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爱而非----橙子雨

作者:  录入:12-24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洛予辰一个人的时候,洛予辰是醒着的,他看着天花板,恍恍惚惚地问着空气:"我要是疼死,你是不是还是会来看我?"
即使是激烈地反抗过,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会承认我死了。
难以相信我现在竟然还能有一种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好像洛予辰应该相信我还活着,应该到处去找我才对。
有这个想法的自己太可耻,我没有办法接受。
我发现我真的太贪心太矛盾太卑劣,事实是我虽然心疼洛予辰,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他不要轻易忘了我。
还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吗?我怎么可以这样。那他怎么办?夏明修怎么办?我之前关于希望夏明修能够和他好好在一起给他幸福的无私祝愿又算什么?
我真的好卑鄙,他痛着,我在一旁看风凉。
他仍旧盯着空气,空气没有办法回答他,即使我就在他旁边,却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哀怨他悲愤他恼怒他满腹委屈,他轻轻质问:"肖恒,你真不要我了么?"
他的声音太凄凉,我的脊背一阵发冷。

 


明灭的希望
他看着白色的墙,仿佛我就在那里一样,他轻声而温柔地质问我。
然后他习惯性地摸摸颈子,项链没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实只是做手术的时候因为造成妨碍被拿下来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里侧口袋里,就挂在不远处。
可是洛予辰不知道。他按灯叫来了护士,问他们:"我的戒指呢?"
护士哪知道什么戒指,加上洛予辰完全没有丝毫冷静地就知道拼命地问戒指,都面面相觑。
洛予辰快急疯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护士医生一起把他按在床上躺下,然后有人就打电话给夏明修。
洛予辰拿被子蒙着头,我从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发抖,我觉得他哭了。
我从来没让洛予辰委屈过,或者说我从来没让他委屈,但是不能发泄过。
现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颗蚌,我精心保护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后被剥了出来,被人肆意穿凿。我虽然疯了一样的痛心,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重新纳入我的壳里,细心呵护。
我就在他旁边,他在哭,无法出声咬着被子哭,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一下。
令人痛恨的无力。
夏明修中午的时候赶过来,他听了医生护士的抱怨,从挂在外面的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项链递给洛予辰。
洛予辰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他只是默默地接过那项链,默默戴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清楚地看见他划的界限,他残忍地把夏明修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的世界已然黑暗,纵使夏明修万丈光芒,也再照不进去一分。

即便洛予辰这样对他,夏明修还是默默地在他身边照顾他。
洛予辰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却总是呆在家中,鲜少活动,不接电话,不见人。
"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牛奶吧"夏明修端着一咖啡杯热牛奶,递到洛予辰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对夏明修的所有劝慰置若罔闻,然而看到这一杯牛奶,却突然动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我不知道夏明修为什么把牛奶装到了咖啡杯里。这是我一向的习惯,或者说是自创的一种怪异举动,还得意地自以为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间几个小秘密的一个。
我早就觉得洛予辰注定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我坚持几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习惯,这样和洛予辰分开了之后,他就算想不起我,偶尔也能想到一下这样奇怪的习惯。
很失望地发现,这个动作,原来不是我的专属。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来,把牛奶拿在手里。
蒸汽很热,把他的眼睛氲出了雾气。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
我看到眼泪就在他眼眶里积聚,他没有办法吞回去,无声地哭了。
夏明修看着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然手足无措。

