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翼龙

作者:翼龙  录入:12-24

"喂,大叔、大叔!!"
老狼眼皮跳了跳,慢慢睁开眼睛。
"啐,吓死我了,还当你嗝屁呐。"
老狼很不好意思,想爬起来,可腿使不上劲儿。
小黑狼用肩膀帮了老狼一把。
"大叔,我都能看见你肋骨了。不要紧吧?"
"冬天都这样,熬到雪化就好喽,就怕熬不过去。"
在他狼生的第一个冬天,小黑狼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艰难。
他瘦了不少,也不像刚出来的时候那样有力气,能跑一整天。现在他多半时间都谨慎地趴在草丛里等待猎物出现,可收获真的、真的不多。
他俩弄了点积雪当水喝,商量上哪找吃的。
老狼提议顺着河边走,也许能碰到些水鸟。
"河岸里头还有蛇、有地鼠,要是能挖开的话。"
可河泥冻得像铁。
小黑狼恨恨瞅着冰面,像要瞅出个洞来。
"大叔,有什么动物冬天不挨饿吗?"
"冬天没有草,吃草的就得挨饿;吃草的饿死了,咱们就得挨饿。要说也就数黑瞎子强点,能冬眠。"老狼在他后面磕磕碰碰地走着,就像随时会倒一样。"不过你可别妄想去打熊,他们太壮了。"
小黑狼忽然想起镇上那些他瞧不起的土狗。没本事,可人吃啥他们吃啥。不操心夜里睡哪,也不怕半夜突然给别的什么叼了去。
"大叔,土狗咋不挨饿呢?"
老狼笑了笑。
"狼是狼,狗是狗,没法比。你要活得随性子,就不能老顾着饱肚子。"
"随性子、饱肚子......两样都要成不成?"
"难。"老狼一字否决。"狼有狼命狗有狗命,谁也没法两头占,多少代都这么过来的。"
小黑狼默默往前走去。
走出七八十步,他回头看着老狼,说,"我一定不要饿死,我们回人的地界去,打牲口。"
老狼有点吃惊地盯他看。
"也有这样的事儿,可得是群狼才干得了。后生崽,不要小看人,不知多少壮过你的死在人手里。听我一句,你年轻,耐下性子在河边守着,总会等到猎物。狼就算饿上半个月也死不了,玩命不值当,你往后的日子多着呢。"
"我已经守了半个月,再守半个月一定会饿死。"小黑狼冷静地说。"一定死和可能死,我选后边。你跟我去吗?"
"我就算了,跑不动那么远的路,也不想死后变成人的皮袄。"老狼咳嗽两声,原地趴下来。"那么再见了,大叔。我挖的那个洞你继续用吧,希望春天还能见到你。"
"彼此彼此,后生崽。记住,别逞强,该放手时一定得放手。"
小黑狼胸口有点发酸。
"大叔,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亏得有你我才能多活这些天。喔对了,我在洞口埋了点东西,你拿去吧。"
小黑狼回到他们睡觉的山洞,挖开雪,找到两个兔子头,还有一挂不知什么动物的肠子。
他想了想,叼了一个兔头走到空地上,把兔头摆在那儿,用尾巴扫平脚印。
等到快中午,终于有只赤狐小心翼翼地蹭过来。
小黑狼平心静气趴着。他在下风口,狐狸闻不到他。
狐狸四处嗅,嗅了一会儿,放心了,伸长脖子咬住兔头。
这时候,小黑狼闪电般地扑过去。狐狸想跑,但慢了一步。他一爪拍去,狐狸就像棉花口袋似的倒在地上,头盖骨整个碎了。
小黑狼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力气,也许只是因为饿。
狐狸的颈骨在他嘴里断成两截。热乎乎的鲜血顺着喉咙一直流下胃里,让小黑狼又活了过来。
他吸干狐血,咬住尸体往河边拖。z
远远地看见老狼的灰毛在风里飘动,像一小堆茅草。
"大叔,大叔,有吃的了。"
"大叔,你不是又睡过去了吧?"
".................."
他不甘心地拿鼻头拱着老狼。
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
北风夹着雪花粒子打在他们身上,老狼已经一丝儿热气都没了。
小黑狼胸口很痛,很憋屈。
"呃呜--你就不能再多撑会儿吗--呃呜呃呜--"
可是没人回答。
小黑狼使劲刨地,雪混着黑土,从他两边噗噗翻开。
他刨好了坑,看看老狼,一口咬断了老狼脖子。
这也是老狼教他的生存法则之一。
狼也好,兔子也好,大家终归都要回到草原的。活过老天允许的时间,留下了后代,是很幸运的狼生。被同类吃掉,并不比被老虎吃掉、被人打死更糟。
老狼几乎没有什么肉,但小黑狼吃得很认真、很仔细。每一根骨头都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他留下了老狼的脑袋、四个爪子,还有皮。把它们和白骨一起埋在土里。
也许这些东西又会救谁的性命。
他叼着赤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雪还在下。


