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随人归----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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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枕头上吧,岂不闻高枕无忧?」童雅丹笑了笑,又是那句,紧接著道:「一觉醒来,我就告诉你们获得权势的方法。」
「真的?」琥珀喜问。
「我说话偶尔夸大不实,不过还未曾骗过你俩吧?」童雅丹笑著拨弄茶叶,「睡吧。」
两妖对看一眼,面对著都躺到枕头上,那枕头看起来很小,奇怪的是竟能让他们都躺上去,翻身无碍,两人紧靠著彼此,四肢亲腻交缠,很快入睡。
童雅丹还笑著拨弄茶叶,望向窗外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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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琥珀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童雅丹早不在屋内,翡翠也差不多时候转醒,均好奇向来富有警戒心的彼此怎忒般能睡,下了榻,到前厅去。
前厅里只坐著陆乐秋一人,琥珀恭恭敬敬道过早安,问道:「爷呢?」
「你们想要权势吗?」不料陆乐秋出口就是意想不到的话。
琥珀和翡翠皆是一愣,同声道:「想。」
陆乐秋看看门外,眸中有一抹抑郁,低声道:「步重春叛教,他仙人之姿,是道门百年未见之天才,若无觉悟,连他一片衣角也休想碰到,我与辰云、雅丹虽天性淡薄,该负的责任却还是会负,务求将之诛杀,若其入魔道,我师兄弟三人,无颜面对修真界。」
琥珀和翡翠对看一眼,不懂陆乐秋为何提出此言。
「此次是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行,只求同归於尽,若尚有命留下,我师兄弟三人也疲倦不堪,无心理会俗事吧。」陆乐秋续道,将一枚戒指放在桌上,「琥珀、翡翠,这是凌天教掌教之戒,我四人都淡泊,未能将凌天教发扬光大,你们要权势,这就是权势,凌天教好歹也是历史悠久、拥有名望的教派,虽你们是妖,只要手上有掌教信物,修真界也无人能有閒话。」
琥珀简直傻了,一晚竟有如此变动,他的确想要权势,却没想过权势马上就来,本能地嘶声道:「爷呢?」
「已与辰云出发。」陆乐秋站起身,「我也要走了,你们好自为之,机会只有这次,千万抓紧了。」说完身形一闪,已出天晴殿,几个举步就去得远了。
翡翠与琥珀一般目瞪口呆,愣问:「那怎麽办?」
琥珀走向前,看著那闪烁著奥妙流光的戒指。
「要接吗?」翡翠似乎有些不安。
琥珀颤了颤,道:「当然,这是权势。」
翡翠微微点了下头。
「只要我们将凌天教发扬起来,成为修真界第一教,我们是不是就有权势了?」琥珀看向翡翠。
翡翠凝望著那双异色瞳,又点了下头。
琥珀缓缓伸手,执起那枚戒子,翡翠忽地不安,小小声喊道:「望月!」琥珀手一抖,戒指一滑,套入他指间,待他要伸手去拔,那戒指却跟生根了一样,怎麽也无法挪动分毫。
「我觉有些诡异。」翡翠低声道。
「我也是......」琥珀看著那枚极其闪烁的戒指,「可这是权势,小渥,我能令你幸福了。」他笑开来,「我是凌天教教主了。」
翡翠点了下来,也似乎松口气,微微露出笑容。
「那接下来该怎麽办?」琥珀问道。
「招教众、发扬凌天教。」翡翠道。
琥珀踌躇了下,「小渥,我可不会当教主的,你要帮我。」
翡翠笑道:「那当然,我们不是要令彼此幸福的吗?我会帮你。」
琥珀笑了笑,伸手去搂他。
翡翠也紧紧将他搂住。
琥珀若有所感,道:「这是不是就是人类所说的爱呢?三爷说我们爱上彼此的?」
「我想是吧。」翡翠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无论如何,我想与你一起,永远不分开。」
「好,永远不分开。」琥珀微笑,灵光一闪,道:「我们来定双心誓。」
「双心誓?上次在范辰云书里看到的那个吗?」翡翠反问。
「是啊,不是说定了双心誓,就会永远不分开?」琥珀点了下头,「那是夫妻之誓,你愿与我做夫妻吧?」
翡翠想想道:「但不是只有男女能够做夫妻?」
「那有什麽关系?爷有次跟我说,只要两人想永远待在彼此身边,就能做夫妻。」琥珀微摇了下头,执起翡翠的手,「我们来定双心誓。」
「好,双心誓,做夫妻。」翡翠笑眯起眼,「永远在一起。」

