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直接撞进了夏雨的心里,夏雨最后道“我愿意,我愿意和程冬……交换灵魂。”
“好,八号当铺愿意帮助你。”叶黎温柔笑着,继续道“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夏雨问道“是什么?”
“你曾经帮过我,我现在也想帮你,所以你只需要付出你的笑容就好了。”
“只需要这个?”这个代价的确不高,这让夏雨有点不敢想象,同时对叶黎充满了感激。
叶黎点了点头,“是,只需要典当笑容,你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好,我愿意,我愿意付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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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老白对抓着他不放的钟元杰仍然没有多少苛责,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可没什么好脸色,但老白脸上依旧温和如一,也让钟元杰觉得有些心虚。
老白眸子干净和善地注视着钟元杰,“你不需要再拖着我了,叶黎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他知道自己是故意缠着他的了,钟元杰心惊道,只听老白似乎叹了口气,“也许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夏雨说的,还是对钟元杰说的。
钟元杰刚回过神来,就发现白医生已经走远了,只好悻悻地回病房了,想着明天去问叶黎到底怎么回事。
第56章 现实
当护士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落进病房里,夏雨缓缓睁开了眼,“早上好啊,程冬。”跟他打招呼的也不是往常熟悉的那位。
夏雨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从床上起来走向了卫生间,护士也以为他是想去上厕所。
卫生间里,夏雨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属于程冬的脸,还有双只拿过笔,拉过小提琴的手。
他,现在是程冬了。
不同于夏雨的茫然和早已知晓的笃定,程冬醒来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是失措的,再优秀他也只是个才十五岁大的孩子,一觉醒来就换了个身体,正常人无法接受。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好时,钟元杰拄着单拐进来了。老白的话让他有些不安,他也不是很敢去问叶黎,更何况叶黎不一定会告诉他,于是就过来找夏雨了,夏雨应该知道些事情。
钟元杰明敲暗击地问了一些,可这个‘夏雨’连自己的情况都没有搞清楚,更不用说和钟元杰说话,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嗯哦了几声。
钟元杰也不以为意,他本来也没想在夏雨这里问出多少来,加上他本就因为夏雨的遭遇对他抱有好感,以为他又伤心了,所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后,也就没有再打扰下去。
另一间病房里,夏雨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到进来的程家父母和夏家父母,他们手上无不是水果补汤,夏家妈妈还是程家妈妈都连忙拉着他上床,嘴里还止不住地说着“你这孩子该多休息才是,小心着凉了。”
尤其是看到养母熟悉的慈爱的目光,夏雨眼角微微湿润,却被程家妈妈的一句“冬冬啊,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福源楼的点心还有粥,你刚起床应该什么都没有吃吧……”
程家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夏雨的心却是一凉再凉,对啊,他现在是程冬啊,所以才会这么温声细语的对他说话。至于,夏雨,那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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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元杰走了之后,程冬想了想,决定去自己的病房看看,既然他变成了夏雨,那,程冬的身体里住着的又是谁?程冬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细想下去。
当他走到自己的病房门前时,对上众人簇拥细心呵护中病床上的那个熟悉的少年他冷漠的眼睛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注意到他的程家爸爸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想起好像许久没有去看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了,不免声音又软了些,“夏雨啊,我下午就去看你,你还生着病,别到处跑了,对身体不好。”
“你……你叫我什么。”程冬怔怔地看着昨天的父亲,为什么认不出他来呢?
程家爸爸耐心地劝道,“夏雨,你听话,乖啊,我这就叫护士送你回去。”
程冬好似没听到他的话,魔怔了似的道“对啊,我是夏雨啊,我现在是夏雨啊。你该叫我夏雨的。”
这时护士已经赶过来了,程家爸爸对护士就没有对儿子那么耐心了,拿出上位者的威势喝道“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让他一个人走动,要是摔了碰了怎么办。”
护士连连道歉,并拉着程冬走了,走的时候,程冬又看了床上熟悉的少年一眼,突然道了一声“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还有,对不起。
程冬没有要揭露真相的想法,可以说他没有资格去怨夏雨,从头到尾他都欠夏雨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抢’走了你的人生。
房里的大人们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然,而只有两个十五岁的孩子才理解那句话里的意思。
程冬想说的是,既然十五年前我‘抢’走了你的人生,那现在我把我的人生给你,从此我程冬,你夏雨,两不相欠,毫无瓜葛。
夏雨忽然很想流泪,很想很想,但当他看到身边的程家父母和夏家父母后,他却觉得自己连流泪的权利也没有了,他不能让他们怀疑自己,他只能继续将‘程冬’扮演下去,扮演一辈子。
程冬不是不伤心的,毕竟是那么多年感情的养父母,但把自己的人生还给夏雨后,他又多了分释然,夏雨痛苦的时候,他也在煎熬,他没法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一对父母的宠爱。
也许是上帝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而现在,又把这个玩笑给导回了正确的轨道。
无论前途会有多少未知或磨难,程冬都相信自己会努力走下去。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灿烂而轻松的笑容。
程冬走过后的白色墙角处走出了一个人,老白,他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这是个好孩子。
而叶黎从不远处亦缓缓走了过来,她一直都在看护着夏雨。
老白目光转而看向她,不复方才看程冬的温和,反而有些肃然,他以为叶黎只是会给予夏雨报复伤害他人的工具,但没想到她居然将手伸到了程冬,这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叶黎微笑道“不是我想要更多,而是当铺想要更多。”
老白慨叹了一声,“他们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你何必又要再插手?”
