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楚中乾收剑,怒喝道,"你说,她是受了什麽刺激?又为何落了水?"
"这......"凌青越皱了眉,犹豫,"是我的错。都是我,让娘知道我爱上了梦影,不然也不会因此害死她。"
楚中乾听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以剑指著他,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你简直是,简直是......"他的手不住地抖,到最後竟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简直是什麽?"凌青越怀里的如梦影突然动了动,睁开眼来斜睨著楚中乾。
楚中乾眼里怒火更盛,盯住如梦影,狂怒之下几乎咬牙切齿:"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勾引青越!你这祸害!狐狸精!我非杀了你不可!"他猛地举剑向如梦影劈过来,凌青越急躲过去。
"楚盟主,你冷静一下......"
"死的是你亲娘,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娘死了,你居然还护著害死她的人,你良心何在?何在啊?!"
"这不是他的错......"
"你还为他辩护?!"
心知根本不可能让他明白了,凌青越长叹一声,只好抱了如梦影离去:"楚盟主,我不能让你伤了梦影,只有暂时先退避了。待娘下葬那天,我再回来。"
"你,你,你拦著我向他报仇,还有脸见你娘在天之灵吗?她下葬的时候,你有脸站在那里吗?!"楚中乾悲愤得不住发颤的怒吼声传入耳中,凌青越咬了牙,头也未回地去远了。
楚中乾崩溃了般跌坐在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却寻不到发泄的出口。
天知道,他恨不能剖心挖肺,让凌青越明白自己的心。他恨,他怒,他更悲,恨的是爱妻之亡,怒的是凌青越的执迷不悟,悲的是凌青越竟一头走向这名为"如梦影"的深渊,不知回头。
犹记幼年时的凌青越,曾那样的乖巧听话,那时自己是极喜爱这个长子的。可後来,得知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子之後,仿佛被惊雷劈中,心里既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有妻子不忠的耻辱。然而,心中虽然狂怒,可他却久久地迟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紧接而来的,却是凤惜如携凌青越逃走的消息。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失去一切的感觉,怒气慢慢平息了下去,回想起过去平静和乐的生活。再後来,近一个月之後,当已有了五个月身孕凤惜如终於归来,而凌青越却不知去向,楚中乾的心里,再也没有了怒,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对凌青越的担忧。
十八年来,他不断暗中寻访凌青越的下落,却始终没有音讯。心里的愧疚与忧虑,越来越深。无论如何,凤惜如在婚後,并未做出过任何不忠之事,而且对自己十分柔顺关心。一切终究发生在他向凤家登门求亲前,那时凤惜如还不认识自己,他没有道理再计较了。
而凌青越毕竟也是无辜的,不该因自己而一生被毁。何况,曾经一起度过的十年里的欢乐,又岂是能轻易抹去的?
可如今,凌青越却......
究竟要怎样,才能救回凌青越,才能让如梦影得到恶报?
凌青越找了家客栈住进去,将如梦影安置好。
"你娘死了?"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如梦影转眸望著凌青越,一脸不敢置信。
凌青越沈默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如梦影睁大眼,张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刚才朦胧之间有了意识的时候,便听到楚中乾在骂凌青越,初时还觉得莫名其妙,随口就反讽了回去。谁想,楚中乾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如此失常。
记得不久前,他还曾向凌青越问过,如果自己害死了他的亲人,他会怎麽样。没有想到,这话,如此之快便成了真。
看出了如梦影心里的难过与愧疚,凌青越长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再怎麽反悔也没有用了。何况,这本就不是你的错,都怨我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如梦影摇了摇头:"如果你爱的不是我,你娘就不会死了。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青越,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就已经先害了你的亲人。我......你杀了我吧。"
"你胡说什麽!我怎麽会杀你?"凌青越脸色微沈,"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病,这事我自己会去处理。"
如梦影咬住下唇,久久不语。他感到,自己仿佛坠入了相似的噩梦里,永远也逃不出来了。他与韩景宴一起的时候,害死了他所有的亲人,现在与凌青越一起,又害死了他娘。他忽然感到不安,抓住凌青越的手:"你娘因我而死,你还能当作什麽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吗?"
凌青越握住他的手,轻叹了口气,神色一时竟也有些怔忡。过了许久,他缓缓道:"事情发生了,我当然不能当作什麽也没有发生。但是,我并没有怪你。好了,别乱想,我去给你做饭。"
如梦影垂下头去,定定地望著被面,眼神空得吓人。
凌青越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凌青越发现,如梦影夜间又会时常陷入梦魇里不可自拔。他心里很是担忧,知道如梦影心里不安害怕,但又想不到什麽办法能驱散他的心魔。於是,他只好不分昼夜的陪在如梦影身边,处处小心地待他。
凌青越很清楚,如梦影此刻就仿佛绷紧了的弦,稍稍一个打击,便能让他崩溃。他只好试著慢慢开导劝慰,他犹自记得与如梦影那段关於赏梅的对话,心想或许美景能让他慢慢放松下来,便常常带他四处游历。
如梦影情绪倒真的慢慢稳定下来,偶尔也会有欢笑。
不得不说,凌青越是个很好的情人,温柔体贴,处处为他设想。若非先遇到的是韩景宴,他这会儿恐怕早已沈溺於他的气息中,彻底地死心塌地了。
然而,此刻,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已然开始动摇。凌青越那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心生向往之心?
