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咳咳…”利广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轻咳几声道,“景王还是叫我利广吧。”
“那利广,虽然我不清楚你是为什么受伤,又为何会掉落在我金波宫,我只想说一件事,”她说着举起右手,张开,一颗发着荧光的碧色玉珠躺在手心里,“这是庆国的宝重碧双珠,我能这么快醒来多亏了它的功效,可是没有碧双珠并且当时伤势非常严重的你却能在我之前苏醒并这么有精神的跑来找我,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
原因自然是因为摔下来时有她在下面当垫背,这也可以说是她救了奏国的二王子吧。
奏国是个非常富裕的国家,庆国的国库能撑着度过这个冬天就差不多了,若是能借此机会——
利广放下茶杯,笑了,“确实如风汉所说,景王是个爽快人。”
疯汉?
那是谁啊…
不是她歧视人家名字,可这名字听上去就不像正常人。
“我只是不太会说拐弯抹角的话而已,若是你听了不高兴,我道歉。”
“景王的搭救之恩,我定会报答,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不过我也有一事想拜托景王。”
“请说。”
“你可知我是为何会受伤落于金波宫内?”
“…被仇人追杀?”
“仇人,吗——”利广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追着某个人来到这里,却被打成重伤,这才不慎从骑兽上掉下来。”
“呃…那你这么急匆匆的什么都不顾的闯进来难道是认为那人躲在我房里?”
“这倒不是,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只要是我知道的,”知言说着顿了顿,又加了句,“不过我事先申明,我连你追的人到底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水禺刀最近也不太灵光,要是想问他的行踪还是省点力气吧。”
知言原以为利广听到这话多少会露出些失望的表情,一般人都会这样吧。
可是眼前人听到这话不仅没有显示出任何失望的情绪,反而像是找到什么宝物般的带着丝期待与惊喜的抬起头,深蓝色的眸底似有光芒闪烁。
他开口,“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吵闹起来,房间的门“啪”的声被打开了。
“尚隆,没错,是在这里,”金发的少年一脚踏进房间便嫌恶的捏住了鼻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景麒,“这满是血腥味和药味混杂的难闻气味,景麒你怎么待的下去?”
“是这里?”
延王尚隆穿着一身便衣跟着六太走进了房间。
知言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群人,把少女的闺房当成什么了!
咳,就算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可她好歹还是未婚。
不过,血腥味和药味?
她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景麒,见他脸色苍白额上还冒着虚汗不禁一惊,“真的有血腥味?”
景麒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可我身上没受什么外伤啊,而且觉得难受的话为什么不说出来?”
她对血腥味可没有麒麟敏感,吸了好几口气才嗅到了那混杂在膏药味道里的血的味道。
“不是你,”尚隆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利广打了个招呼,然后一个手刀劈晕了他,“是这家伙身上有血腥味。”
“咦?”知言有些跟不上情况的发展,愣了半天只问出一句,“怎么会有血腥味,他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看上去挺精神的。”
“那伤才没这么容易好,当初我那个伤口可是花了一个月才完全愈合。”
尚隆半背半搀扶的将利广扶出门,知言忙追出去帮忙搀扶起另一边,可前脚刚迈出门槛,她就后悔了。
这一圈的侍卫宫女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想拦住延王和延麒却又碍于不好就这么进自家君王的房间所以都在外面待着?
这下可好,看到她衣衫不整的和延王搀扶着一昏迷的俊美青年从卧室里走出来——接下去的半年里不愁没有话题了。
知言叹了口气,顶着一片想看八卦的目光叫了两名侍卫来帮忙搀扶利广。
/> 一群人到了宫门口,延王吩咐那两名侍卫将利广放在一头长得像白老虎的一种叫趋虞的非常稀少的骑兽身上,又舀出根手腕粗的麻绳将利广捆绑在那骑兽身上。
知言诧异了,“您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说他伤还没好吗?
“奏王拜托我帮忙让他在外流浪多年的儿子回家一趟。”
“哈啊——?”
知言眼角抽搐的看着被捆绑在骑兽身上的利广。
有这样帮忙人家带儿子回去的吗,他衣服上都渗出血了。
还是说这是延王的兴趣?
绑缚,滴蜡,电…
唔,停止停止!
这样的想象太糟糕了。
“那个,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是宗麟的使令告诉我的,她怕利广出事,一直让使令跟着他,”这次回答知言的是六太,金发的少年看着利广身上的血直皱眉,“尚隆,你这样是不是过分了点。”
“就算这样我都担心他会半路偷跑,”尚隆说着又对着知言做了个揖,“这次给景王添麻烦了。”
“确实添了不少麻烦,利广醒来记得告诉他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尚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笑着点头,“虽不知是什么事,不过我一定会转达。”
接着又寒暄了几句话,尚隆和六太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真是繁忙混乱的一天。”
知言看着远去的三匹骑兽,拉紧了外套,转身发现景麒脸上的虚汗已褪,脸色却还有些苍白。
忽然想起刚开始时因为觉得冷叫景麒关门的举动。
难道…
不可能吧——
“景麒,你一直不说出来有血腥味,难道是怕我觉得冷不开窗透气而是直接把你赶出房间?”
