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从太平王那里得知了南王父子造反一案的前后原委后,她就深觉这个男人的存在是个极大的变数, 更不要说他此次进京, 为的就是神侯府。
沈璧君的运气可真是好啊, 她啧了一声,转头对一直候在一旁的手下道:“派人去迎大堂主回京。”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扣不上这最后一环总让她心神不宁, 是以月底到来前的这最后十日里, 她始终愁眉不展。
就连彼此心知肚明仅是合作关系的连.城璧见了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何事。
雷纯看着他, 忽然就想起来这人当年也是向沈璧君求亲过的,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我的人没能把沈璧君带到京城来。”
连.城璧是知道她派了谁去的,登时一惊:“怎么会?!”
雷纯:“萧十一郎, 那个大盗, 救了她。”
连.城璧虽然用剑, 但萧十一郎毕竟是当世最厉害的刀客之一,他当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如果是那个萧十一郎的话,能阻止狄飞惊也不算太叫人惊讶,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出手?
连.城璧皱起了眉,想不明白原因。
没等他回神,雷纯便再度开口道:“怎么?见不到沈璧君,你很失望?”
这话如果换了别的女人说的话,他也许还会觉得是吃醋的意思,但由雷纯说出来,他便只觉可笑了:“我只是怕会出什么变故而已。”
神侯府已经足够不好惹,现在还要加上叶孤城,无论怎么看,都叫人无法放心啊。
可八月三十已近在眼前,虽然太平王世子自进了宫之后就没有再传过消息来,但按太平王的意思,之前商量的事,依然是要办下去的,包括他二人的婚礼。
对于连.城璧和雷纯来说,这毕竟是个联手称雄武林的机会,是以倒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婚礼先在京城办,六分半堂自然要设宴。
故而最后这几日,六分半堂上上下下都可谓是忙至团团转了。
相比那里的热闹,隐藏在西门吹雪那间糕点铺里的叶孤城和陆小凤等人,则还在耐心地等待宫中的诸葛神侯与冷血何时能真正动手。
是的,冷血最终也进了宫。
铁手倒是有阻拦过:“有世叔在,你不用太过担心。”
但冷血却摇头道:“也许不行。”
他觉得诸葛神侯不一定能等到宫九发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师兄解释自己见过宫九发病的次数最多这回事,只能说得这般含糊。
幸好叶孤城是知道内情的,看他一派欲言又止就主动帮他劝了铁手一句:“冷四爷毕竟和宫九交过手,让他进宫瞧瞧也很无妨。”
铁手:“……”
总觉得你好像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然而叶孤城的表情和语气实在是太正常了,他也只当这是自己的错觉,又好好考虑了片刻便同意了,只在冷血临走前又真情嘱托道:“你记着务必小心。”
冷血:“……嗯,我知道。”
不过就算是叶孤城都没想到,冷血进宫去的效果会这么立竿见影。
这才第三日呢,而且离连.城璧和雷纯的婚事也还有两日,禁军统领就派人去神侯府传了话,说乱党已被缉拿。
未免让太平王的私兵闻到了风声来一场鱼死网破,这消息是传得相当隐秘的,神侯府之外,也就叶孤城、陆小凤以及司空摘星知晓。
陆小凤:“那皇上现在的意思是?”
铁手:“皇上本是不想管江湖之事的,但这回六分半堂和无垢山庄着实是太大逆不道了些。”
而要治罪治得彻底,当然要先诱他们出手才是。
陆小凤懂了,啧了两声道:“那可就有得瞧了。”
他是兴致勃勃,可叶孤城离开南海这么久,此刻得知事情差不多已尘埃落定,便真的很想直接回去了。
可惜也只能想想。
未免雷纯对他又产生什么怀疑进而怀疑到铁手和神侯府头上让他们这些日子来的隐忍不发功亏一篑,他只能继续留在京城等着她和连.城璧成亲那日到来。
铁手明白他思念妻儿的心,也觉十分抱歉:“到底连累了叶兄。”
叶孤城摆手:“无妨。”
无妨……无妨才怪了。
当然他也完全不后悔交铁手这个朋友,只是忍不住看雷纯和连.城璧更不顺眼了些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八月三十那日,他便拿着请帖往六分半堂过去了。
这请帖陆小凤手上也有一份,所以两人便结伴一道。
陆小凤:“我还有位朋友应当也会去。”
叶孤城:“?”
陆小凤勾唇一笑:“也是个剑客。”
叶孤城正想着莫非是西门吹雪的时候,就听到陆小凤接着道:“你从前也许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便不是西门吹雪了。
可能让陆小凤这般笃定地说出一定听过他名字的剑客,当世不过五六。
叶孤城挑了挑眉:“是谁?”
陆小凤又笑了:“他姓王。”
他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已传来惊讶的一声:“陆小凤?!”