14

在小猪和金宝爹的全力协助下,卧狼城进展很快。
白寿官趁他娘不在,也会翻院墙出来帮忙。
因为天很冷,金宝爹出主意,让把雪啊土啊树杈啊石头啊都堆在一块,浇上水,隔天就冻硬了,跟砌墙一样结实。
卧狼城修了快两人高,武金宝站在下面满意地看。
虽然基本上只是一个土堆,不过大家都很有成就感。
白寿官找木匠的儿子小三儿要了点红油漆,在土堆上刷了卧狼城仨字,远远看着特别醒目。
卧狼城顶上架了一根横木,是木匠出的。金宝爹要给钱,人家不要,只好送了两幅春联,和一幅很大的中堂画。
金宝爹抛根绳子上去,绳子一头系个铁皮小桶,桶里搁上半湿的柴禾和牛粪,拿干柴点着,就冒出呛人的黑烟。
小猪咬住绳子另一头往下拖,桶慢慢升到卧狼城顶,黑烟柱子往天上飘去。
白寿官揉揉眼睛。
"我们修了一座长城呢,真的!"
"等春天来了,上面会开很多颜色的花,还会有红胸鸟来做窝。"武金宝挥着藕胳膊,踌躇满志地做规划。"我们再在旁边种樱桃、种山楂树,秋天结了果子,让刀客鼠鼠做果酱和蜜饯吃。寿官,你看咋样?"
"嗯,还要种桂花,可以包元宵的。"
小猪咬住武金宝的棉袄,有点害羞地说。
"金宝,我想搬到这里住。"
"好冷的。"
"不怕,我这么胖。"
武金宝抓抓脸,两手抱住小猪脖子。"要是你丢了,小串会生我气的。不走嘛。"
"那,要是小串回来没见着我,走掉了咋办呢?"
"有办法。"
武金宝抄起油漆刷,在卧狼城仨字旁边画了一个笑眯眯、戴着小铃铛的猪头。
"好了,大家回去吃腊八粥吧。"
远处蹄声笃笃,是大块头的大青马。
"鸽子回来了,契丹军队大举南下。大哥叫我们收拾东西,他正快马过来。"
于是金宝爹、武金宝和白寿官都被搧在马上一起拖走。
"年年来,奶奶个熊!仔细别给老子碰上,来一个砍一个,来俩砍一双!"大块头飞快地磨刀,"你看着囡囡,我套车去。"
金宝爹脸色严峻。
"得告诉镇上人。"
"等会。传开就乱了,见过大队流民没,能踩死你!"大块头一把将金宝爹摁在墙上,鼻子钉鼻子、眼瞪眼。"你、听、好,不许再给我丢一次。"
然后他小小声补充,"要是找不回来咋办,虽然我运气一向很好......"
结果金宝爹就被拴在炕头的石狮子上面了。
"你爹睡觉也落炕吗?"白寿官看看他,又看看石狮子,问武金宝。
"可能吧。听小串说他们晚上经常爬上爬下,还比赛摔交。"武金宝在泡菜坛子里抓根黄瓜,给寿官掰一半,两人大口价啃起来。
大块头给车轴滴了点油,套上老红马,把金宝爹和两个大包袱一起塞进去。
"红娘子,稳着点走。"
"二爹,我们回县城吗?"武金宝问。
"呃,快上去。"
金宝爹趴在车辕上跟寿官喊,"快回家告诉你娘,契丹人来了--"
镇上好多人都听见。
"契丹人?"
"契丹人......"
"契丹人!"
在腊八这天,弓长岭镇陷入空前的恐慌了。
不过也有人不信,比如胡善人。
"老朽不才,在这住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契丹骑兵赶腊月下来。大雪天的,人且不论,马吃啥?"
大块头懒得下马,扬扬猪肉男的字条。
"不信拉倒,潘家军来的消息。"
胡善人的花白胡子抖啊抖。
"事缓则圆,依老朽之见,不如等军报到了再......"
一个家丁跑过来。
"报告老爷,太太和姨太太抢轿子,打起来了!"
胡善人慌忙去拉,不幸脑门挨了一脚盆,倒地不起。
大块头很鄙视。
"一个母的就够受了,还娶俩,找死!"

