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四海生----心牙[上]

作者:  录入:12-24

"哎呀,哥哥说了不能卖的。"
"不卖谁种?你吗?弄到最后还是落到我头上。"奶奶戳了吉极一指。
吉极不敢再说话,郁闷着出门,做好去朵发处挨骂的准备。
走在路上居然碰到克罗布。"大热天的,你还有闲心逛街?"
克罗布把他拉到阴凉处:"你哥哥真厉害,居然请到了旁观者写文章。"
"真的?"
"今天的《启明星》就登了一篇,是谈教育改革的。我哥哥说,从风格、笔力看百分百是旁观者写的。"
吉极一下子高兴起来,觉得树也绿了,花也艳了,行人也可爱了。于是一路哼着小调跳进司可家。

朵发正与司可兄弟讨论稿件,见吉极进来,抱着亲了一口。吉极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把鸡汤递过去:"哥,你们找到旁观者了?"
"不是我们找到旁观者而是旁观者找到我们。" 大司可说着绕口令。
"呵,坐下,看你满头大汗。"朵发递给吉极把扇子,"昨天我们收到封信,一开始还以为是热心读者写来的,打开来一看,居然是旁观者的文章。原来旁观者也一直关注着我们呢。"
"噢,我还以为旁观者是你呢!"吉极一脸失望。
"我?"朵发和司可兄弟一起大笑,"我曾经想过写银行改革,可一看旁观者的文章,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我要是旁观者,直接帮执政官去了,还在这里办报纸?"
"为什么旁观者不显身呢?"
"或许,他有苦衷!"

维咨看吉极走出家门,起身来到先奴先生的房外,敲了敲。
"进来!"
维咨走进屋子,看到先奴先生躺在床上,很是憔悴。
"爸爸,或许我们不该再一意孤行。"
"连你也动摇了?"
"不是动摇,而是发现我们错了。看看国民的情绪,谁还能阻挠改革?"
"民心?民心是可以煽动也可以压制的。"
"我们亏欠的国库储粮已经补足,执政官已摆出姿态为民服务。我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先奴先生长叹一声,两眼望着天花板,清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喉结上下滚动。"你以为我只动了储粮?还有盐、糖、棉花......能卖钱的我都卖了。"
维咨一惊,跌坐在凳子上。
"为什么这么做?地下钱庄放高利贷不是赚了很多吗?根据自卫队长的预算,今年的开支已经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先奴先生激动得坐起来,一阵猛咳。
"爸?"
"那些钱装备一个自卫队绰绰有余,但要装备一个正规军却远远不够。17年前,我有幸见到了皇崞大陆帆切公国的军队。是军人,都会羡慕那样的军备。于是,我才不择手段地敛财,通过各种走私集团购买武器。17年,我终于装备起了一个秘密纵队,我只缺一艘战斗舰,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只要一年!"严肃的先奴先生竟哽咽了。
"爸,您这是严重违反《布由提军备公约》。"
先奴先生侧过头来苦笑,一滴泪滑下眼眶:"你们以为我装备自卫队是提防执政官,其实不是,就凭他我还不看在眼里。维咨,记得五英雄传说吗?--‘当孩子们挤上街头,当人们扔下干活的工具,当布由提大陆陷入争吵,我们将回来,收获胜利的果实。'这是三百年前魔鬼被驱逐出布由提大陆时,留下的诅咒。"
三百年前的诅咒,已经应验了一半......
"您不是曾对吉极说,不要相信什么五英雄和魔鬼吗?"
"五英雄可以不信,魔鬼却不能不信。"先奴先生的眼里有一丝难掩的恐惧,大热的天,他却拉高棉被裹紧自己。
维咨掖了掖被角,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维咨,蓝兹的身份查到了吗?"
"沙东国传来消息,似乎银鹰的二当家鹰翼有点像蓝兹,但他们也不确定,因为二当家失踪好几年了。"
"沙东国吗?如果只是沙东国就好了。"
维咨忍了忍,终于问出:"爸爸,到现在,您还瞒着我吗?"
先奴先生慈爱地看着他,长叹一声:"维咨,不是瞒你,而是有些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你看蓝兹,可是布由提大陆能教育出来的?先不说长相和才华,光那份阅历,连执政官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维咨一愣,随后恍然:"您的意思是,旁观者......"
先奴先生躺下,闭眼不再说话。
维咨枯坐了一会,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却听到先奴先生说:"维咨,对不起。"
"爸?"
先奴先生却又没了声音,维咨站了站,轻轻把门带上。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因为倩璧吗?爸爸,布由提大陆真的容不下有才华的人吗?

先奴先生瞪着天花板,表情逐渐阴沉。十八年前以为倩璧是魔鬼,那么温柔重情的孩子,怎么会是魔鬼?蓝兹才是魔鬼,翻云覆雨的魔鬼,动动笔就煽动起人心的魔鬼。
魔鬼!