陆小凤闻言当即转身,目光触及到这正要追上来的青年,语气轻快道:“哎,可真是巧了,我才跟人提起你呢。”
“你怎么也——”他本来想问的是你怎么也要去六分半堂,然说到一半注意力就被好友身旁的叶孤城给吸引过去了。
如此出尘的一身白衣,如此出尘的一身气质,又是和陆小凤一道走的,此人——
“西门吹雪?”
叶孤城:“……”
陆小凤差点没笑出声来,余光瞥到叶孤城的表情才假作正色解释道:“这位是白云城主,至于这一位,便是我刚刚说的那位姓王的朋友了。”
叶孤城虽心情复杂,但还是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招呼:“幸会。”
王小石:“……幸、幸会!”好尴尬啊!
六分半堂现在自诩势力大过金风细雨楼,故而王小石也收到了雷纯成亲的请帖,他对这女人心情着实复杂,但还是决定去。
“不论如何,总不能叫她觉得我怕六分半堂才是。”
“我就知道是这样。”陆小凤唉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今日且等着看罢。”
王小石一开始并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三人一路行至六分半堂进了大门入座之后,他便同叶孤城聊起了剑。
叶孤城的话虽少,但在聊剑之时却从不敷衍,加上王小石的确是个能入他眼得他尊重的剑客,聊了几句之后便有引为知己之意。
对此,陆小凤只能表示,剑客的世界他不懂啊。
没过多久,这场各方人马各怀心事的婚宴酒便开始了。
来之前叶孤城和陆小凤就同铁手一道推测过六分半堂打算用何种方式来对付这些前来赴宴的江湖侠客,人这么多的情况下,最简单高效的办法其实还是在酒菜里做手脚。
陆小凤自诩鼻子够灵,开宴后就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酒菜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这世上能做到完全无色无味的毒很少也很珍贵,更不要说雷纯这回要对付这么多人,六分半堂的势再大,也用不起那样的手段。
可不在酒菜里会在什么里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旁的叶孤城脸色倏地一变。
因为有来自金风细雨楼的王小石坐在一起的关系,他们这一处其实很是惹人注目,陆小凤甚至都不敢直接开口问他发现了何种不妥。
但下一刻,叶孤城忽然拿起了他们面前的筷。
他用余光瞥着那动作,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和叶孤城在西门的糕点铺同吃同住了这么一段时间,虽不能说完全了解这人的生活习惯,但好歹也有个大概的印象,印象里叶孤城拿筷并没有这么上才是?
这样想着,他也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一双。
这筷子的上半部分是瓷质的,下半部分则是雕花红木,木上印着六分半堂的印,极具考究。
但好像除了精致一些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对,一半的瓷一半的红木怎么会是这个重量?!
陆小凤只觉自己已经抓住了关键,眯着眼用指甲盖轻敲了下上头那一半——
果然不是实的。
虽然从声音上判断,挖空的部分肯定也不多,但若是用来藏一些渗到下面木筷中的东西也足够了。
更妙的是,渗下去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最开始用这筷子之时,是绝不会发现上面有毒的。
他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桌下王小石的衣袖,制止了他准备动筷的动作,举起酒杯道:“咱们许久不见,先喝个两杯。”
王小石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那两下,但看到他的眼色还是立刻会意地没有多问,一道举了杯。
此时的大堂里已热闹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雷纯和连.城璧的出现。
陆小凤甚至还听见不远处有人议论,据说娶到雷大小姐的这位连庄主,当年还曾去沈家庄向武林第一美人求过亲呢,所以这回是不是算退而求其次云云。
虽然就陆小凤看来,娶不到沈璧君娶雷纯的确是有点退而求其次的意思,但这好歹还是在六分半堂的地盘,也亏得那位仁兄居然敢说。
果然是完全不清楚这根本是场鸿门宴啊,他啧了两声,又喝了一杯酒。
万众瞩目之下,今日的两位主角总算缓缓从堂外走了进来。
而变故也正是在他们开始给诸位英雄敬酒时生的!
最先倒下的是离门口最近的几个点苍弟子,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就歪了过去。
这一幕吓到了不少宾客,可被吓到的这些人也一样未能做出什么反应来就发现自己已用不上力气,偌大一间堂内,顿时只余几个没怎么动过筷的人还能勉力支撑住。
“这……?”王小石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呗。”陆小凤也没想在这时就出头,迅速拉了这位还云里雾里的好友一把,压低声音道,“一会儿还有戏看呢,你耐心些。”
王小石倒是没有不信,但还是忍不住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但幸好没过片刻,太平王的手下就连同雷纯的心腹一道进来了。
陆小凤偏头和叶孤城交换了一个眼神,再不忍耐,直接从座位上弹起,用快得叫一屋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速度直接掠到了雷纯跟前,惊得这位美艳新娘差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这一回她的身后没有狄飞惊,那些反应不够快的手下当然跟不上陆小凤的速度,也就一旁的连.城璧还勉强能够稍作应对。
可两人尚未过上三招,连.城璧的心神便全被正朝着他的方向缓步走来的叶孤城全牵制了去。
再度面对这个令他一败涂地的剑客,连.城璧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短暂的惊慌过后,雷纯还是立即镇定了下来。
“两位这是何意?”
