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阳光太过强烈,即便想制造一场六月飞雪,难度也是相当大的。
江菱抬头望了望天空,计算了雨雪融化的速度,随即又闭上眼睛,掀起了一场更加狂烈的风暴。冰粒裹挟着狂风,在反重力的作用下,渐渐被托到了最高空,凝成了一层厚厚的云。慢慢地,阳光不再那样强烈,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透雨。
她仰头望着天空,又默默计算了一下雨雪融化的速度,掀起了第三场风暴。
第三场风暴比前面两场都要剧烈得多,绿叶打着旋儿落下,一簇一簇的凤凰花被卷到半空中,又慢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变成了一场缤纷的花雨。外面的雨点更大了,中间甚至夹杂着一些小冰粒,不像是在下雪,反倒像是在下冰雹。
江菱抚着胸口,略略喘了口气。连续三次调用异能,她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还能听到侍女们的惊叫声。薄薄的夏衫在雨水里打得湿透了,偶尔有一些小冰粒砸在身上,有点儿疼。江菱闭上眼睛,将全身的异能都抽调出来,制造了第四起也是最大的一起风暴。
薄薄的白色冰霜如同沙尘暴一般,以她为圆心一层层地荡开。
厚厚的云层阻挡了阳光,刚才的那一场冰雹雨,又将温度直接降到了冬日。第四场风暴比前面三次都要猛烈,寒风裹挟着雪花,在大街小巷之中呼啸而过,霎时间席卷了整座广州城。
方圆二十里之内,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江菱慢慢地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看不到半点血色。
她走出茅厕,靠在一棵榕树下微微地喘着气,不多时肩膀上便落满了雪花。侍女们似乎被这场雪给吓住了,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江菱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地恢复过来,慢慢地朝房间走去。
侍女们都在此起彼伏地尖叫,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脸色。
江菱笑了笑,回到屋里,将自己紧紧裹在床单里,眼前直冒金星,显然是严重脱力之后的症状。
外面的雪景维持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在众人的眼里慢慢融成了雪水。天上那层厚厚的乌云,也一点点地散去了,炽烈的阳光再一次照临土地,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蒸干了。刚刚还在尖叫着的丫鬟、小厮、行人、骡马,都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地往外探头探脑。
“方才那是怎么了?”
“似乎是下雪了。”
“六月飞雪么?”
“真真儿是奇了……”
侍女们三三两两地议论了片刻,便各自回到屋里,预备等候江菱的吩咐。江菱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全身如同被巨石碾压过一样疼,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到外面去看看。”江菱沙哑着声音道,“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侍女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道,街上的人都乱成了一锅粥,有感谢观音佛祖恩赐的,有跪在地上哀嚎自己有冤的,还有两位大人站在官邸前面,脸色铁青,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在她们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两个高鼻子的西洋人,手里握着银质十字架,正在对着西方念念有词,但不知道是在吟唱诗文,还是在祈祷。
江菱笑了笑,挥了挥手道:“下去罢。”声音仍旧是有气无力的。
侍女们以为她要小憩,便阖上房门出去了。江菱闭上眼睛,指尖蔓延开一缕淡淡的香气,但比起今天下午的花香,却淡了不止千倍。那一缕香气慢慢地散逸出去,飘到围墙的外面,正好撞上一个刚刚路过的行人。行人揉了揉眼睛,感到有些困顿,便到街上找了间茶楼坐着打瞌睡。
在行人的梦境里,江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果然是一片慌乱。
她暗自笑了笑,将梦境击碎,又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里,阖眼睡了片刻。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侍女们正在给她准备晚膳。江菱没有胃口,只简单地用了一些,便让她们将东西全都撤下去了。今天晚上康熙回来得比往日要早,而且看他的表情,仿佛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事情居然办妥了。”康熙直到此时,仍有些不敢置信。
刚刚那场大雪一过,上午还在叫嚣着三十倍关税、禁止商船北上、每年只许三十个西洋人入境的那位官员,立刻就噤声了。堂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冻得直哆嗦,直言广州城这百年以来,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雪,更别提现在还是夏末秋初,天气最为酷热的时候。雪停之后他们出门一看,外面除了自己人之外,还多了几个手握十字架念念有词的神父,昨天见到的那两个西洋人也在其中,全都是发白,大喊世界末日降临了。
“itwasgod'swarning.”
“landcursedbygod.”
神父们反复吟诵着这两句话,脸色煞白,手里的银质十字架也在微微颤抖。
康熙从翻译们那里知道了这两句话的意思,轻轻地哂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欲与他们攀谈两句。但那些西洋人全都是战战兢兢的,在面对康熙的时候,亦多了几分敬意。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在神的惩罚面前,面不改色的。
有两个西洋人商议了片刻,临时决定,同意先前提出来的,那些苛刻的附加条件。
毕竟在?4 庋桓龃嬖谧拧癵od'swarning”的地方,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
天知道这些东方人,为什么不怕神罚呢。
于是这次的谈判异常顺利,总共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那些有争议的细节全部都敲定了。有两个西洋的使臣打算立刻动身回国,将这一个消息提交给议会裁决。而那些南洋的使臣们,已经在计划着带人到江南,同那些富商们继续他们的交易了。
康熙将江菱揽在怀里,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同她略微提了提,随后又叹息道:“但不知道这一场六月飞雪,到底是吉兆还是警示。有几个官员口口声声地说,是南海上的妈祖降下飞雪,昭示他们不要胡来。朕已经传下话去,等回程路过泰山之时,再祭祀一次苍天。但愿……”
康熙稍稍停顿了片刻,才道:
“但愿一切如朕所愿罢。”
第94章
江菱靠在康熙怀里,听他说起祭天的事儿,禁不住又笑了笑。
现在已经临近十月,再等到康熙启程回京,最少要等到七月中旬。广州城距离岭南,从这里一路回到杭州、扬州、金陵,再前往山东泰山,起码是九月或者十月的事情了。再加上祭祀的事儿又多又杂,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断断办不下来的。这样算起来,等回到京城,便应该入冬了。
但不知等到回京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江菱想到这里,忽然又在康熙怀里翻了个身,抬头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皇上已打定了主意么?回程的时候,要到泰山去祭天?”