吉极躺在克罗布的床上长吁短叹:"为什么执政官还不拿出措施?这样讨论来讨论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是呀,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家都不干活,见面就夸夸其谈,意见不合就大打出手......听说昨晚‘望江酒家'又有群殴,还差点闹出人命。" 吴天加趴在窗口,有气无力地说。
"改革改革,只说不做有什么用?"克罗布也抱怨,"我们的成人礼没了,职业也没了。按照法典,18岁以上的国民没有职业是违法的。"
吴天加欲言又止,嗯哼了一会,终于说:"我后天要去西普国。"
"去干什么?"
"找活干。我爸爸说,我这样晃着也不是回事儿,西普国取消了成人礼,允许自己找工作,我可以到那里去挣钱。"
"挣钱讨媳妇哦?"克罗布怪笑起来。
吴天加涨红了脸。
"我也去!"吉极忽然开口。
??
"爷爷是保守派,哥哥是改革派,爸爸一会改革一会保守,我都不知道该跟谁才好。还不如出去逛逛。"
吴天加跳起来:"好啊!我这两天一直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现在有吉极做伴,太好了!"
克罗布看他们说得高兴,忍不住说:"我也去。"
"你也去?"
"去--去送送你们。"
切!

一个土头土脑的黑汉在黄昏时走进北门的一家小旅馆:"老板,能洗澡吗?"
"能能,住店的客人一个贝币,不住店的客人三个贝币。请跟我来,在后院。"
"洗完付账?"
"行,行!"老板喜笑颜开地掀起门帘,一股湿腻的人肉味扑面而出,"现在还没其他人洗,相当于单人间哦。"
黑汉满意地点头。
嘿嘿,乡下人的钱就是好赚,老板拨拉着计算器,出手大方看来还是个凯子,等下得把他留下来吃饭,顺便把饭钱住宿钱都赚了--咦,都进去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我的阳光使,我的水费!老板一脚踢开澡堂的帘子,水哗哗流着,黑汉却不见踪影......
"快,快追!"
"老板,追谁?"
"刚才那个黑汉......"
小旅馆的人都追出去,后院拐角暗处转出一人跟着跑出旅馆,到了街上却往旅馆老板跑的反方向而去。他曲曲拐拐走了几条巷子,进到一家包子店。
"老板,要两个香菇包。"

蓝兹走近研究室,发现门虚掩着,于是放慢了脚步,到摊牌的时候了吗?失踪这几天,把他们吓坏了吧?
他定了定神推开门,却见朵发坐在屋内。
"我给你送了些报纸来。"朵发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书,"我随手翻了翻,你阅读范围真广。"
蓝兹不着痕迹地松开拳头,笑:"《启明星》,图书馆好像没订。"
"是,所以我给你带来一些。我们的初衷是想引起改革措施的大讨论,但旁观者的文章登完了,报纸就有点办不下去了。"
"你们自己写嘛。"
"我们的观点在旁观者看来肯定很可笑。"
蓝兹看着朵发,朵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我现在的想法是,找到历届优秀生,让他们写出自己对改革的看法,不管对哪方面感兴趣都可以,你是百年难遇的神奇少年,选个话题吧?第一期的作者是克塞......"
朵发被蓝兹冷酷的眼神冻住了,说不下去。他讪讪出门,依稀听身后飘来一句:"执政官才是最优秀的毕业生吧?"
朵发一愣,回头去看,却见蓝兹若无其事地整理书桌。执政官,是哦,执政官是改革的倡导者和掌舵者,可自己只是个小卖菜的,能找他吗?
蓝兹把门关上,摇头苦笑,真不知该说先奴先生的家教是好还是差。如果家教不好,让人头大的"不良少年"吉极,也就搞点恶作剧,翘翘课与老师顶顶嘴。如果说家教好,伊网史上最睿智的执政官的孙子,怎么会一个卖菜一个当耕牛?先奴先生和维咨在人前都是一副谦恭样,可为什么对两个后辈,却压制得紧,先奴先生嘲讽朵发的那些话,简直不拿对方当亲人。而吉极,吉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逃课就逃课,又何尝不是维咨惯出来的?
以前以为吉极和维咨没有傲气是家教好,相处下来才知道,他们的谦恭完全是被先奴父子打击出来的,不管做什么都会遭到批驳和冷嘲热讽。吉极是破罐子破摔干脆什么都不做,朵发不甘心,却不能不敢放开做。
我刚才对朵发说那话,好吗?
如果把先奴先生逼上绝路,他会怎么办?
改革的口水仗打到现在,应该有点实际作为了,但这冲锋号,不能由朵发来吹。蓝兹郁闷地挠头,拉开门出去。好像吉极说过,朵发一直住在司可家......

朵发一路想着蓝兹的话,心里七上八下,有勇气挑战爷爷,却没有自信面对优等生们,尤其是执政官。让克塞写头稿确实不合适,不合适。
"哥哥?"吉极惊讶地拦住朵发,"我刚去司可哥哥家给你送鸭汤,奶奶说夏天喝老鸭汤去火。"
"你现在去哪?"
"图书馆,好几天没见蓝兹了,我叫他回家吃饭。"
朵发踢吉极一脚:"瞧你那傻样。快去吧,他在研究室。"
吉极笑着跑开。
研究室里却没有蓝兹,门上挂着锁。
吉极坐在门外苦等许久,天完全黑了,他只好站起来离开。蓝兹,我明天就要走了,怎么还是找不到你呢?