『我生君也生,君死我亦死,双心相系时,生死皆相思。』

春後,凌天教新教主即位,为千年来修真教派第一次落入妖类之手,修真界众人不敢置信,但信物非伪,於是半信半疑,先做庆贺,欲静观其变。
夏,凌天教叛徒步重春於天山之巅与三师弟决一死战,胜负不详,四人均下落不明。
夏後,凌天教开始广收教众,逐渐茁壮,修真界多有不安,但凌天教主琥珀个性温和、待人谦恭,於是众人又多半只静观其变。
十年内,凌天教极其壮大,一般教派已不可与其分庭抗礼,「琥珀」此名讳已无人敢直呼,尊称其为「望月上人」。
至於翡翠,修真界、武林,均少有记载。

 


月很圆、很亮,月下那一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男子,双眼是奇异的血红。
他手上的两把短刀,也在滴著血,他脚下倒著十多个人──不,十多具尸体。
他立著,眼里似乎有些茫然,他抬头,眼眸深处似乎有些泪光。
很久之後,他才举步,一举步,就消失在风里。

书房里的烛火很昏暗,琥珀立著,彷佛在发呆,他已是一个伟岸的成年男子模样,外表和一般人类没有丝毫不同,除了那双异色瞳,那双诡异的左绿右紫,在烛光里都亮著。
一阵风刮进了他的房间,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黑衣的男子出现在桌畔,拉下面罩,露出清秀的五官,一头阳光般的金发。
「辛苦了。」琥珀露出温柔的笑容,「小渥,都解决了?」
「嗯,十八人。」翡翠道。
「坐吧,喝点茶,赶紧去睡了。」琥珀微微一笑,在桌畔坐下,「不要被人发现你过来。」
翡翠缓缓坐下,却只是呆了半晌,忽道:「望月,我不想再杀人......」
琥珀微吃了一惊,道:「为何?」
「从你接任教主,你远交近攻,我铲除异己,这双手在暗地里杀的人已经太多太多......」翡翠低声道,低得像自言自语,「太多了,多得我有些茫然......望月,今天我忽然觉得,我不想再杀了。」
琥珀微微一笑,探手过来,握住他的双手,柔声道:「小渥,直接把有意见的人杀死,不是最好的方法吗?你也认同的,这都是为了我们两个。」
「你刚开始不是这样的......」翡翠低声呢喃,闭了闭眼,有些虚弱地笑道:「好吧,好吧,你明我暗,一开始就讲好的不是?呵呵......都是为了我们两个......」
「是啊。」琥珀摸摸他的脸,柔声道:「不要多想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嗯?你不爱杀人,我以後尽量不让你杀就是。」
翡翠一愣,露出有些感激的笑容,「望月......」
「嗯,快去睡吧。」琥珀温柔地揉揉那一头金发,「让人看到你在这里就不好了。」
翡翠咬了咬唇,道:「望月,我好久没在这过夜......」
「你不是累了?」琥珀还是柔和著声音,可眸有些变冷,放在对方头上的大掌一下子收回来。
翡翠颤了颤,笑道:「望月,你以前说,只要我想,你不会拒绝......」
「你老是讲以前。」琥珀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後,不看他,「小渥,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我是修真界第一教派教主,怎可雌伏於男子身下?」
翡翠一震,失声道:「你说你怕我痛──」
「你是数百年狼妖,就是一次对上百人,你也能毫发无伤,怎会怕痛?」琥珀失笑道,又道:「不要谈此事了,快去睡吧。」
「望月、望月,你还爱我吗......」翡翠低声呢喃,哽咽著问。
「当然。」琥珀彷佛不解他为何要问,点了下头,笑著揉揉他的头发,「乖小渥,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为了我们二人吗?小渥,修真界已几乎都在我手中,接下来,我要掌控整个武林,我们没有问题的,我们会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然後会建造一个比他们更能名留青史的门派,比所有武林门派都了不起,届时我会当上武林盟主,这天下一半都是我的──我们的。」
翡翠不解地摇摇头,愣然道:「你想做盟主?」
「天朝腐败,百废待兴,小渥,等我做了盟主,就发动战争把皇朝推翻吧。」琥珀志得意满地笑开来,「小渥,我想做皇帝。」
「你想做皇帝!?」翡翠瞠目结舌,「为何?望月,为何?当皇帝有什麽好的?一个教主还不够大吗?」
