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舞尘————瑞者

作者:瑞者  录入:12-25

玉琉怔怔地看著那张无害的睡颜,相拥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眷恋之心,然而沈吟了片刻後,他还是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从韦勉的搂抱中挣脱出来。
昨夜的韦勉,极尽温柔之能事,他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除了运动过度而导致腰身有一点点酸软之外,这与以往的性事相比,已经几乎不值一提。
韦勉翻了个身,并没有察觉到玉琉的动作,依旧睡得香沈。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韦勉的精力充沛到令人嫉恨的地步。玉琉的视线落在韦勉手臂上那个明显很新的伤痕上,刚刚落疤的皮肤上,是粉色的嫩肉。只有这时,他才能看得出,这道伤口带给韦勉的伤害,并不如韦勉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一想到韦勉真的曾有过性命之忧,玉琉心中因被戏耍而产生的愤恨,竟如云烟般消散了。
起身走到屋外,刚唤了一声"药儿",就有一个丫环出现在面前。
"玉公子,药儿随纪神医回医馆了,奴婢小云,听候使唤。"
玉琉上上下下看了这丫环几眼,见她面貌清丽不俗,却很是面生,不由眉头一皱,道:"以前怎麽没在园子里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这个时候,韦勉怎麽会放新的丫环进园子?不怕召个奸细进来?
"回玉公子,小云原是韦爷身边的人,前几日园子里走水,不慎烧死了几个下人,人手不够,韦爷才把小云派过来服侍你。"
玉琉一听就明白,感情这个小云居然是韦勉从韦家带出来的人,自然跟水绘园里的下人们又是不同,他没见过也不奇怪,到目前为止,他所见到的韦家人,除了眼前这个丫环,也就只有韦越一个,韦勉身边还有什麽人,他一无所知。
来不及琢磨韦勉为什麽把从家里带来的丫环派来服侍自己,玉琉的心思已被"走水"两个字吸引了。
"走水?园子里前几日走水,我怎麽不知道?"
走水,就是失火,玉琉虽然无法离开水绘园半步,但也不至於消息闭塞到连园子里烧著了也不知道。
小云抿唇而笑,道:"玉公子,你已经昏睡了十天,园里走水的时候,你还睡著呢。"
"十天!"
玉琉惊呼一声,脸色连变几变,终於又镇定下来,问道:"不知园子哪里烧著了?"
"就是爷住的近水小筑啊,幸好当时爷已经搬到画影轩来,不曾出什麽事,只是把药儿这个小家夥吓著了,那晚他跟著纪神医睡在小筑里,後来纪神医挟著他冲出火海的时候,连头发都烧焦了,对了,纪神医的胡子也给烧没了,怪好笑的......"
小云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指,玉琉下意识地望过去,湖对岸柳树掩映下的红墙绿瓦,早已经消失了,只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焦黑的残垣。昨日游湖,他竟不曾注意到,玉琉呆立著,神思飘飘乎乎,眼前仿佛出现了近水小筑被大火吞没的场景。
"玉公子......玉公子......"
小云见玉琉看著湖对岸发呆,连连招手呼唤,叫了好几声,玉琉才猛地回神,打了一个寒颤,道:"小云,这几日,除了走水之外,园子里,可还有出别的什麽事?"