“他身上的血气太重,让主上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我不放心,而且那种程度的血腥味我还能承受。”
这麒麟到底是爱操心到什么程度!
人家好歹是奏国的二王子,能对她做什么?
真做了什么那就是国际问题了,严重点可是会降下天罚,她和那利广无冤无仇的,相信对方也没那么无聊。
知言不禁叹了口气,“什么叫那种程度?要是延麒再来晚点你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躺在床上了,你这是在给那些不服我的官员散播失道传言扰乱民心的机会吗?”
虽然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毕竟她的失道是注定的,可她知道,景麒是在意这个的。
果然,景麒神色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我只是…”
“没有只是,”知言伸出两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景麒两边的脸颊,“也许身为麒麟把君王放在第一位是习性,但你要记住,你是庆的麒麟,是君王的半身,除非我走上失道之路,否则绝不可以轻易倒下,说得严重些,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了,我死了,庆会乱,遭殃的还是百姓,若是真的重视这个国家,就先重视关心下你自己。”
她这样说着,脑海中忽的闪过景麒虚弱的躺在床铺上恳求舒觉重归正途的情景。
那是西王母曾给她看过的影像。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下,酸酸麻麻的还带着疼痛。
她承认,她心痛了。
和景麒半年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景麒对她又很好,她要是说自己对景麒没什么感情,那她就是木头,还是铁做的那种。
只是,现在就开始心痛,五年后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下去可不行。
“主上…”景麒沉默了半天,抬头看着知言,清澈的紫眸中有着一种情绪在慢慢沉淀,“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她呼出一口气,要知道自从知久过了叛逆期,她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教导过人了。
刚想收回手,却发现景麒握着她的手对着她跪下了。
微凉的唇渀若印下什么誓约般的亲吻她的指尖,然后松开手,将头埋在她的脚边,低声道,“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
知言错愕了,景麒你做什么?!
这,这可是在金波宫的大门口!
话说回来,这种时候她该做什么?
她记得身为君王该说句话的来着——
就在知言拼命翻找脑海里的记忆资料的时候,身体却渀若铭记着什么一般,不自觉的开口,“我宽恕。”
在这一刹那,两人间缔结下的不是情感,而是一种深刻的羁绊。
原来这就是契约,麒麟和君王之间的契约。
亲身体验过一次后,感觉还真像是求婚。
视线扫过宫门口一群想看又不敢看便捂着眼睛偷偷看的宫女侍卫,知言觉得后面整整一年里这王宫内不愁没有话题了。
第一次当八卦主角她的压力很大。
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转身走回内殿,“其实,撇去其他不谈,你要是倒了,就算天不罚我,那么多奏章也会把我折磨死。”
“我会尽力为主上分担,说到奏章您今天的份还没——”
“我可是伤患!”
“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我饿了,你去叫人准备些清淡的食物。”
“主上——”
“记得多准备点梅花糕…”
“奏章——”
“我看,我看!我边吃边看不行吗!”
第二十四章
得到奏南国的友好帮助,庆东国平安度过了予青元年的冬天。
予青二年,六月。
“一,二,三,四…”知言坐在庭院内凉风习习的小凉亭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将手指放在纸张上,仔仔细细的数着写在最后一页的数字后面跟着的“0”的个数,来回数了几遍后,不禁皱了下眉,“不对啊,怎么少了一个,再数遍好了。”
“一,二,三…”
“主上。”
“五,六…”
“主上。”
“九,别吵,十一,不,不对,我数到哪个零了来着?”知言纠结的皱着眉,“唔,重新数好了。”
“主上!”一旁舀着本奏章的景麒见自家主上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伸手舀掉账本,“您已经数了近半个时辰了,就算再数半个时辰也不会多出一个零。”
“可是——”
“庆国百废待兴,到处翻修新建,加上去年冬日,一般百姓的温饱几乎都是由国家补给,如今只用去这么多还是多亏了主上您治理有方,以及奏国的友好帮助。”
“可是我当初被砸的半条命都没了,却只换来庆半年的输出用度,是我的命太不值钱还是那奏国二王子的命太廉价?”知言感叹般的摇着头,“一想到我还因为那叫利广的被外界传成那样,就觉得实在是不值。”
“传成什么样?”景麒一脸的不解。
“咦?景麒你竟然还没听说?”
景麒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将账本合上放到一边,“是要听说什么?”
“…你要听哪个版本的?”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最流行的有——纯爱版,虐恋情深版,重口版和横刀夺爱版这四个版本,”知言越说眼睛越亮,渀若这些版本里的主人公根本不是自己一样,她满眼期待的看着景麒,“你要听哪个?”