白老板娘抓起衣裳忘裤子,抓起裤子忘了鞋。
"娘,我要带上泥关公,还有兔儿爷。"白寿官从竹箩里伸个头出来。
"只许带一个。"
白寿官犹豫好久,拿上了关公。
阿胖蹲在墙角碎碎叨叨。
"厉害家伙要来咯,这世道,一年不如一年,想当初我在学士府,吃的油穿的绸,走哪都有轿子,而今可好,一把年纪还得逃命!......"
她还没念完,忽悠一下四脚离地,给白老板娘塞进了箩筐。

武金宝抱着个酒瓶坐在马车里,数一棵棵过去的树。
"一、二、三......九、十,预备--。"
她揭开瓶盖,往地上浇了几滴黄黄的水。
大块头直捂鼻子。
"啥玩意这么臭?"
"富贵的尿。"武金宝甩着辫子说,"我们留了记号,小串就会找过来。"
"我--"大块头憋回粗话,手往车里伸。
"拿香茶饼子来。"
金宝爹递给他一片,大块头刚含进嘴,呸地又吐掉。
"要你身上的。"
金宝爹摸摸荷包。
"没有了。要不给你剥个桔子?"
"你闻,真臭。"大块头小声诉苦。
"风刮走就好了,吃桔子。"
金宝爹剥一瓣,往大块头嘴里填一瓣。
大块头满口桔汁地抱怨。
"还是臭,臭得头晕。"
"给你削个梨?"
"不要,会划破手,还吃桔子。"
金宝爹剥一路,大块头吃一路,武金宝浇一路。
小猪跟着车轮小跑,耳朵上的银铃当叮叮铛铛,叮叮铛铛。
快黄昏时他们到了县城,街上店子大都关了,有些人背着大包袱往城外走。
"下来吃点东西,晚上继续赶路。"
于是一家三口都坐进唯一还开着的牛肉面铺。
"大碗牛肉面来四碗,烧酒一壶,熟牛肉半斤。"
大块头吃三碗面条,金宝爹和武金宝分吃另一碗。两匹马在外面吃草,小猪埋头使劲喝水。
"富贵,还走得动吗?"武金宝摸着小猪肚皮问。
"没事,我有劲儿。"
武金宝掰碎馒头,蘸着肉汤喂小猪。
外面进来一彪闹哄哄的人,占了店堂中央的桌子,嚷着要老板上茶上酒。
"严常侍您点菜。"
"王大人先,王大人先。"
"远来是客......"
"客随主人便......"
"两位,小店只卖牛肉面和牛肉的。"老板指招牌。
那两人悻悻对视。
"宽汤窄面。"
"窄面宽汤。"
"马上就得,您慢坐--"
大块头溜一眼,飞快抓起斗笠盖头上,拉起金宝爹和武金宝就跑。
"咋啦?"金宝爹问。
"你忘了?那是对头!"
这时候,严常侍坐在板凳上,白眼珠忽忽转,双眼皮啪啪眨。
"刚才那俩有点面熟......"
大块头猛甩响鞭,催马快跑,小猪紧紧跟着。
"这猪真能跑!"大块头惊叹道。"没准能做种猪,年后牵到集上去,五十文一次,一天配二十头母猪,嗯,有得赚......"
"二爹我叫你慢点。"武金宝捏着两个肉拳头在他背上暴捶。"富贵会跟丢的!"
"没关系金宝。"小猪四蹄飞舞,眼珠子放出淡淡红光。"我跑出感觉了,至少还能跑一晚上。"
又跑了三十多里,金宝爹喊他们看前面。
"潘家军的指路灯,我们到了!"
"潘大脚还算有点心肠,在中军帐等咱呢。"大块头满意地说,"最好刀客那小子也在,我想吃香菜烤鸡。"
吱溜--。
吱溜--。
武金宝和大块头一起流口水。
大块头忽然感到背上两道刺人的凶光,赶忙解释。
"那个,我没有说你烧的菜不好吃,只是说刀客的好吃......不是,不是他好吃,是他烧的好吃......不是他烧的好吃,是你的比较不好吃......不是不是你不好吃,你比谁都好吃,只是烧得可能有那么点点不够好吃......"
他背上开始冒烟,滋啦--衣服穿了两个洞。
大块头哀求地拖金宝爹袖子。
"看着点路。"金宝爹收回飞刀眼,哼了一声。