小云眼睛眨了眨,表情单纯而无邪,道:"小云这几日只在画影轩里服侍韦爷和玉公子,别的事情,一概不知。"
玉琉看了这丫环一眼,冷冷地转过头,淡淡道:"韦爷还睡著,不要吵他,你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净身。"
"是。"
42

到底是韦家带出来的人,小云去办的事,效率高得惊人,比药儿在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玉琉的话吩咐出去还不到片刻,就有几个小厮抬著热水送入了隔壁房间,哪像当初他想用点热水 ,还要药儿自己去烧。
直到这时,玉琉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地位提升得比想像中还要高出许多,是了,韦勉都把自己的丫环派过来服侍他,自然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被一匹狼看成同类,玉琉此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韦勉太高看他了,充其量,他也只是一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去咬人的狗,但在韦勉面前,他连狗牙都不敢露出来。
沐浴净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玉琉沿著湖岸信步走到那片焦黑的残垣前。空气里似乎仍然残留著一股焦味,原本红墙绿瓦的精致小楼,如今只剩下这几根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枯木,可见当时这场火势之大。
这不是正常的失火,玉琉曾经看过一个不肯做娼的男孩子,将关押自己的柴房一把火烧了,那麽多的柴,到最後,也不过只烧掉半间屋子。这间近水小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後也有二进院,怎麽可能烧得只剩一片焦土和几根木头。
失火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麽?
这个疑问像蛇一样盘在玉琉的心头,可恨小云这丫环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一句不漏只推不知。或许,他该找何崇问问。
正这麽想著,眼角处看到一个人影,从月门边闪过,不是何崇又是谁?玉琉正要招呼,右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惊得他"啊"了一声,回过身来,却见韦勉正冲他笑。
"吓著你了?"
"没、没有。"迅速收敛了受惊的神情,玉琉露出了一贯的淡淡笑容,"韦爷怎麽不再多睡会儿?"
韦勉伸手搂住了他,亲密笑道:"不抱著你,我怎麽睡得著。"
"情话儿是好听,只是在这里说,太煞风景。"玉琉瞄了瞄身边的焦土,意有所指。
韦勉大笑,亲昵地捏捏玉琉的鼻子,道:"你要问便问,拐著弯儿做什麽,若是换个人,怕是听都听不懂你话中的意思。"
"我可没什麽都没问,也不知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居然一睡十天,人事不知,对园子里的事,我就和小云丫头一样,不知不问不闻,园子里有什麽事,韦爷有什麽事,与我才不相干。"
玉琉撇过头,嘴里说著不相干,但赌气的意味极是明显,看在韦勉眼里,却是越发笑得开心。
"你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是可爱得紧,只是别再说我的事与你不相干,我可是会生气的。"在玉琉唇上亲了一下,韦勉搂紧了他,"其实也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明儿午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自然便知道了。"
第二天,韦勉抱著玉琉,一直赖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洗弄弄,吃了点东西,已到了午时。园子外早已备好了马车,监察御史的仪仗开路,左右都有亲兵护卫,前呼後拥,铜锣一声响过一声,好不威风。
这是离开南馆後,玉琉第一次走出水绘园。
两人上了马车,垂下帘子,马车就晃晃荡荡地前行,坐在车里的两个人,随著摇晃,身体难免时不时碰在一起,韦勉刚脆整个人都伏在玉琉身上,随著车身一摇一晃,吃足了豆腐。
玉琉几次拍开他的手,却又哪里奈何得了韦勉,看他笑得仿佛偷嘴的狐狸,只能无奈地由他去,恨恨磨牙中,竟也几分甜蜜。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如今韦勉待他,已是大大不同,若不是当初一见面韦勉就曾施狠手打断他的腿,让玉琉至今心有余悸,否则,跟了韦勉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43

被韦勉这麽一闹腾,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才停。一下车,玉琉不由呆了一呆,眼前人群涌动,到处都有官兵,喧闹不已,所见之处,竟是法场。
玉琉的脸色,变得极不好看,对法场,他有著说不出的深深的憎恶之感,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屈死在这个法场上,六年来,每次出行需要经过法场,他都宁可绕远路,哪怕因此误了时辰而被鞭打一顿。
韦勉却道:"我知你不喜欢法场,不过......今日必不教你白来一趟......"
