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喜欢走在我的后面?"
"因为这样可以看到你的影子啊!"
"影子?"
"嗯,影子。"
"你喜欢别人的影子?"
"喜欢,非常喜欢。因为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以前那里没有光,没有影,有的只是一片黑,死一般的纯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睁着眼睛。"
"傻瓜,你不用看着影子。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光。"
"没关系,你会带我走到有光的地方。所以,我只要看着你的影子就够了。"
主角:卫尚安
01
"捉妖啦,捉妖啦!周员外家又有人来捉妖啦!大家快去看呐......"
二十啷当的庄稼汉沿街急行狂奔,底气十足的吼叫声直冲云霄。小镇一贯的宁静祥和就这样被彻底打破。原本在屋内躲着正午毒辣日头的居民兴奋地涌到青石板路上,向着镇西一片红砖绿瓦的大宅子疾步赶去。
性急的男娃们更是连跑带跳,跌跌撞撞没少碰着人或物。跟在身后的小媳妇老大妈们又少不得急急唤道:"石头娃,慢点儿,别摔着......""哎哟大鹏,带着点你弟弟,看着脚下......"
小镇上唯一一家酒馆内有着唯一一桌客人。人影成双,柳絮绕碧草。风尘仆仆的男人点了两碗牛肉面,抵肘而坐。
脸孔冲着大门的白衣男子身形较小,头上带着顶帷帽。原本盖住肩头的皂纱半撩开,露出了光洁白皙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双唇。
相比之下,坐在他右手边的绿衣男子高出半头有余。他束发成髻,一根漆黑发亮的藤簪压住了两条葱青绳带和及腰乌发。目若朗星,若不细看,一定难以注意到潭眸中刻意掩盖住的精光和那对接近黑色的深紫色瞳珠。
仿佛没有注意到街上的骚动,绿衣男子目不斜视地挑起些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白衣男子则放下了手里的竹筷,抬头注视着街上的人群。半透明的皂纱掩不住两道雀跃的目光。
见镇民成群结队从店门口快速经过,白衣男子压低了声音,将脸侧向右方,道:"喂,有妖怪......"
绿衣男子置若罔闻,将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品。
白衣男子不弃不馁,继续游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如此山明水秀的地方竟会孕育出妖怪来?"
绿衣男子依然故我,端起海碗开始喝面汤。
白衣男子暗自咬牙,伸脚轻轻踹了一下,见对方终于冷冷扫了自己一眼,立刻展颜微笑道:"我们就在外面看一眼,绝对不会生事。好不好?"
如同听到了什么戏言,绿衣男子"嗤"地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酒馆老板说道:"店家,算账。"
老板苦于店内有人,无法脱身,只得伸长了脖子向镇西方向张望,心里恨不能肋生双翅,直接飞去周员外家。忽闻有人唤结账,顿时觉得来了精神。他将早已默算了十来遍的数目报出,盼着赶紧收了面钱好闭店看热闹去。
就在绿衣男子伸手掏钱的档口,白衣男子突然将皂纱全都撩到了帽檐上,冲着老板宛然问道:"店家,我听这镇上是乎有妖孽出没。敢问是怎么回事?"
"哦,你问......这个啊!"老板抬头望向白衣人,心头忍不住"咯噔" 了一下。乖乖个隆地洞,都说孙家媳妇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俏娘子,但和眼前这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乌鸦对凤凰。
白若脂玉的脸上嵌着对清澈的凤目。单就这两只眼睛,就够人瞧上个半晌。再配着那鼻子,那嘴唇,凑一起比年画里的仙宫娘娘还美上三分。如果掩盖住脖子上凸起的喉结,让他去装扮元宵灯会上的凌波仙女,准保"艳压群芳",为镇子赢得个头筹。
老板在衣服上擦了擦冒汗的掌心,将绿衣男子递来的铜板收下。顺便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客官,是这么回事。大概两个月前,镇西周员外家的公子突染恶疾,据说是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吃什么吐什么。白天像根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吧唧;晚上不睡觉,趴在床头嘶嘶乱叫。特别是黎明时分,最能闹腾,搅得整个周宅鸡飞狗跳。周员外把附近甚至隔壁镇上的大夫都请来了,也不见有人能治这怪病。
"后来有人传周宅里闹妖怪,说是周公子就是被那妖怪缠上了才会这样。周员外不知怎的就信了这话,三天两头去请和尚道士尼姑巫婆来降妖。开坛做法,敲锣打鼓的真没少忙活。一来二去倒也安生过这么一两天,但一旦再度闹起来,就变本加厉地折腾。连上房揭瓦,下地刨墙都见识过了......"
老板讲得兴起,忍不住连比带划,看得白衣男子双眼愈发晶亮有神。他忍不住插嘴问道:"要说妖怪会闹人,大家应该避开才是。可是我看怎么好像所有人都不害怕,反而齐齐凑去看热闹。这又存了什么说法?"