终于我可以了开始解我为什么被留了下来,看着这一切发生。
传说中的下十八层地狱,说的都是肉体上的种种折磨。
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
没有肉体上的痛苦,只是心如刀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试炼我,他是在嘲笑我,看着我身处地狱幸灾乐祸。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错事,嘲笑我随随便便放弃了最宝贵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卷进我一个人的不幸。
现在他该嘲笑我此刻的不甘、无奈和虚弱。
他让我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接下来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个月一晃而过,已经是三月。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可是那栋留着一些我毕生至喜至痛的回忆的地方,还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旷了半个月的工,开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经给他下了严重的通牒。
他还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个月来想尽无数办法都是徒劳,只能是替他干着急,却再也一点办法没有。
这些日子,他无比颓废,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不断地照顾他。如果没有夏明修,我怕洛予辰就这么发霉死了,也没人知道。
还不知道夏明修在公司帮他说了多少好话,做了多少公关。
我已经不是老总,能让他有恃无恐地无法无天。现在方写忆掌权,是不能给他好日子过的。
他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地支持他。
我不得不臣服地承认,我比不过他。
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坚强比我伟大。洛予辰应该知道,如果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也已经是无可挽回的曾经;而现在身边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酿成另外一个无可弥补的大错。
怜取眼前人,最简单的道理,洛予辰却痴痴颠颠,总也参不透。
夏明修曾经是个把阳光待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却也因为洛予辰,逐渐暗淡下来。
真的是一场噩梦,已然惊醒,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切突然就都变了,突然变得对所有人来说都暗无天日。
我笨,没有复杂的念头,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后顺理成章每个人都幸福而已。
我觉得等我不在了,方写忆和小路可以不用每天看着我偷偷掉眼泪,到处联系着医院和捐献者,焦头烂额地寻找渺茫的一丝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带着愧疚的表情看着我,明明喜欢洛予辰却记者我对他的恩惠,躲在一边不敢和我抢;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人。
最后呢?我让方写忆心冷了,让小路难过了,让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愧疚的深渊。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会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没想过,我最终会成为那一只造成飓风,酿出悲剧的蠢蝴蝶。
最终蠢蝴蝶遭到了报应,它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一丝机会挽回。

天气微微回暖,在三月的阳光终于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种暖意的时候,洛予辰终于从沙发上起来了。
夏明修看着他慢慢走向阳台,在晨风中深深呼吸,寒冷却带着一丝温暖的风撩动他的头发,他突然像从前一样,俊美飘逸,潇洒动人。
他回过头看着夏明修,有些虚幻地笑着,话语却让人寒冷到毛骨悚然:"肖恒没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灿烂,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兴高采烈,却没有看到,夏明修因为他这诡异的语言,脸上瞬间的表情是极度的伤心和惊恐。
洛予辰终于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绪低落,也没有特别兴奋,而是那种我最为熟悉的,我在他身边十年都感受到的极为正常的冷漠镇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饭。
可是夏明修脸上的担忧却一天比一天加深。
就是这种太过突如其来太过诡异的正常,让我们都心里发毛。
他决口不再提"肖恒"两字,好像我不曾存在他生命中一样。
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谓"肖恒没死"的论断就不存在了。
不提不代表他过于正常到不正常的行为就理所应当了。
后来夏明修不得不冒着让洛予辰伤心难过的危险问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写忆有没有把我葬在很诗意的地方。
我幻想的是初中的时候刚接触电脑玩的轩辕剑云和山的彼端里面,一个很美很傻的女人被安葬的地方。一个小岛,安安静静地竖起一个白色十字架,上面有想念你的人放置的花环。
如果是随便买了滥俗的公墓,我一定饶不了方写忆。
洛予辰听夏明修这么一说笑了:"看什么?怎么看?方写忆告诉你他在哪家医院了么?"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他:"肖恒他已经......"
洛予辰不让他说完,就打断他,冷冷却强硬地说:"他只是记恨我,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脸,却不敢再开口。
他自己骗自己,却骗得仿佛理所应当,骗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样。
洛予辰的逃避现实,让我不禁担忧。
而之后的事情偏偏印证了我的担心,洛予辰竟然买了一只非常名贵的钻表,说要给我做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礼物。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死了,他明明知道。
夏明修明显被洛予辰的举动吓住了,他看着洛予辰对着阳光微微笑着看那块闪着静静的尊贵光泽的手表,不禁微微发抖。
最后出面的还是小路,他脸上还挂着上次的彩,但是估计因为是夏明修相求,他没能拒绝。
他第二次清清楚楚地告诉洛予辰:"肖恒从你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杀了。"
洛予辰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跳起来,反而是像十年来一贯无视我一样无视着小路,自己摆弄着手表,不置可否地笑了。
继而他突然有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抬头,急切地问小路:"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到那一天。
"从你家搬出来的第二天,十二月三号。"
洛予辰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他古怪地笑了两声,终于如释重负。他狠狠地喘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着小路,黑色的眼珠闪着倨傲的光芒:"你们果然是骗我。"
小路身子一动,就有上来揍他的冲动,被夏明修拉住了。
"肖恒十二月二十八日还在我家过了一夜,照顾我给我做东西吃。"洛予辰抬头,有些得意,如同向情敌炫耀一般恶狠狠地看着小路。
"你放屁。"路蔚夕也同样地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
他生病那次天昏地暗其混乱的一夜,那我最后一次抱紧他神奇而不可思议的一夜。
我感激上天垂怜的,觉得能够在我涣散之后都永远铭记的温度。
现在,又可悲地成了带给了洛予辰虚假希望的,不该发生的一夜。
可见我死了之后,还是没能变聪明,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个误会,会弄疯洛予辰,或者他身边所有的人。
幸而我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却一直像这样每做一件事就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真不能理解我的生存意义究竟是什么。
结果我死了之后,仍然是做什么错什么。
洛予辰听到了他一直想听到的东西,已经没有兴致陪小路玩了。他优雅地站起来,挂着和蔼的笑容到小路面前,准备下逐客令。
在送客之前,他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温和,他微笑着对小路说:"麻烦你告诉肖恒,我等他。他等了我十年,我等他一辈子。你告诉他我就在家等他,他随时想回来都可以。"
小路看着洛予辰,突然脸上一闪而过一种钝钝的疼痛的表情,但是洛予辰已经笑着走了。
我回头看小路的时候,他又哭了。
而我整个灵魂已经快要被洛予辰残忍的温柔撕碎。