蓝兹到司可家时天已黑了,他跳进院子潜到一扇透出灯光的窗外。
"......朵发,真要请执政官吗?"
"其他报纸都只登执政官发布的命令,我们的报纸可以请他写些感想和构思,他一定有兴趣,国民也肯定喜欢,问题是,怎么跟他说?"
屋里沉默了许久,蓝兹微笑着耐心等待。
有个声音迟疑地响起:"或许,我可以想办法,我爸爸的同事的侄子的妻弟的舅舅就是执政官。"
蓝兹叹气,皱眉离开。


第十一章 改革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天不亮,吉极把写好的告别信放在桌上,偷偷离开了家。
天亮以后,奶奶来敲门,隔着门板喊:"吉极,你舅爷爷病了,我得去看看他,去两、三天就回来。你乖乖在家,不要惹爷爷生气,闷了去找蓝兹玩。我走了啊!"
中午,维咨来敲门:"吉极,吃午饭了!"
没回音。
维咨嘀咕着走了:"这小子,又野出去了。"
晚上......
第二天......
第三天奶奶回来了。去吉极屋里收他的脏衣服,却发现屋子里整整洁洁,撩起床单看,床底下也没有臭袜子。不对劲,太对劲了。直起身来发现桌上有封信,奶奶不敢走近看。
"维咨,维咨!"奶奶叫了几声,感觉手脚冰凉阵阵发冷,慢慢滑到地上昏了过去。

奶奶醒来时,眼前晃着三张焦急的脸。连朵发都回来了。
奶奶绽开笑容:"我没事,这两天累了些。"
"妈," 维咨斟词酌句,"吉极说他跟吴天加去西普国,等玩累了就回来。"
"哦!我想再躺会儿。朵发,去把稀饭熬上,我一会起来炒菜。"
三人出去了,奶奶躺在床上眼泪汩汩往外流。傻吉极,一定是家里争来吵去让你呆不下去了。都怪奶奶,没把你保护好!可你怎么就舍得离开奶奶呢?

第二天,朵发却在街上碰到了吴天加。
"你怎么在这?"朵发吓得发抖。
"朵发哥哥,我正要去找吉极,告诉他两天后的商队,分江亭不见不散。"
"你们不是早走了吗?"
"计划是那样,可商队的货物临时出问题,就延期了。"
朵发只觉得两腿发软:"吉极知道商队延期吗?"
"我让克罗布通知他......"
两人匆忙找到克罗布,克罗布指天发誓说通知了,昨天傍晚开门的是个年轻人,请他转达的。
朵发赶回家,与维咨和先奴先生一说,先奴先生脸色大变。那个青年是帮舅爷爷送信的,估计是跟奶奶一拉家常,就把吉极的事情忘了。
先奴先生铁青着脸走出家门......

当天夜里,国家图书馆失火,火光映红了个伊网城。
国民自卫队拉来三台抽水机,附近的居民也自发组织起长龙传水灭火。直到天亮,火势才被压下去,大半个图书馆已成了焦黑的废墟,烧空的楼架满身烟尘,在朝阳中摇摇欲坠。一位白发老人站在废墟前,佝偻着身子,眼神空洞。在这盛夏的早晨,他站在发烫的灰烬上,瑟瑟发抖。
"您是在找我吗?"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咳,咳,恐怕,让您,咳,咳--失望了。"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喘咳。
老人怔怔转过身,挺直腰杆,聚起眼神。眼前的人衣不遮体,露出身上的大片烫伤,他的头发被烧得七零八落,头顶有伤口汩汩冒血,血水顺着眼角流下,在满脸烟灰中蜿蜒。他可能还断了一根肋骨或者两根,嘴角留着血迹。他应该站不起来,却仍强撑着站住,双目炯炯与自己对视。
"很好!你居然没死......魔鬼蓝兹!或者我该叫你旁观者!"
"我很幸运地爬了出来,而您,却没我这么好的运气了,先奴先生。"
在火场善后的市民,很奇怪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他们像两只斗鸡互相仇视着,身体都在颤抖,可腰杆挺得比堤树还直,灰烬的余热让人无法久站,他们却浑然不觉。终于,老人转过身,走了。年青人猛吐两口鲜血,轰然倒下。

先奴先生躺在树阴下,似乎睡着了。
奶奶走出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披风。她轻轻把披风搭到先奴先生身上。五十年一眨眼就过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已满头银发,刚刚大病初逾的身子骨骼嶙峋,连梦中都愁眉不展。一缕白发被风吹起,搭到他的眼上,她伸出手,想帮他理顺头发,又怕吵着他。多少日子了,他难得这样睡一觉。
"乓,乓",敲门声很响。奶奶忙跑去开门,可别把老头子吵醒了。
门外是一队国民军,领头的小队长"啪"行个礼:"我们奉命拘捕先奴不屈。"
"拘--捕?"
"我在这里。"身后响起先奴先生洪亮的声音。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阳光中,捋了捋满头银丝,大步走到门前。

推书 20234-12-24 :攻之本份----心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