叶黎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他“你会阻止吗?”
“不,我不会。”老白闭上了眸子,
“既然这样,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也落得清闲。”叶黎轻笑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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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怎么样?”
夜晚,夏雨躺在床上朦胧间看见窗帘那有一个人,猛然惊醒,却发现那人是叶黎,她温柔笑着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夏雨再看向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的夏家爸爸,却听叶黎道“你放心,他醒不来。”
闻言夏雨不免松了口气,他再看向叶黎,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还好。”
“仅仅是还好?”叶黎挑了挑眉,只听夏雨闷闷道“程冬他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觉得愧疚了?”叶黎语气里带了分笃定,却又微笑道“你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他,这本来就是你的,不是他还给你的,是你自己夺回来的。”
夏雨默然不语。
叶黎唇角微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吧。”就消失了。
而沙发上的夏家爸爸只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夏雨重新躺回床上,将被子往上拉,甚至盖住了脑袋,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夏雨被动的接受着两家父母的宠爱,他话变得有些少,两家父母也没怀疑什么,只以为孩子生着病不舒服。
电视里一直在播着治疫的进展,夏雨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原来他的病真的会死人的,但程家爸爸安慰他说,他的病在好转中。在没有研制出专门应对这种疫症的药物前,能存活下来的都是靠着免疫力熬过去的,而夏雨似乎就在这些幸运儿中。
一天中午,夏雨正在吃着夏家妈妈给他做的营养餐时,有医生快步走了进来,和程家爸爸耳语了几句,程家爸爸只说了一句“夏雨病发了。”就急匆匆地和医生离开了。
夏雨看见正喂自己喝粥的夏家妈妈手一抖,差点将粥撒在了夏雨的病号服上,惹得程家妈妈连忙皱眉,夺过碗和勺子自己给夏雨温柔喂了起来。夏家妈妈退让到一边,拉着夏家爸爸的袖子,好像是在说想去看看夏雨,却被夏家爸爸压低声音怒骂了一声,夏家妈妈本就是个懦弱的妇人,不敢反抗丈夫的决定。
夏雨心里却慌了起来,程冬会不会死,会不会像电视上的病人一样不停得咳血,连肝脏的碎片也吐了出来。
夏雨想,不管怎么样,他下午一定要去看看程冬,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他等不到下午了,程冬也等不到下午了。‘夏雨’下午一点病发急性死亡。夏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冬冬真的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医生说了他只是一下子受到了刺激,而且他的病情的确在好转中,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
“冬冬出院后就让他跟我们回家吧。”
“什么跟你们回家,他是我程家的孩子,自然是回我们家的别墅……”
声音十分嘈杂,但却没有一个字是提到死掉的‘夏雨’的,似乎他们也在避讳着,原来夏雨是他们想要避讳甚至遗忘的。
夏雨醒了又昏,昏了又醒。在细细麻麻的的痛楚中,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一会儿灵魂仿佛要飘到天上,一会儿又感到无比的窒和沉重息。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夏雨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没有惊动守在一旁打盹的夏家爸爸,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静悄悄地走到了曾经属于他的病房,但现在里面已变得空空荡荡,床铺干净整齐得好像没有人住过似的,谁会想到它今天刚刚送走了一个人。床头放着的玻璃瓶子里的鲜花已经枯萎得不成模样。
夏雨站在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病房,他在想程冬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咳得满身鲜血,蓝色的病号服被血染红,渐渐变成暗紫色。他的脸肯定很苍白,眼睛也许会睁的很大,或许在最后一刻,他眼里会充满对他的怨恨和不甘,然后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被盖上了白布。
到最后,原来会记得‘夏雨’的,就只有‘程冬’而已,无论命运有没有交换,都是这样。
夏雨轻声道,“我会死吗?”
出现在他身边的叶黎脸上的微笑似乎和平时并无区别,“你不会。”
夏雨忽然看向她,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我们的灵魂交换了,所以其实应该死的人是我吗?”