“你问我们何意?”陆小凤笑了一声,“难道不是我们问雷堂主何意么?”
言罢还抬手指了指这一屋倒下的江湖侠士。
“是啊!六分半堂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其他没怎么动筷还用得上力气的侠士拍桌而起,直接反过来挟住了本来要向他们动手的人马。
再下一刻,在这条街各处守了大半日的禁军士兵已果断迅速地包围了这里。
看到铁手和追命带着人进来的时候,雷纯的面色顿时一白。
她无法接受自己算计了这么久甚至不惜以婚事为筹码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还是在离成功只有一线之时。
然而此时此刻,也不会有人关心在意她是何种心情了。
“原本今日是雷堂主大喜之日,我们兄弟是不该来扫兴的。”追命咧开嘴笑,“不过看起来雷堂主自己都没有把大喜之日当大喜之日办,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原本还十分混乱的场面在他们介入后瞬间变得井井有条起来,被制服的太平王那帮手下也俱是无话可说。
成王败寇的道理,从古至今都不曾变。
这边雷纯和他们对峙着,另一边叶孤城和连.城璧也一样。
但准确来说,叶孤城看的是他手里的那柄剑。
连.城璧不动,他便也不动。
良久,他才听到这穿着喜服的青年开口道:“又是你赢了。”
叶孤城听出了这其中的不甘,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只冷然道:“你的对手从来不是我。”
在他看来,以连.城璧这样几乎能令整个武林艳羡不已的家世武功,是断没有把自己弄得落到如斯境地的理由的。
当初割鹿刀一事,虽然严重,却也远远没到现在这个地步,但他接受不了失败,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再也回不了头,这又能怪谁呢?
叶孤城看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打算跟铁手说一声便离开的时候,一旁的雷纯却忽然高声开口道:“慢着!”
“雷堂主还有话说?”追命倒还真停顿了一下动作。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包括皱着眉的叶孤城。
只见她倏地一笑,弯起眼睛转向叶孤城,轻启薄唇道:“叶城主为朋友两肋插刀离开南海这么久,是不是忘了……”
话才说到一半,叶孤城手中的剑已直接抵住她的脖颈!
“我奉劝雷堂主说话前想想清楚。”他大约从未用过这么冷的语气。
但纵是冷成这样,也叫人无法忽略其中蕴含的怒火。
岂料雷纯仿佛根本不怕一样,依然直视着他,笑意愈发灿烂:“难道诸位就没注意到这里少了谁么?”
少了谁?
当然是少了那位对她忠心耿耿的低首神龙。
这下连陆小凤的脸色都变了:“雷堂主这是什么意思?”
雷纯却只是笑,也没有闪避叶孤城那愈发迫近的剑身:“诸位觉得呢?”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冷静笃定了,仿佛此时此刻即将被神侯府带走的人不是她,被叶孤城拿剑指着的人也不是她一样。
就是这种吃定了他如果动手一定会后悔的表情叫叶孤城头一回在出剑时犹豫了。
场面也因此僵持了下来。
安静得连交错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铁手皱着眉打算开口的时候,连.城璧却忽然出了声,是对叶孤城说的。
“她无事,狄飞惊没能把她带来。”
这个“她”到底指谁,恐怕也没人猜不到了。
要不是还被剑指着,雷纯简直恨不得转过身去掐死自己这个“丈夫”!
而其余人当然俱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觉得奇怪的,比如陆小凤——
“以狄飞惊的武功……”
沈璧君应该是毫无胜算的吧?或者说整个白云城估计也找不出一个能有胜算的,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看穿了他们的疑惑,雷纯在短暂的失态过后竟又冷静了下来:“是啊,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呢。”
她在这装神弄鬼倒也不是为求脱身,早在神侯府那两人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只是想争取自己想要的就要落到这个境地,而沈璧君却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有人愿冒生命危险来救她?
就凭她那张脸?
多不公平啊,雷纯忍不住想。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连.城璧皱了皱眉,直接说了下去,“是萧十一郎救下的。”
“萧十一郎?那个据说刀法比肩苏楼主的大盗?”陆小凤惊讶,惊讶完又转头去看叶孤城。
叶孤城依然盯着雷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大概也知道雷纯为什么要在这关头上还同他们扯这么久了。
她无非是想借这件事让自己怀疑沈璧君罢了。
但叶孤城又如何会如她的意?
既然她存心要恶心他们,他也就没必要继续对这女人客气了。
他收了剑,勾着唇冷笑道:“真是有劳雷堂主这般惦记我夫人了,但她跟你毕竟不一样。”
雷纯还想再说什么,可尚未想好开口就听他继续道:“你再如何嫉妒她,也及不上她万分之一。”
雷纯愣住了,愣完又有些想笑。
他在说什么?
嫉妒?
笑话,她需要嫉妒沈璧君?!
像沈璧君那样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女人,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
可惜不论她心里还有多少反驳多少不屑,叶孤城都懒得再听了。
他直接与铁手打了个招呼便大步往门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