老板听白衣男子这么问,"嘿嘿"低笑了两声,道:"客官,有道是富家无好人,穷家存善心。这周家是我们这一带家当最多的,大街上十家店面里就有四家是周家的产业。他祖上几代要是没喝穷人的血,不吃穷人的肉,哪能攒下这么多的家业?所以周家一出事,镇上九成九的人都背着那家人偷乐。
"而且那妖怪只是在本宅里闹腾,从来不伤旁人,大家都说这是周家阴损事干多了,老天爷终于开眼降下的惩罚。再加上众高人开坛做法,总免不了要求周员外布施乡里,好给周公子积福。这不,才过了上半个月,我就领过四回糕点了。因此一听说周家又请人捉妖,大家高兴得跟赶集差不离,生怕去晚了没东西分。"
白衣男子还欲开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绿衣男子突然抢过了话头问道:"店家,这镇上可有客栈?"
"有,有。"老板指了指外面,点头答道,"离这里百步就有客栈,也是镇上唯一的一家。不过你们现在过去一定没人招呼,我刚看到客栈老板和小二都奔周家大宅去了。"
白衣男子闻言,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他冲着绿衣男子一扬下巴,道:"看吧,情势逼人。横竖都是等,还不如去那里看热闹解闷。"
绿衣男子漠视掉对方挑衅的表情,转身踏出了店门。看清他移动的方位,白衣男子连忙大步紧随其后,向着镇西周府行去。
等二人赶到的时候,下马桩附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百人,几乎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交头接耳的话题大都是"今天请的哪里的高人?""还没发吃的吗?""估计这次还是悬......"有些大人小孩甚至爬到了左近的大榕树上,手搭凉棚向圈子中心张望。
绿衣男子远远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兴致阑珊地站在树荫下,目送一袭染了尘土的白衣在人群中左突右闪,终于挤到了中心圈。
周宅背山面湖,朱红大门外有一大片空地。今天的祭台就摆放在空地的东南方位。有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举着把木剑正在凌空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祭台前摆着张雕花木床,床上躺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两眼无神,双颊凹陷,姜黄的脸上隐隐泛着黑气。眼看烈日当头,他却裹着冬日里穿的毡裘。厚重的外衣更凸现了孱弱之势。道士身后十步之遥站着个五旬左右的男子,左右各伴着两位家丁。看衣着和相貌,这位长者应该就是这一带的首富周员外。
只听得道士一声断喝,原本摆放在床沿上的几张黄纸竟然无火自焚,引来围观者的一阵唏嘘。接着道士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如荷包大小的布袋,将里面一些白色颗粒洒在了三个床脚的边上,唯独留下了东南方位。布置妥当后,他又回到祭台前,将桌上的几张黄符纸插在木剑上点燃。
就见符纸变成灰烬的那一瞬间,原本死气沉沉的周公子突然蹦跳了起来,弯肘屈膝跪在床上。只见他发辫倒竖,瞠目龇牙,嘴里还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声。那声音如同锥子一般,从四面八方钻入了围观者的脑中,让人觉得头痛不已。大家不约而同地举手掩耳,有些孩子甚至当场哭了起来。部分胆小的镇民开始往回跑。
见状,凑得极近的白衣男子眼神闪烁,喃喃自语了一声"好妖孽"!
站在树荫下的绿衣男子则微微眯了眯双眼,目光锁定在空出的东南方位。
道士见到此变化,不服输地冷哼几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颜色陈旧的符纸。符纸上的字迹呈暗红色,似乎是用鲜血书成。等到这张符纸也燃尽,床上的周公子叫声更锐,额角和颈项上的青筋根根爆出,唇边开始滴淌血珠。他目光凶狠地盯着道士,蹙眉瞪眼,十指弯曲,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模样。
正当道士面露得意之色,突然一道白光从周公子的口中射出,以破竹之势飞向对方面门。道士猝不及防,大叫之后应声而倒,整个人压上了祭台,将祭台上的火烛全部拂到了地上。几乎是同一时刻,周公子也倒在了床上,如同僵死一般纹丝不动。
众人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整个周宅前竟然鸦雀无声。突然有人眼尖地发现祭台上有大量鲜血流淌,很快就顺着桌脚流向了地面,顿时惊恐高喊道:"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已存了恐惧之心的镇民听见死了人,立刻开始往四下逃窜。眨眼间周府外就乱作了一团。哭闹声、呼喊声和踩踏声伴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将人们的心弦绷到了极点。周员外一看闹出了人命,连儿子都顾不上,连忙呼喝家丁关门落锁。只一会儿的功夫,原本人头济济的周府外就只剩下道士的尸体,凌乱的祭台和无人敢接近的周公子。
02
虽说出了人命案子,但生意总还是要做的。而且从容貌上看,穿白袍的俊美可亲,穿绿袍的英气逼人。正所谓面由心生,应该不会是什么邪门歪道。所以客栈老板尽管心里害怕,巴不得关门大吉,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拿出了纸笔让前来投宿的两位旅人登记姓名和籍贯。
见到白衣人写下卫离和卫尚安两个名字,老板便随口问道:"两位同姓啊,是兄弟吗?看着似乎不太像。"
白衣的卫离放下笔,将登记名册递给老板道:"店家好眼力。因为不是同一个娘亲生所,因此我与舍弟的面貌相差很多。"
老板闻言,顿时将一对小眼睛瞪得浑圆,对着两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才略显尴尬地笑道:"呵呵,原来你才是哥哥。"说完他收起了名册,取了房门钥匙,将两人引去了客房。
将两人带入房间,临走时,老板好心关照道:"两位卫公子,有件事我想你们可能不清楚。不瞒你们说,这镇上有妖怪出没,晚上两位还是早点安歇的好,不要随意溜达,以免有失。"
卫离边应承着点头边接过了钥匙,等老板转身后却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站其身侧的卫尚安见后,便提醒道:"有人好像说过绝对不会生事。"
卫离侧头,笑得如同狡猾的狐狸,"方才看热闹的时候我的确很安分。可没人说过会一直很安分......"