 

15

大块头意气扬扬,赶着马车穿过军营大门口。
"吁--"
老红马稳稳站下,大青马跟着站。小猪往前蹿了几尺,赶忙地退回来。
大块头一个小翻身跳下地,伸手去接武金宝,嘴里吆喝,
"哥,哥!"
武金宝跟着吼,
"大爹、大爹,我要抱抱!"
营帐大开,哗地涌出乌泱泱一堆人,潘金莲打头。
"没多少东西,不用都出来......"
大块头话未落音,嘴给潘金莲的拳头塞住。
"不、许、出、声。"潘金莲横眉立眼。
后面是猪肉男,脸黑得像铁,一把将金宝爹塞回车里。
"咋才到呢?"
"路上可没耽误,"大块头给自己找理由,"就是带了猪,所以......"
"跟你说粗重都不要了,还带猪?!"
武金宝觉得猪肉男瞅小猪的眼神有点不祥,蹭过去扯袖子。
"大爹,不要扔掉富贵嘛,大爹......"
猪肉男没理会她。
"猪留给潘丫头,我们上路。"
"哎呀武兄,朝廷用人之际,你总不能甩摊子吧?"背后有人追过来叫唤。
猪肉男回首抱拳。
"牛记室,不好意思,军马押到我的事就算完了。如今咱不是官身,不吃朝廷的饭。"
武金宝还在扯他袖子,仰着脸缠人。
"大爹,富贵跑得可快了,比马还快......"
牛芒菟仔细打量地上的武金宝。
"这是......武二哥的千金?"
"啊,呃。"猪肉男含含糊糊应着,抱起武金宝。"囡囡乖,别吵。"
"真看不出,"牛芒菟赞叹,"玉娃娃似的。嫂子来了没?请出来咱见个礼也好。"
"啊,呃,回娘家了。"猪肉男继续敷衍。
牛芒菟过来摸摸武金宝的后脑勺。
"几岁啦?"
"我现在六岁,过年就七岁了。"
"叫啥名儿?"
"我叫金宝,妈妈给起的。阿爹还写过诗,金辉生丽水,宝玉蕴昆岗。我家有娇女,茁茁胜弄璋。意思说我比男孩子还能干。"武金宝在猪肉男怀里很骄傲地挺着小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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