地刮过胡子,穿上前一天熨得平整无比的制服,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一想,又返身回来,打开徐枫晓卧室的门,深深地看进去,房间已经整理过,铺得整整齐齐的蓝白色花纹的床罩上,叠放着徐枫晓的睡衣和浴袍,窗帘拉开,清晨的金色阳光温和地洒在上面,整间房间也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晓晓。”他轻声地说,“我们走吧。”
坐在外边等待开庭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所有的事情今天都要了结了,所以对方的律师显得特别轻松,堆着一脸笑和雷天宇打招呼,雷天宇和平时一样,淡淡地点点头。
时间到了,他们鱼贯进入法庭,和前几次不同,今天旁听席上的人要多得多,雷天宇坐下去之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江雁离身着便装,独自一个人坐在第三排最边上的位置。看见他的视线扫过来,笑了一笑,算是招呼。
雷天宇不便表示些什么,想把目光收回来,无意中忽然瞥见了在最后一排的同样位置,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他不禁认真地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以前见过的和徐枫晓在一起的那位香车美人,自从晓晓毕业前在街上偶然碰见过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已经过了四年多,但是她美丽依然,少女的天真娇憨已经悄然褪去,眉间眼角增添了几许风情,如云秀发在脑后绾成低髻,插了一只典雅的玳瑁发簪,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睫,自有一番大家风范,身边坐着的男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虽然长相斯文,雷天宇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天然的威势,压得他微微一窒。
他们是什么人,和晓晓有关吗?带着疑问雷天宇下意识地看向被告席上的徐枫晓,站在两个身材高大的法警中间,更显得他的身材瘦削,虽然还是垂着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雷天宇却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安,甚至,还有一些惊恐,在表面上他掩饰得很好,很平静的样子,只有攥紧的手指出卖了他。
怎么了,晓晓?出什么事了?!你知道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雷天宇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紧紧地盯着他,情不自禁想站起来,过去直接问个清楚!
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徐枫晓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自从出事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光交会,雷天宇百感交集地看着他,恨不能把所有的爱意怜惜内疚都传递过去,直接熨到他心里……
晓晓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幽幽的,深得见不到底,从里面,雷天宇没有看见一丝恨意,还和以前一样,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被自己捧在手里珍爱的宝贝,他不是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被告。
晓晓……
对视了短短的几秒钟,徐枫晓就把目光转开了,脸上一片淡漠,看着自己的脚下,就在几秒间,他的不安惊惧消失得无影无踪,比任何人都要坦然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到底怎么了?雷天宇正在胡思乱想,审判员入席了,他急忙把心思收回来,全心地面对即将到来的结果。
终于熬到了最后关头,审判长拿起判决书,先看了雷天宇一眼,才开始宣读,雷天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慌意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一阵阵耳鸣袭来,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偷偷在桌子下面颤抖着握紧拳头再松开,如此重复了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认真地听审判长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再把它们组合起来,一句句地辨明里面的意思。
雷天宇,你也有今天吗?他在心里苦笑,你也有几乎听不懂判决的时候吗?
“被告王国兴……贩卖走私物品……偷逃税款……总额XXX……根据刑法XXX条……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并处偷逃应缴税三倍罚金……”审判长清晰地念着,声音在审判大厅高高的屋顶下回荡着。(为什么时断时续?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正确的写法是什么,对不起各位了。)
终于,念到晓晓了……
“被告徐枫晓……犯有辩护人,诉讼代理人,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情节严重,根据刑法第306条……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没收非法所得XXXXX元……”
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雷天宇的头,他不能置信地抬头向审判长看去:怎么会!怎么会是五年?!
晓晓是自首的,依法应当从轻判决,就算情节严重,也不应该判五年啊!这太不公平了!
雷天宇望着审判长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他根本不想再关心的话语,满脑子里只有晓晓被判了五年这个事实,审判长身后巨大的国徽压得他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帏幕的鲜红,象是刚滴下的血……
晓晓!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被告席上的晓晓,旁边的主犯已经脸色灰白,只是强撑着站在那里不动,徐枫晓却平静得出奇,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睛,好像一切终于了结,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似的,甚至,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除了审判长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的法庭上,雷天宇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哭泣……
宣判结束了,几名被告均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法警依例把犯人带出法庭,徐枫晓被两名高大的法警带走了,只留给雷天宇一个背影,临走前,他稍稍侧过脸,看了旁听席一眼。
雷天宇已经无法思考,只机械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听席上并无什么异样,江雁离皱着秀丽的眉毛,也在无奈地看着他,最后一排的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已经是无法承受的样子,强忍着用手捂着嘴,靠在身边男士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眼泪,那大概是她丈夫的男人拥着她,轻拍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徐枫晓的背影上,被法警夹在中间的,瘦削却坚强的背影,他有种感觉,晓晓独自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平时被他娇惯纵容的晓晓,任性的晓晓……今天他才惊觉,那和学生时代孤独平凡的徐枫晓一样,只不过是一个伪装!真正的晓晓,他从来没有看清过!
审判结束,退庭之后,雷天宇迅速收拾好东西,连招呼都没和助手打一个,飞快地离开法庭,路上遇见了同事或者是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停下来,只是闷着头加快步伐,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
助理检察官几乎是小跑着追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叫他,他也根本不理睬,直到迎面一个身影硬是挡在了他面前,任他左冲右突就是挡住去路死不让开,他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江雁离双手叉腰,带着‘看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