卫尚安早就断定这人不会做个真正的良民,所以也没打算再纠缠。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逐渐西移的红日,口中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哥哥?"
听他质问,卫离略带委屈地答道:"上上次我说我们是父子,结果就让人足足盯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我们离店,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再上次我说是你叔叔,也同样被人打量许久。后来我想,凭我们现在的外貌,果然还是称兄道弟比较合适。只是,你若不中意,下次就由你来解释我们的关系好了,反正给我什么样身份都无所谓。"
卫尚安听他这么说,不置一言地转身拉开了房门。卫离见状,立刻殷勤地说道:"好好休息,回头我去叫你。"
云遮银盘星无辉,风憩树静影不回。夜露高悬恐惊石,家犬屏息拒相随。
更夫沿着墙角根儿蹑行,抓着梆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猛然间,面前似乎有人影晃过。等他再一眨眼,街面上仍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一向吵人的虫叫声也听不到丝毫。更夫抬手擦了擦额角淌下的汗珠,如同被人追赶般向家跑去。
周府门外已经恢复成往日宽敞干净的模样,谁也看不出这里曾死过一个人。或许只有某几条的石缝还记得白天道士鲜血的滋味。
卫离抬眼望着周宅的上空,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角,道:"果然是白天伤得太重了吗?竟然设起结界保护自己。可惜......喂,你可别让我失望,止步在这小小的结界之外!"
站在他身边的卫尚安慢慢瞥了他一眼,伸手凌空一划,两人面前立刻旋出了一团透明的气流。卫离感觉到周围无声无影的变换,再度点点头,"嗯,有进步。你的灵刀手比上个月强了不少。但如果再......"
卫尚安早就听够了这人的啰嗦,不耐烦地打断了卫离的夸赞,"别多话,这缺口很快就会消失。"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气流之内。卫离连忙噤声跟了上去。他坚信如果真等到缺口复原,卫尚安绝对会以太麻烦为借口,就此打道回府。
两人翻墙而入,也不需投石问路,只要循着妖气最重的地方,就能找到周家公子的栖身之所。通过半掩的窗户,卫离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有过一面之缘的木床已经被搬进了屋子,周公子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亢奋,而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床上。看他面如紫金,只怕是道士那张用蛇王鲜血书成的咒符起了莫大的作用。
眼看四下无人,卫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躺在床上的周公子听见有异动,立刻翻身而起,面露慌色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此时,卫离他们才发现,这位周公子的一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跟着踏入房间,卫尚安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凭对方现在的状态,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就顺手关上房门并靠在了门板上。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异味,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如卫尚安的反应剧烈,卫离也是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听闻雪姬狐是所有妖怪中歌声最动听的,也是最不喜欢踏足尘嚣的。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小镇上邂逅。真不知算不算我等有缘?"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识得我的真身?"
要不是卫离心里有准备,冷不丁听见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发出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声音,还真是会被吓得不轻。
卫离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道:"这有何难?你灵台气息白中带红,说明是个狐妖。而夜间眸呈赤金,就只有生活在岐山深处的雪姬狐一族会有这样的特征。只是,我没想到,原本可以让上天都听得垂泪成雨的歌声,用来御敌也一样有效。更出乎意料的是,你已经到达了凝气成冰的修为。以此杀人,果然不留一丝痕迹。"
附在周公子身上的雪姬狐听到卫离这么说,惊恐地倒退了半步。她将已经长出兽趾的手掌横在胸前,摆出了如临大敌的姿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看到我的灵台气息?你来这里存了什么目的?"
卫离撇撇嘴,语带不满地答道:"谣传雪姬狐曾是仙界辰帝座前灵兽,只因在寿宴上得罪了镜后才会被贬到人间。我满以为你们的祖先好歹也算是在仙界呆过,总能比地上的那些见多识广。不曾想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只是能看到灵台气息就把你吓成这样,如果我说我们是来打劫的,你会不会怕得跳到床上去?"
"打劫?"雪姬狐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你要来打劫我?"
卫离一撩长袍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圆凳上,微笑着点头后温文儒雅地答道:"正是。鄙姓卫,单名离。四海为家,专做打劫仙鬼妖魔的买卖。不论是上古的灵器、千年的宝物,还是仙家兵器、魔家利刃,只要不是凡人能用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我们的心头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