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之森————涟水尸月

"妖怪祭典吗？"初夏放下自己手里越搅越乱的线，看向拉斐。
"不对，是妖怪们的夏日祭典。"拉斐伸出一根手指摇啊摇。
"切~那还不都是一样。"垂头继续弄线。
"说法不一样啊。"
"说法？"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因为你还小，我怕你会害怕，所以不敢邀请你。"
"阿？"
"不过......今晚你可以溜出来吗？"拉斐的声音很寂静，想悬在毫无保障的空中的线，初夏抬头，却发现拉斐的目光早已从水面上的浮游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像酝酿很久才道出的心声，"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去。"
一股甘甜的清流涌溢出来，瞬间充满心房，初夏很认真地笑。
"好，我去。"
"那么老地方见，八点。"
拉斐终于坐不住，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拦腰。收拾了东西，和初夏一路走回森林里。
"其实，那种全部都是妖怪的祭典，还是有点可怕吧？"初夏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地问道。
"......亏你还认识那么多妖怪。"拉斐一阵无力，转而又笑起来，"不过，你放心，这和人类的祭典差不多，是模仿人类的祭典所举行的游玩祭典。"
"......"
"如果你真的怕，我会保护你的。"
感觉到拉斐凝视的视线，初夏突然有点不自在，扭扭捏捏的。
"......说什么啊，什么保护不保护的。"
"......"
"而且你这么说，我会忍不住想要扑过去哦。"
拉斐背过身，快步走在前面，初夏只听到空中飘来的不真切的声音，顿时楞在那里。
"你扑过来没关系。"
"......拉斐......"明明是句玩笑而以，却想不到得到如此的回答。
"我说真的。"
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

白天的万里晴空预示着夜晚也是难得的好天气，明明是夏天，森林里却一点也不热。反而有清爽的风时不时吹过，撩人心弦。昔日静谧的森林今晚却热闹非凡，无论是林子里，空旷的草坪上，小桥流水边，都充满的生的气息。完全不见原来各种各样的妖怪，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人，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那些人都是妖怪变的，初夏几乎以为这就是人类的夏日祭典了。人形的妖怪们，将人类的祭典模仿的很好，活动真是十分丰富，令初夏目不暇接。
初夏和拉斐一起穿梭在拥挤的人群（妖群？）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几乎一样耶，妖怪全部都化成人类的样子！"呃，虽然有些妖怪品味很奇怪，打扮比较抱歉。不过，看到那么多"人"......可见妖怪的数量相当可观。
"没错，很了不起吧。听说有时就连人类也会分辨不清而混进来呢。"
听拉斐这么说，初夏马上就想到了明远爷爷他们，他们小时候，也进来玩过吧？
紧紧地跟着拉斐以免迷路，一面还要将注意力放在众多妖怪们的节目上，初夏感觉自己精神难及。不过，很兴奋，这又将成为他众多难忘的回忆中的一个吧。
夜深，绚丽的烟火盛开在寂寥的苍穹，昙花一现却也惊心动魄。妖怪们兴奋得喝彩喧闹，混淆在精灵们的晚唱之中，却意外的和谐融洽。
半空中游动的灵鱼......
森林里活泼的萤火......
长相怪异的妖怪们......
以及曾经如鬼影般阴森怖人的幽幽树影......
此时，却带给初夏无以伦比的新奇的感动。
而着夜晚里，有着他和拉斐。

避开了喧嚣，初夏和拉斐在水边漫步，水里浪荡着玄色的岁月，青色的灵火在半空中沉浮。世界安静得不真实。
"初夏."最后还是拉斐出声打破的平静。
"嗯。"
"我啊......已经无法等到夏天了。"
初夏寻声看向拉斐，而目光却被拉斐的鬼面具截断。
话说回来，他似乎还没有看见过面具下面的脸到底是何样子。
"每次分开后，就算要穿越人群，我也想要见到你。"
拉斐......初夏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拉斐到底说了什么。
看到他这个样子，拉斐只是觉得好笑，明明两人都有感觉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初夏，闭上眼。"
初夏乖乖地闭上，然后觉得眼前蓦地一黑，原来是拉斐取下了面具，将面具带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这个面具。"
拉斐看着楞然的初夏，慢慢俯下身，吻在了面具上，吻在了那本应该是初夏双唇的地方。隔着一张狰狞的面具，拉斐将自己的感情写在了这个仲夏夜，慢慢荡漾开来。
接下来，直到说再见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

初夏向拉斐挥了挥手，转身走向神社的方向。
拉斐看着初夏慢慢走远，也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小孩子从他身边跑过，被脚下的石块畔了一下，眼看就要很狼狈地和大地来此亲密接触了/
"危险！"处于本能，拉斐想都没想，出手扶助了小男孩。
命运是那么多变，一切也不过一瞬间。g
"谢谢你哦！大哥哥。"小男孩道了谢，又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只有拉斐还站在原地，楞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从身体里飞散出的光华，逐渐离自己而去。
刚刚那个小孩......不是妖怪？
明年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这大概是最后的......
拉斐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回放一样......
他们认识的萤火之森，约定的石阶，夏日的烟火......
而正走向遥远彼岸的初夏，却没有察觉到身后消散的光华......