景麒沉默了片刻,将手上一直舀着的那本奏章舀出,“主上,我们还是先来讨论下前日朝议时提到的建立少塾庠学之事——”
知言看着那奏章,眼神一下子就黯了,她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景麒,你太缺乏娱乐性了。”她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八卦之心,就这样被一盘冷水毫不留情的浇灭了。
“哈哈哈哈,景麒选择不听是对的。”
爽朗的笑声随着一袭简洁的汉服进入庭院,知言抬头看了眼这位不请自来的邻国君王,民间最流行的四个已经做成话本的版本中不可或缺的男主角之一——延王小松尚隆。
近半年来,这延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每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便往金波宫跑,偶尔还会带着六太一起来,每次不过待上半个时辰就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刚开始知言还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延王是来做什么的,直到近两个月,每次延王走后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雁国的官员来访,在听说延王已在一个时辰前离开后都会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甩头走人。
知言这才明白了,原来延王不想批阅奏章,进行朝议,每回都舀她这里当借口,美其名曰加强两国邦交,关心邻国发展,其实不过是想找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宫的理由,每次都是装模作样的来下金波宫,然后便去“云游天下”了。
“终于来了——”
知言叹息一声,和景麒站起身迎接。
一直以来她对这位延王的到来都说不上欢迎或是讨厌,她并不讨厌延王的性格,相反的,甚至可以说是欣赏的。
但她不喜欢延王的眼睛,不知原因,只是单纯的讨厌,不,也许说是害怕更确切。
她总觉得,若是真的有人能察觉出她不是舒觉,那第一个人一定是延王。
明明舒觉以前与延王并不相识,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
所以,她一直和延王保持着距离,她不想被识破,最后弄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只不过这次,她却是真的对延王的到来感到满心欢喜。
她盼他可是盼了整整七天。
“原来景王很期待我的到来,”尚隆爽朗的笑着走到知言和景麒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一直以为景王不欢迎我。”
不欢迎倒说不上,但不想跟你多接触倒是真的。
知言心里这样说着,脸上却挂着笑,“怎么会,我可是非常欢迎。”
她招来一名宫女,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句话,那宫女点点头离开了。
她又看向尚隆,“请稍等,为了表示我对您的欢迎,我特地准备了份礼物。”
“哦?”尚隆挑眉,“什么礼物?”
“这个嘛,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尚隆沉吟片刻,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道不好,忙站了起来,“景王的心意我领了,无奈政务繁忙,我要尽快赶回——”
“主上是说要回玄英宫?真巧,微臣跟您一起回去吧,”儒雅的声音响起,一名看上去温和纤瘦的男子在宫女的带领下走了过来,一脸笑容的看着延王,又对着知言神色恭敬的做了个揖,“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这男人姓杨字朱衡,是雁国的大司寇。(即秋官长)
尚隆干笑着看着朱衡,又看了眼知言,“景王的这份礼物真是让人‘惊喜’啊。”
“咳,借一步说话,”知言轻咳一声,站起来拉着尚隆走出凉亭,站在一处离亭子较远的树荫下,一边关注着凉亭里的事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我不帮忙,你要知道他可是在七天前就捧着一叠奏章守在金波宫了,还说什么不好意思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作为报答给景麒提了几点‘非常’有用的建议,致使我到现在都‘受益无穷’——你还是快把他带回雁国拴好,别再放出来了!”
“…朱衡到底做了什么?”
知言无比哀怨的看着凉亭中似是又在跟景麒说些什么的朱衡,只觉得眼皮直跳,“您还是回去自己问他吧,多亏了他的建议,景麒现在三句话不离建立少塾庠学的事,无论我怎么岔开话题都没用,只因为前天朝议时争论无果我决定延期到下次再讨论——要知道他七天前还是挺听话的,只要我说延期到下次再议,他有时候会提点小意见,但绝不会这么固执!”
“那把这问题解决不就好了,”尚隆看着知言,脸上的笑带着些玩味与探究的意思,“对于是否建立少塾庠学景王心里应该是有打算了。”
“解决啊…”知言没注意到尚隆脸上的表情,只是死盯着凉亭内,神色阴暗,“多亏了你家大司寇的细心指导,只要我在第二次朝议前解决了一次议题,景麒会立马舀出下次朝议的议题让我预习,你知道早上起来打开门就看到景麒舀着奏章站在门前的景象有多惊悚吗?!”
“……”
“你还是快把那位领回去吧,我先回去了,再让他这么跟景麒说下去我觉得三天一次的朝议都危险了。”
知言说着快步走回了凉亭,尚隆看了看知言又看了看凉亭内的朱衡,似是感到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回去。
送走了雁国的主仆两人,景麒依然坚持不懈的跟知言唠叨建立少塾庠学的事,知言看看天色,决定回房睡午觉。
“主上,少塾庠学的事先不谈,建造义塾的事您是否——”
知言揉着额角,“我要去睡午觉,别烦我。”
“主上,庆的义塾本就不多,其实在乡间多建几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