叶黎微笑不语,但她的沉默似乎已说明了一切,夏雨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无底的沉堕。
死一般的沉寂后,夏雨艰难地道“我想要典当。”
“那八号当铺欢迎你。”叶黎微笑着看向这个从纯白逐渐染黑但在最后又重新变得纯洁的灵魂,八号当铺所梦寐以求的灵魂。
夏家爸爸醒来后就发现‘程冬’不见了,找了老婆和程家父母一起找,最后在医院的天台上找到了‘程冬’。他站在天台的边缘上,甚至是在栏杆之外。夏雨一低头就俯视到医院的全景,还能看到远处的高塔。
风轻轻吹在夏雨脸上,他觉得很舒服,因为风是干净的,风是自由的。
两家父母见到这一幕几乎都要被吓破了胆,“冬冬,你在那里做什么,那里危险你快下来。”程家妈妈声嘶力竭道,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勇气才没有晕倒。
程家爸爸和夏家爸爸怕刺激到‘程冬’,只能尽量用沉稳的声音劝他快下来,并不断在挪着步子接近他,而医护人员也及时打了电话报警,
夏雨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不是程冬,我是夏雨。”
然后直直地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夏雨和程冬的小番外以及对这个典当故事很多地方的一些解释
第57章 现实
其实夏雨和程冬在那一天之前并非是全然毫无相交的平行线,他们见过一次面。虽然夏雨觉得程冬可能不记得了,那是个酷暑难耐的下午,程冬骑着自行车从天桥上面经过,老实说他骑得不是很好,像是初学的样子,夏雨当时就在天桥边上支个小摊子卖矿泉水,也好挣点生活费。
忽然程冬的那块看上去就很高级的自行车出问题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挠头,似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夏雨一直都注意着那边,原以为程冬很快会打电话给他家人,让他们开车来接他,毕竟这里离富人区还挺远的,但程冬思考了几分钟,居然准备推着自行车走。
夏雨撇了撇嘴,还是过去帮了忙,当然为了以防程冬怀疑他是偷车的,他还说了自己和程冬是一个学校的,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同一个班。
“你叫夏雨,我叫程冬。”程冬歪了一下头,忽然笑了。
“你看,我们的名字里,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还挺有缘分的。”
夏雨鼓捣了一下车链条,听见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还真是讨人厌。
“车修好了。”夏雨拍拍手上的灰,又回了自己的摊子,看着程冬重新骑上车又离开,他耳边还回响着程冬说的那句话,
‘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还挺有缘分的。’
话是这么说,但夏雨心里清楚,程冬的冬天是住在豪华别墅里吹着温暖空调的冬天,而他的夏天,是要顶着炎炎烈日去给人踩三轮车以赚取微薄学费的夏天。
是不同的,两个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后来他们分到了一个班,但夏雨想程冬肯定没记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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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黎将盛有夏雨灵魂的木盒放在了木架之上,他典当灵魂以补偿程冬的来世,这也在叶黎的计划之中。
夏雨曾经问她,其实本应该死的人是他吗?叶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错觉,但真相是,会死在这场病里的只有程冬。灵魂是可以交换,但死亡不可以。轮回有定数,一世接一世,若中间晚了那么一分一秒,都会导致来世的改变,当然这对八号当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叶黎什么也没有做。
毕竟,程冬死了才更好不是吗?夏雨才会因为对他的愧疚选择典当灵魂补偿他的来世。
叶黎将他引向黑暗,又给他留下一丁点的善良。
这也是叶黎和老白在医院走廊时对话的真正涵义,叶黎反问他是否会阻止,老白回答不会,并不是指阻止叶黎的行为,而是阻止程冬的死亡。
因为他不会插手人类本身的生死定数,这也是他会说两个孩子的人生已足够悲惨,在看到程冬新生的笑容时的叹息。
程冬,他没有明天。
而夏雨,从始至终,当铺要的就是他的灵魂,
也许叶黎的行为存在欺骗,也足够恶劣,但那又怎么样,在八号当铺,笑容是假的,诚恳是假的,怜悯也是假的,一切都只是欺骗和引诱的手段。
事情以医生判定‘程冬’因为刺激过度精神错乱导致的自杀,两家父母一日间都苍老了不少,他们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医院的白色建筑下,叶黎和老白又一次见面了,她的微笑无可挑剔,“看来你又要换份工作了。”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白家人又会以什么身份从中阻挠了。
老白叹息道,“你的确很厉害,算尽了人心。”没有一丝差漏。
叶黎微笑,“你错了,人心的复杂从来是难以想象的,我只是比你多当了十几年的人类,更了解他们而已。”
钟元杰在远处看见了叶黎和白医生见面的一幕,虽然听不到对话,但莫名的他们之间存在一种诡异的气氛,看似笑脸相对,却意外地有些剑拔弩张。后来他看到叶黎和白医生没有聊几句,似乎是不欢而散,白医生走开了,叶黎站在原地,看着白医生离开的背影,脸上带着仿佛胜利者的微笑。
他有些心慌地快步走了过去,叶黎看向他,神情淡淡,一句招呼也没有打。
钟元杰鼓起勇气道,“你……你为什么没有来看夏雨?”毕竟是相处了几天的人,钟元杰对夏雨的死也不免有些伤心,而叶黎一个比他还亲近夏雨的人,为什么在夏雨死前两天里都没有出现过,夏雨死后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