第十一章

葱郁的山神森林，萤火虫之森----
告别了喧闹的夏日，森林又开始恢复平静，拉斐站在北称作山神化身的巨树下仰望那不见顶端的巨蓬，沉默。秋风过，依旧苍郁的巨大古木发出枝叶摩擦时特有的"沙沙"的声音，仿佛山神的低语。
"是那样吗？原来如此，那么就此谢过山神大人了。"拉斐突然开口道。
"沙沙......"枝叶又是一阵作响。
"只有那么短的时间了吗？"
"沙沙......沙沙......"
"因为......我还想再见他一面。"我还有话没有对他说。
"沙......"
拉斐垂下头，手因为捏得过紧而关节泛白，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唇在发抖，无以名状的恐惧和痛......
"拉斐，非常感谢山神大人......"说罢，拉斐转身离开了古木。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充满了无奈与惋惜："何苦呢？拉斐......"

熟悉的石阶上依旧是熟悉的身影。
"我们到森林里去吧。"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生日，初夏很高兴，在这样的日子里有拉斐作陪。而拉斐依旧懒懒的，不说话。
然，不知怎的，他们没有新的活动，也去什么新的地方。初夏很多时候，想要拉着拉斐去看看什么，却见拉斐总是在发呆，或者固执地留在原地，最后他只能选择跟着拉斐走。
拉斐走在前面，许久不说话，初夏在后面，不知道说什么。
一路下来，从莫桥到湖水边，从古木到他们曾经午睡的草地......初夏不知道拉斐想做什么，拉斐只是一味的走走停停，常常站在一个地方环顾，仿佛......在怀念什么......
全部是他们的一起到过的地方......拉斐领着初夏，宛如重温旧梦，一路将回忆拾取，回味，然后放到记忆最深处，刻骨铭心......
一种不安强烈地撞击着初夏的心，隐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初夏。"拉斐终于开口说话。
"呃？"
"我说，礼物，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每年的生日，拉斐都会给初夏一个惊喜，那时常不是什么物质的东西，但却真真牵动着初夏的心。而像今天这样开口问自己想要什么还是头一次。
仿佛感觉到初夏的不解，拉斐突然回过身来。因为太过突然，让初夏小小地吓了一跳。
两人靠的很近，除了上次拉斐暧昧不明的吻，初夏从来都没有像今天一样与拉斐相距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忘记了呼吸，只是看着拉斐，这一眼好像看了几个世纪。
"初夏，这一次的礼物由你决定。"
"真的......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可以办到。"
初夏想起了去年的遗憾，无论如何也想知道。
"......我想看你的样子，面具下的样子。"
拉斐怔了怔，苦笑着摇头，然后慢慢将修长的手指搭上那狰狞的面具。
"你果然还是不肯罢休呢，小鬼。这样好的机会，不觉得浪费吗？"
在初夏万分期待的目光下，拉斐取下了面具......
陌生的脸庞，陌生的金色眸子，陌生的唇线却洋溢着熟悉的笑涡，勾勒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那样美丽的脸庞......
"你骗我。"
"此话怎讲？"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妖怪。"
"呵......"
拉斐愉快地笑着，那张脸便更加眩目起来，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仰目望着拉斐，看着他因为愉快而笑弯的眉眼，心里却没来由的慌张起来，眉头也越蹙越紧。
"拉斐......你怎么了？"
"呵......呵呵......"
"拉斐！你笑什么啊！？"
"......哈哈......"拉斐甚至笑到用手捂住了肚子。
"不要笑了，求你说句话啊！拉斐！"
拉斐笑着跌坐在地上，初夏眼帘，掩饰了自己的心情，但这样却只会让初夏越发不安起来。
"初夏......"拉斐低头默默念着，一遍又一遍，"初夏初夏初夏......"
"拉斐？我在。"
"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拉斐终于抬头紧紧凝视初夏，将初夏的茫然，震惊，到不可置信全收眼底。他金色的瞳孔里全部都装着眼前的少年，一丝不漏，本来以为可以关住的感情却由这双眼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我不小心碰触到了人类......你知道，许多妖怪都会化成人形的，一时难以分辨......"
"我不要听!!"初夏像小兔子连连跳退了几步，双肩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
"我拜托山神大人，让他保我一丝元神，直到你回来......"
"拉斐......为什么......"你要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说再见？
"因为我还有许多话还没有对你说，还想给你最后一份礼物，还想最后一次和你逛森林，还想最后再见你一面......"这份抑制的感情，让他颤抖，让他绝望，却同样给以了他等待的勇气......
他还记得少年曾经对他微笑着说，我冬天一直在想拉斐，春天也是，秋天也是......他又何尝不是？
他对少年说，你扑过来没关系。那是因为是这个人，所以消失了也没有关系......
他每每在梦中期待，如果自己和他一样是人类，该有多好？但醒来，却是残酷的现实，他不能碰触他，不能亲吻他，不能拥抱他......皮肤的点点接触都不被允许。
天天，他坐在石阶上，遥望不可见的远方，即使是他不在这里的季节，秋，冬，春，最后才到夏......
他听见少年对他说，毕业后就过来这边工作，这样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他的心里半是快乐，半是痛苦，因为，那弄人的命运注定了他们将在某一天，一水相隔。
过去平静到死寂的一百多年，仿佛都为了那年森林里的小小邂逅而酝酿......然后他等到了这个人，却又要和他说再见了......
"初夏，我喜欢你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用清泉般的音调道出了自己的秘密，那一刻，他想即使消失了，也在所不惜。
霎那间，世界变得空灵，初夏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望过来，望过来的时候天空默默裂开，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时间才找到声音的出处，而拉斐的脸沉在夜色里，没有和悲伤的瓜葛。初夏突然笑起来，然后慢慢向那片温暖靠过去，仅仅几步，他走了好久好久......
萤火之森里，开始响起妖精们的晚唱，拉斐张开双臂，身上隐隐约约闪烁着光辉，宛如夏的萤火，慢慢飘散，升向空中，消失在天际......初夏知道，那时拉斐的生命在流逝，如流水东去不可挽回。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柔软，然后投入那朝思暮想的怀抱。拉斐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只有这一刻，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他，曾经思念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实现，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为了酝酿这一瞬间的幸福。
"我喜欢你，初夏。"
"我也是。"c
两人紧紧地拥着彼此，直至拉斐变得几乎透明，仅剩一个优美的轮廓。
初夏亲吻初夏的唇，在他耳边低语。
"初夏，答应我要快乐的活着哦，连同我的一份一起活下去。"
"嗯。"
"你会长大，工作，结婚生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
"嗯。"
"然后，你会慢慢忘记我......"
"拉斐......"我怎么可能？
"你真是个狡猾的小鬼呢，从来都不让我看见你的眼泪呢......"
"......"
"真的......好狡猾......"