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凌青越真的能对他毫无芥蒂吗?虽然一切仍如从前,如梦影心里却极度地不安,总是害怕眼前的一切,随时都会从身边流失走,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之间,会不会也如他与韩景宴一般,永远地相背而行,走不到一起去?
四周都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过去风雪满天,来路雾气茫然。
局面已不可收拾,凤惜如因他而死,楚中乾,还有楚青雅又将会如何,他们能放过自己吗?万一,他们也因为自己而死了......如梦影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之间,已然出现了裂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终有一天,凌青越也许会对自己彻底失望,不再留恋不去。
如今凌青越对他越是好,他越是害怕失去时的黑暗。美景越美,残败的时候对比越是鲜明。
凌青越却哪里想得到这些,只是费尽了心机对他好,以为这样便能让他安心。
十八日後,终於等到了凤惜如下葬之日。
凌青越将如梦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独自去为凤惜如送葬。惟恐会在葬礼上与楚中乾闹起来,扰了母亲的安宁,他并没有跟楚中乾父子见面,而是一个人远远的尾随在後面。
知道凌青越去参加凤惜如的葬礼,如梦影心里越发的不安。在客栈房间里徘徊了许久,他终於再也坐不住,戴了半笠独自跑出去。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然出了盟主府。他混在到场的宾客之中,四处寻凌青越。然而却遍寻不获,他哪里知道,凌青越并没有到场,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没有看见他。
如梦影找了大半天,眼见都到了下葬之地,还未见到凌青越,不由又是失望,又是不安。但既然寻不到,又能有什麽办法,他只好转身回去。
然而,才刚刚走出没多远,他忽然只觉後颈一麻,未及反应过来,便已昏厥。
四
如梦影再醒过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尚随!他顿时一惊,心猛然沈了下去,知道此刻事情再无善了。
尚随却好整以暇地冲他微笑:"真是不巧,又让你落到我手里了。"
如梦影口张了又张,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话来,面如死灰:"我明明戴了斗笠,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尚随微笑道:"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何况,你仅仅只是遮了脸,我一见你这身气质与风姿,还有这双漂亮的手。"他一挑眉,极为轻佻地摸了摸如梦影的手,"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如梦影咬了咬牙,许久,平静地说道:"那麽你想怎麽样?"
尚随笑道:"上天终於又将你送回我手中,你认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救走你。"
如梦影心知此番绝无幸免,索性闭口不言。
尚随一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刚才我见你惶然凄怆,身影甚是孤清,真是可怜的很。江湖之上,有谁会相信,恶名远扬的如梦影,会有这样惹人怜惜的一面?"
如梦影只觉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冷冷睨了他一眼:"少废话!要杀要剐,赶快动手。"
尚随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当然是亲自动手比较安心,可在杀你之前,你说,我该怎麽对你呢?"见如梦影咬牙不语,他一笑,便开口继续往下说。
然而话未及出口,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尚随抬眸一望,只见来人一身淡褐长衣,生得丰神俊秀,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看上去神采飞扬。他正是宛郁家的家主宛郁英,那日与尚随联手追捕如梦影的那个穿白衣的青年,正是他。
宛郁英走近尚随,在他身边站定,打量了如梦影一会儿,笑道:"随弟,你刚才走得太早了,没有听到最精彩的事呢。"
"什麽事?"尚随一怔,抬头问。
宛郁英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悠然道:"楚盟主在他夫人墓前,宣告天下害死他夫人的人是如梦影,又细数了一遍如梦影的罪行,呼吁天下人绝不可放过他。他还说,嘿,他说如梦影倚仗美色,勾引他走失已久的大儿子,故意谋害他们一家。他又说,他的长子被如梦影迷得神魂颠倒,他心中对此悲痛不已,希望能尽早杀了如梦影,将他长子引回正道。"
如梦影瞪大眼,气得七窍生烟。他心中愤愤地想,这姓楚的敢这麽说,若非为了凌青越,他非杀了此人不可。
宛郁英啧啧感叹几声,神情颇有几分夸张:"楚盟主看起来真是正气凛然,邪气不侵啊,说得在场的人义愤填膺,纷纷感叹楚盟主的光明磊落与大义凛然。"
如梦影怒哼了一声:"他有什麽资格,说我和青越!"
宛郁英一怔:"‘青越'?莫非便是那回救你的那个凌青越?真没有想到,原来他竟是楚盟主的长子。"
"谁说他是楚中乾的儿子!"如梦影怒火上涌,两眼一瞪。
"这种事情,楚盟主怎会欺骗世人?"宛郁英挑眉道。
如梦影咬咬牙,闭嘴不再言语。虽然对楚中乾的言辞大为愤懑,但他毕竟与凌青越渊源不浅,看在凌青越的面上,只好不与他计较了。
宛郁英见他久未发话,不再理会自己,一笑,转眸对尚随道:"随弟,你想好没有,要怎麽处置他?"