「小渥,皇帝才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呀。」琥珀柔声道,「我要有权势,这样你要什麽我都能给你,你就会开心了,难道不是?」
翡翠颤了颤,开口欲说话,却半句也说不出。
「所以再帮我杀一些人好吗?那些人都杀死之後,就没有阻碍在我俩之前了。」琥珀笑得温和,是他一贯的笑法,「小渥,这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啊,难道不是吗?你忘了当年我们约好的了?」
翡翠微摇了下头,又微点了下头,半句话也说不出。
「小渥,你还爱我吧?」琥珀捧著他的脸,柔声地问,「你还爱我吧?」
翡翠闭了闭眼,泪从血红的瞳上泛起,顺著脸颊滑落下来,「爱。」
「你会为我再杀一些人吧?」琥珀又问。
「嗯。」翡翠闭上眼,应声,「我爱你,我愿为你杀尽天下人。」
「小渥,我也爱你。」琥珀笑著将他搂住。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叩门声,「叩、叩、叩」缓慢而规律。
琥珀眼中泛起杀气,此人是谁,竟能不让两人察觉就靠近?
门外传来带著笑意的男声,「琥珀、翡翠,好久不见。」白色身影一闪而入,门又带上,此人衣著音貌与十年前完全无异,嘴角挑著笑,正是童雅丹。
「童雅丹?」琥珀露出诧异表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怎麽能死?我还有许多福气未享呢。」童雅丹听见他的称呼,未有微词,哈哈笑出声,轮流看著两人,「你们过得好吗?」
「再好不过。」琥珀微笑,「你说握有权势就会快乐,果然如此。」
「你呢?」童雅丹笑著看向翡翠。
翡翠微点了下头,痴痴道:「他快乐,我也就快乐了。」
「喔?」童雅丹扬了扬眉,笑道:「我是来劝你们走的。」
「去哪?」琥珀问。
「去哪都好,去隐居起来,去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童雅丹含笑道。
「为何?」琥珀摇了下头,「那是完全没有权势的生活,我不要。」
翡翠见童雅丹看向他,闭了闭眼,又道:「他快乐,我也就快乐了。」
「什麽是权势?掌管著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幸福,岂不也是权势?」童雅丹笑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人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又何必执著?」
「你没有权势,你不懂。」琥珀哼笑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琥珀?」童雅丹笑看著他。
「放肆!当今世上未有人敢直呼我名讳!」琥珀低喝。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失却本心,哀哉。」童雅丹笑著看向翡翠,「你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翡翠笑了笑,无力地道:「他快乐,我也就快乐了。」
「哀哉。」童雅丹不知从哪摸出了个酒壶,灌一口酒,以袖拭唇,呵呵笑道:「权势呀权势......我有你没有,你有我没有,这世间,何事非如梦似幻?哀哉。」
琥珀蹙眉看他,翡翠闭著眼,不发一语。
「好自为之,雅丹告辞。」童雅丹扬唇而笑,拱手一揖,一个倒退,远远离去,竟似踏月而行,犹听歌声隐隐传来:「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十年一觉扬州梦──千秋崖上千秋月,千秋照得游子归──」越去越远,直至无声。
「疯子。」琥珀低声道。
「望月。」翡翠轻唤,「我明天再出去杀人,你要我杀谁我就杀谁,这样可好?我助你坐上盟主之位,这样你可快乐?」
「你想通了?」琥珀笑开来,伸手捧起他的脸,柔声道:「我很快乐。」
「你快乐,我也就快乐了。」翡翠笑道,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这都是为了我们两个。」琥珀抱紧他,「小渥,我们会得到天下的权势,届时你也不用躲躲藏藏,我做皇帝,你做我唯一的皇后,这样可好?届时你要什麽,我就能给你什麽,因为我有天下的权势,那你必定会很开心的,这样可好?我都是为了我们两人,为了你幸福快乐,是吗?」
翡翠道:「嗯。」