"当"，拉斐的面具落在地上，滚了很远很远，初夏跪着，怀里拥着拉斐的衣服，仰头看着最后一点的萤火消失在天的比方，融入皎洁的月华里。他的拉斐不在了，而妖精的歌唱还在继续。萤火虫之森里的一切恍如梦境，但初夏还记得拉斐的吻留在他唇角的余温。
蓊郁的山神森林，曾经的妖怪们......
"小夏，不管怎样，谢谢你。"
"夏夏，虽然我们很想永远和拉斐在一起，不过拉斐终究......还是想要碰触人类，如今他终于可以了。"
终于可以被人类拥抱了......
初夏就那样一直仰望着天空，直到脖子僵硬到不行，才默默将头埋入怀中的衣服里。低头的瞬间，眼泪再也无法保留地滑过脸颊。原来，泪水是这样的苦涩......
书里讲颧骨是为最美丽的河流而准备的丘陵，如今它们爬过两行悱恻的泪水，冰冷而忧伤。

请不要怪我狡猾，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你的面前流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所以我一直忍耐着，到你离去时也会微笑说再见，只怕一回身，泪就会不小心掉下来。
所以，原谅我，拉斐，我会幸福......不过，我暂时无法愉快地期盼夏天的来临吧。

初夏将拉斐的面具和衣服埋在山神之木的下面，趁着参天的古树，像一个小小的冢。
旁边立了一个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拉斐欧拉德之墓
白天的萤火虫之森还是那样一派惊心动魄的绿，风拂过初夏柔软的法，又迅速消失在斑驳的树影里，安静而祥和。
初夏微笑。
"拉斐，再见。"
然后少年转过身步出森林，缓缓地，镌刻下自己最后的眷恋。
初夏离开了这里，和外公一起搬进城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章

生活就像一曲戏剧，不断有人留下，又不断有人离开，时间却不曾为谁停下脚步。
有时回忆是种相会的一种形式，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拉斐欧拉德的故事似乎已经结束，但初夏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