尚随侧头沈思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面有得色:"你想不想当武林盟主?你若想,我便有办法将这位子送到你手中。"
宛郁英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利用如梦影?"
尚随点了点头,瞟了如梦影一眼,笑容里有分明的媚惑。
如梦影脸色大变,心思急转,片刻间已想出个大概来。如若所料不错,他们想利用他,先设法将凌青越引入翁中,再利用凌青越,将楚中乾也引来。接下来只要杀了楚中乾与凌青越,灾赃给如梦影,并告之天下,他们已擒住如梦影,必定会人心所向。之後,只用略施小计,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便手到擒来。
如梦影略一咬牙,忽然笑出声来:"可惜啊,你们却不知,凌青越根本不是楚中乾的亲生儿子,而是凤惜如红杏出墙的私生子。十八年前,凌青越这不可告人的身份被楚中乾得知後,楚中乾大怒,将他赶出盟主府。如果凌青越死了,他只会拍手庆贺,又怎会担心他的安危?你们这计划,注定失败。不过,如果你们跟我合作......我所知道和所能掌控的事情可远甚於你们,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尚随神色略变,片刻间又已露出笑容来:"怎麽交易,你先说。"
"我帮他当上武林盟主,你们放过我和凌青越,帮我隐瞒住幕後主使人的身份。至於楚中乾父子俩,你们爱怎麽杀就怎麽杀,与我无关。"
"那你打算怎麽安排?"尚随道。
如梦影一笑:"如果我将计划全告诉了你们,万一你们先杀了我可怎麽办?一切皆由我来定夺,你们听我的吩咐便是。"
尚随向宛郁英投以询问的眼神,宛郁英略一犹豫,点头:"好,就依你的。第一步,怎麽做,你说吧,我们即刻去安排。"
如梦影挑眉:"拿纸笔来,解开我的穴道,我要写信。"
宛郁英依言找了纸笔过来,解开他的穴道。
如梦影写了信,将纸折好,交到宛郁英手中:"将这信送给楚青雅,一定要送到他手中。楚青雅才是楚中乾的亲生儿子,只有他才能让楚中乾乖乖上钩。哦,对了,还有,帮我买些药草回来。"他又取过一张纸,在纸上挥笔写下一些药草名。
"你要这些药草做什麽?"尚随看了看纸上列出的药名,质问道。
如梦影挑了眉:"你们不必多管,照办便是,否则计划砸了可别怨我。"
尚随与宛郁英只得依言办好了这两件事。如梦影接了药草便一心配药去了,从始至终只是安排计划,并不参与实际行动。
如梦影在那纸上,只写了极简单的几句话:有要事相询,明日午时,城南树林,望能前来。落款是"如梦影"三字。
他敢肯定,那孩子见了这纸条,必然会前来赴约。虽然上回是好好地吓了吓他,可心里的情愫,又岂是能那麽轻易地被吓没的?後来送他回盟主府的途中,他还不是照样时常盯著自己发呆。
他配了一些药,在第二日正午前拿出些迷神散给尚随,让他用来设计迷昏楚青雅。
然而等到尚随的消息後,如梦影立时大惊。没有想到,擒来的却是凌青越。思及他此刻正昏迷不醒,如梦影犹豫了许久,扔下手中药物,跑去探望凌青越。
尚随始终对如梦影怀有防范之心,紧跟在他身边。
见凌青越安然无恙,如梦影稍放下心来,开始思索下一步对策。他回头看了看尚随,却见他嘴角露出诡秘的笑容来。
如梦影心中微微一惊,他知道尚随未必肯全信自己,也许他隐瞒了某些事情:"楚青雅呢?"
尚随一笑:"今天收获不错,看来,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凌青越落到我们手中,楚青雅......自也没有幸免。计划已成功了大半,我没了忌惮,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那楚青雅在哪里?"
"死了。"
仿佛有惊雷当头劈下,如梦影踉跄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如梦影与他们合作,本来就是想借机救下楚中乾父子俩。无论被擒的是楚青雅,还是凌青越,楚中乾都不会置之不理。那楚中乾脑子甚是迂腐,自命侠义,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如此一来,楚中乾性命危矣,如梦影不愿他因自己而死,更不愿成为替罪羊。他便只好虚与委蛇,选择暂且将事情的主动权握到手中,再设法救下楚中乾父子俩的性命。
看出了他的震骇,尚随笑了起来:"宛郁英已经动手了,他打算利用楚青雅的尸体引楚中乾上钩。想来,楚中乾的死期,也近了。或许,是已经死了。不过,你不是说,他们的死活,与你无关麽?怎麽你竟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如梦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尚随在他脸上扫了几眼,语锋一转:"我听说你上午去找过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吃过午饭,不如,一起去吃,顺便说说你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