春後,凌天教开始参与武林诸事,兼收俗家子弟。
十年之内,凌天教成为武林之首,少林、武当,皆无可与之匹敌,甚至朝廷也要看其几分面子。
琥珀成为武林盟主,「望月上人」、「望月盟主」之名,纵三岁小儿,亦觉如雷贯耳。
至於翡翠,修真界、武林、朝廷,均无任何记载。

 

 

离望月上人出道五十年,寻常人半生寿命,之於妖类,白驹过隙,百年亦瞬间而已。
年初,皇上驾崩,新皇尚未登基,正是国家混乱之际,武林盟主望月上人趁此良机发动奇袭,皇族覆灭,无一人留有活口,改朝换代,不过月馀时间,国号「凌天」,年号「望月」。
望月五年,望月皇五百八十大寿,举国欢腾,四邻朝贡,送上宝物无数,美女八十名,尽皆收入宫中。
至此,後宫内共有三百七十四名妃子,宫女千馀人。
后位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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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右相公开忤逆望月皇,隔日,一家上下百多人均死於非命,震撼朝廷。
後有密报,抓凶手一人,打入天牢。

翡翠蜷缩著身子。
翡翠蜷缩著身子,坐在阴暗的角落,红眸黯淡无光,金发染尘。
他身上没有伤痕,因为他没有经过拷问,甚至没有对过口供,就直接被押入天牢深处。
他一点伤也没有。
可那双灵动的红眸沉若死水,也许,心伤,远比任何伤害都更令人绝望。
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已经有五日未有人对他说话,在这牢中,白日黑夜,尽皆静默。
忽然有人的脚步声响起,翡翠仍是蜷缩著身子,未发一词,牢门还锁得很牢,没被推开,却有一人缓缓走至他面前。
好白的靴。翡翠心想,终於慢慢将头抬起,认清来人,哑声道:「爷。」
童雅丹笑了笑,蹲下身来,伸手摸摸他的头,道:「你第一次这样唤我呢,翡翠,这五十年,过得好吗?」
翡翠勉强勾了下唇角,没有发话。
「他呢?他过得好吗?」童雅丹柔声问道。
翡翠呆了呆,笑道:「很好,他很快乐。」
「那你快乐吗?」童雅丹又问。
翡翠慢慢歛下了笑,道:「我不快乐。」顿了顿,又道:「或许他也不快乐,五天前,他抱著我哭了,他问我为何要杀右相一家,我说我习惯了,习惯杀人,一杀,就是灭门,他哭得好惨,我问,为什麽他登基五年,我还是住在偏远的冷宫里,我见不得人,人不能见我,他柔声对我说:『翡翠,男人不能做皇后,你等我,我不是把后位空著吗?我会让朝臣们接受的。』」说著低低一笑,冷声道:「爷,你知道吗,他从未唤过我『翡翠』,我以为、我以为──」
童雅丹脸上还挂著微笑,静静听著。
「爷,望月他,我唤他望月,人人也都唤他望月,我以为,只要他还唤我一声小渥......」翡翠笑了笑,将头埋入双膝之间。
「你跟我走吧,若这不是你要的。」童雅丹缓缓道。
翡翠抬起头,「他倾尽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对付我,刚开始我不敢置信,然後发现,这牢门,就是我要闹个两败俱伤,也打不开。」
「但我打得开。」童雅丹道。
「我真想救他。」翡翠惨笑起来,「我真想救他,带他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幸福的,可以的,当年我竟错了。」
门外远远传来侍卫的声音:「血案凶手翡翠,明日处斩──」
翡翠恍若未闻,痴痴看著牢门外。
童雅丹也转头去看,琥珀站在那里,一身华贵黄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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