说没有说完,已经有十几个官员迎了过来,一口一个"韦大人",既诚惶诚恐,又充满巴结的意味。
"诸位大人好啊......"韦勉的脸上,挂上无害的笑容,跟这些人打起了官腔,他的眼里,隐隐闪动著几不可见的嘲讽与蔑视。
玉琉垂下了头,没有跟著韦勉往前走,反而後退了几步,退到了韦越的身後,谁料韦勉被这些巴结的官员簇拥著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他没有跟上去,竟然又折了回来,一把握住玉琉的手,在官员们和围观者们惊愕的目光中,牵著玉琉大摇大摆地走上监斩台,并肩坐下。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监察御史大人居然公然带著男宠来监斩,简直不像话啊。
就边玉琉自己,也被韦勉的举动弄得惊呆了,直到坐下来後,才猛地醒过来神,站起来惊道:"韦爷,我......在一边伺候......"
他想要退到韦勉身後侍立,却被韦勉按坐下来,道:"无妨,我让你坐,你便能坐。"说著,他的眼神往台下一扫,锋锐寒冷之极,所过之处,那些窃窃私语顿时全都消失了,就连那些官员,也屁都不敢放一个,各自入座。
韦勉又恢复了一脸无害的笑容。
咚咚咚!
此时鼓声忽响,一队官兵压著数百死囚,在一片铁链声中,走上了刑台。
玉琉眼尖,一眼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死囚,竟然就是章知府,旁边跟著的几个人,也都是熟悉面孔,都是上和城里几个重要官员,此时已成了死囚,再後面是一帮哭哭啼啼的妇孺老幼,连那位章小姐也在其中,已经哭花了脸,哪里还有半分美人之相。
看到死囚上刑台,原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百姓,再次嘈杂起来,玉琉听不清这些人究竟在说些什麽,但看百姓们对著这些死囚指指点点,从痛打落水狗的神情也能够看得出,百姓们口里吐出来的,绝不是什麽好话。
疑惑的眼神看向韦勉,这个美丽的危险男人,却眯著眼睛,玩味地看著台下一干人等各自不同的反应,眼底闪动的,竟有几分兴奋。
咚咚咚!第二次鼓声响起。
一个官员站了起来,打开一份判决书,大声念了起来。玉琉原还没注意听,他的心思只留在韦勉身上,暗自琢磨著韦勉此时的心态,不料突然几个词跳入耳中,立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贪赃受贿,结党营私,草菅人命,暗害监察御史,火烧驿园等等等等,一共十大罪状,全按在了章知府的头上。
玉琉是聪明的,尽管他并不懂官场上的门道,但只听到这几条罪状,就明白过来,原来刺杀韦勉以及近水小筑被烧的事情全是章知府干的,显然韦勉一到上和城,就开始清查章知府的罪状,由此引来了杀身之祸,但是韦勉只是将计就计装做伤重难治,演了一场换血的戏,借章小姐的口,让章知府得意忘形,放下戒备,才方便他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至於自己,不过是这出戏里的附带品,白白取悦了韦勉一回。
这时那个官员已经念到判决的一段,当听"当诛九族"的时候,玉琉不禁皱了皱眉,即使不懂律法,他也知道,章知府的罪行,固然罪不可赦,但也只是祸及个人,达不到诛九族的地步。
又看了韦勉一眼,发觉韦勉眼底的兴奋之色,越发地浓重了,他在心中暗暗心惊,看来这完全是韦勉的刻意报复,因为手臂上的伤,让韦勉几乎丧了命。
睚眦必报,斩草除根,玉琉再次见识到韦勉的心狠手辣,身体一阵发寒,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移了移位置。

44

他这一动,立时惊动了韦勉,大手一勾,在众目之下,就将玉琉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靠著他的耳边,韦勉笑道:"坐在高处,俯看他人的感觉如何?"
玉琉面上一红,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不由得微恼,没好气道:"高处不胜寒。"
话虽这麽说,但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下,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看过来,这让他心中稍安,旋即眼中便有些迷惘。坐在高处,俯看他人,就仿佛脚下,匍匐著的是一群群微不足道的蝼蚁,那是一种从未曾有过的自我膨胀的感觉。
"大地就在你的脚下......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你,你的喜怒哀乐就是他们的喜怒哀乐......一抬脚,天地都为之颤抖,一伸手,生杀予夺随你意,这种感觉,你想拥有吗?"