等我?洛予辰,你要等我?
你怎么从头到尾都那么傻。
先是十年来都没有发现我的好,现在又说要等我一辈子。
你的一辈子还好长好长,还有好多好多幸福,我算什么。
你在家等我,我随时想回去都可以。
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是个多愚蠢的人,我已经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我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怎么办,已经回不去了。误入歧途,太久,太远。
回去的路,看不见。
真的太迟,太迟,太迟。
真的对不起。
已经无可挽回。
我现在只能指望夏明修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晚上,夏明修跟洛予辰说:"我约了心理医生,周日。"
我真的很感激夏明修此刻完全不拖泥带水的决绝。
他已经知道洛予辰徘徊在边界上,放任下去的话后果严重。
"没事干嘛看心理医生?"洛予辰笑笑,继续摆弄他的手表,心不在焉。
"你不正常。"夏明修说。
"你才不正常。"洛予辰又笑了,仍旧疏离。
夏明修走过来,他站在洛予辰面前,冷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洛予辰高,没有洛予辰壮,他没有洛予辰有力气,但是他却有一种我们都不曾拥有的坚定的能够克服一切阻碍能够找到光明和希望的勇气。
他对他说:"你醒醒吧,肖恒已经死了。"
幸而洛予辰没有暴怒,没有做出他将来可能后悔的事情。
然而他的样子却骇人,他没有一丝正常的洛予辰的冷冽气息,而是不正常地温顺,疑惑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像老师请教问题一般,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你们都偏要说他死了呢?"
"洛予辰,你醒醒吧。"夏明修还是坚定地看着他,眼中噙了泪水。
"你别哭啊,"洛予辰看着他,有些温柔的笑:"可是确实不是真的啊。你别担心,我没发疯,那天肖恒帮我煮的粥,你也吃到了啊......"
"那是你自己想象的好不好!"夏明修终于紧紧抓住洛予辰,泪如雨下:"我不知道你是梦游,还是自己骗自己,我再告诉你一遍,肖恒他死了,他自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夏明修嚎啕大哭,他抱着洛予辰,洛予辰则滑到地上。
"他没死,"他喃喃说:"他来我这里了,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洛予辰!"夏明修晃着他,狠狠抓着他的肩膀:"如果他真的来了,我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他了?他为什么没留下来?为什么没帮你叫医生?"
"他......我......"
"他要是真的来了,怎么进来的?他还了你钥匙,你甚至还换了锁!"
"我......我一定是没锁门......还有......"洛予辰被夏明修问得没法回答,连忙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明明帮我包扎了伤口,你看到的,还有粥......"
那个粥,就是我最不应该留下的罪证。
夏明修怒极反笑:"那是你自己做的吧!洛予辰,自己骗自己好受吗?你告诉我啊!"
洛予辰说:"不是,真的是肖恒......"
洛予辰再怎么解释,也都是无力。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世上只有一个再也不能说话替他解释的我知道,他说的事情真实发生过。
不过,我宁可洛予辰现在被夏明修说动,觉得自己实在做梦好了。
真正认清我已经死了的事实,也好和夏明修重新开始,总好过他一直自欺欺人,所有人都痛苦。
"肖恒他根本不可能来的。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做梦了!"夏明修不会相信洛予辰所说的证据。一个人的生死不是可以开玩笑的话题,经过方写忆和路蔚夕证实的事情,没有理由不比洛予辰的发疯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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