韦勉的声音,仿佛带著蛊惑,让玉琉的心思迷离。
"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让你不再是无根的浮萍,成为人上人......"
玉琉猛地惊醒,沈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问了一句:"代价呢?我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换得拥有这感觉?而且......能拥有多久?一年?二年?"
韦勉的脸色陡然变了,板起了脸孔的他,看上去威势逼人,竟令人不敢直视。玉琉被吓了一跳,脸色立时变得有几分苍白,他开始後悔自己一时口快,惹怒了韦勉,不知今日会遭什麽罪,想起曾被打断的右腿,他便感觉到早已愈合的伤处,隐隐作痛。
但韦勉的怒气,并没有冲著他发出来。
"够了!开始吧!"
非常无礼地打断那个官员的宣判,韦勉将面前桌案上那块写著斩字的令牌,用红笔一勾,扔了下去。
"斩!"
"大、大人,还未到午时三刻......"那个官员结结巴巴。
韦勉理也不理会,直接下令击鼓。
午时三刻,三声鼓响,人头落地,可是如今午时三刻未到,三声鼓已经提前响起,跪在刑台上的数百个死囚,蓦地爆出一阵哭嚎。
"大人,冤枉啊......"
"饶命啊,大人......"
"爹啊,娘啊,孩儿不想死啊......"
"大人......大人......小人愿把所有家产献出,求大人法外开恩啊......"
乱糟糟的求饶声中,章知府的声音却特别明显,因为他在笑,笑声如干嚎一般难听。
"韦勉,你不要得意,我早就向朝庭呈上奏折,为你报丧,今天你死而复生,就是欺君,最多一个月,这刑台之上,就会落下你的人头,我章德怀全家老小都在黄泉道上等著你。"
韦勉冷笑一声,道:"章老贼,你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
说到这里,他一挥手,一直站在身後的韦越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份公文,上面的火漆完整,竟是未折过封的公文。
"你说的奏折,就是这个吧。"
章知府脸色大变,尖叫道:"韦勉,你、你竟敢劫公文!"
韦勉眯起了眼,嘲讽地看著章知府,道:"谁说我劫公文了,这不过有人在城外小道上捡到的,本御史原想奉还,连火漆都没有打开,谁料章知府你竟然未等我奉还,就先犯了事,这本公文,你就带著上路吧,到了阴曹地府,你若运气好仍能得了小官当当,不如呈给阎王爷,看他收是不收。"
语罢,他手一抖,将公文仍到法场中央的火盆里,几乎同时,刽子手的刀,也落了下来。
血光满天。
玉琉闭了闭眼,而後看著满地的尸体冷笑。这座刑台,斩死的并不只有冤屈的百姓,任他高官厚禄,总也有上来领死的一天。
人做事,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碰上了韦勉这个以他人的苦痛为喜乐的男人,算这些人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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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
上马车时,韦勉的怒气仿佛已经完全消散,搂著玉琉,笑道:"我自执掌韦家之後,日子越发地无聊了,闲著无事,出仕玩玩,倒也不再寂寞,正是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只可惜这些人太不堪一击,未能尽兴啊......"
玉琉此时却不敢再反驳,韦勉喜怒难测,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正想说些好话来讨好,马车却已经动了起来,一阵风吹开了车帘,一个熟悉的身影意外映入他的眼中,玉琉不禁一怔。
是白宁,站在一棵树下,对著他,挥挥手。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南馆里的人了,此时乍见,竟有几分亲切之感,但以前他与白宁之间,并没有多少交往,这几分亲切之感便有些荒唐了。当初南馆三大红牌,互相之间,明争暗斗多年,谁不想一枝独秀,只是各有所擅,始终无法分出胜负罢了,如今他已离开南馆,不知是否有新的小倌出来与他们一争长短,更不知将来是否有人能如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般冠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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