康熙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已决定了。”
江菱重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泰山在皇帝眼里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刚刚自己弄了一场六月飞雪,要是真到了泰山脚底下,不知道能不能过老天爷那一关呢。
康熙揽住她的腰,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觉有些感慨道:“今天这件事情,委实有些过于顺利了,连朕身边跟了二十多年的老臣,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想来应该是上天庇佑,让朕过了这一关。”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低低笑道,“自然,还有你的缘故。”
要不是当初江菱提点了一些事情,怕是不会像今天这样顺利。
江菱闭上眼睛,有些被动地承受着那个吻,良久之后,才低声问道:“难道皇上不疑心我干政么?”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她心里很久了,直到今天,才真正问了出来。
江菱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便抬头望着康熙,又轻轻问了一句:“皇上?”
康熙愣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小脑瓜子里都想着些什么呢。”
“干不干政的,你说了不算,朕说了也不算。要等到那些大臣们上了折子弹劾,这才算。”康熙说到这里,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这是将皇玛嬷一块儿训了。”
“我……”没有啊。
江菱呆愣愣地望着他,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孝庄太后当年干预的政事,可不只是一件两件,而是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都干了,否则以当年顺治六岁的年纪,康熙八岁的年纪,是断断稳不住局面的。那“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到底是哪儿来的呀,她记错了么?
康熙见到她的表情,禁不住又笑了笑,将她整个儿都抱在怀里,低声道:“菱儿行事知道分寸,那自然是没那么多规矩。等回了京朕再告诉你,到底那些能干预哪些不能干预。现在么……”
他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薄被里,手指摩挲着那颗珠子,低低说道:“先给朕生个孩子罢。”
紧接着便是一路轻轻浅浅的吻,弄得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差点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直等到外面的帐子落下来,才猛然惊醒,刚刚康熙叫她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每回碰到这个称呼,都是康熙情绪逐渐外露的时候。
今天晚上肯定会很难熬的,呜。
情到酣时,他忽然低声问了她一句:“可喜欢么?”
她霎时间红了脸,别过头去,一句话都不说。耳旁再一次传来闷闷的低笑声,还有人在自语道:“那便是喜欢了。好极,要是你不喜,朕还得怀疑怀疑自个儿……”
江菱伸手捂住他的嘴,又惹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菱儿要是喜欢,那自然是无需害臊。”他一寸寸地抚过她的面容,望进她的眼睛里,仍旧是那种极浅淡的笑,带着点儿揶揄之意,还有一丝极自然的亲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段时间康熙夜夜都有些疯,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虽然第二天他往往起得比她要早。
江菱混混沌沌地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个家伙同化的。
朦胧的影子斜斜照在帐子上,隐然有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息。一时间她又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如同一叶小舟在随着风浪起伏,狂风骤雨一般地翻卷着,唯独余下一室的旖旎。
第二天早晨,江菱理所当然地,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午后有个小太监过来告诉她,皇上刚刚降了旨,十五日之后启程回京,与江菱昨晚估计的时间丝毫不差。江菱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让他退下去了,自己则坐在屋子里,望着外面的凤凰花木发呆。
这些花儿被昨天的霜雪一打,倒是蔫了一大半。
江菱昨晚被折腾得狠了,再加上白天又连续制造了四起风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整天都是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倒是林黛玉的信终于送到了她手里,略略地翻了片刻,多半是在向她陈述婚后的生活,还有一两句提到了荣国府,但是笔墨寥寥无几。
林黛玉说,京里的那场风波,慢慢地平息了。
贾琏去金陵收拾祖产的举动,显然是起到了效果,现在京城里除了薛家日子过得有些紧,其余皆是一片平静之声。薛蟠倒是下狱了,但是薛家还有薛宝钗撑着,另外还有一个薛蝌,也是准备考科举的,虽然日子过得紧张,但却没有伤筋动骨。至于原先的王家,因为王大老爷被贬官,倒是消停了不少,但家族的底子还在,日子过得不是很艰难。
而且还因为王家被打击的缘故,王夫人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
江菱提笔给林黛玉回了一封信,但因为没有什么好写的,便零零碎碎地写了一些日常琐事,还提到了自己在广州的日子。康熙回程的时间虽然已经定了,但是她没敢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呢。京里的人,可个个都是人精啊。
又等到第三天,广州城里才起了一些流言蜚语,说是上天震怒,所以才降下了那场六月飞雪。
江菱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突兀,于是便又制造了两场小冰雹。比起六月飞雪,七月冰雹对于南粤来说,倒不是那么罕见,起码二三十年还可以碰到一回。不知不觉地,那场六月飞雪变成了一个传说,仅仅存在于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里,虽然津津乐道,但却没有造成什么恐慌。
南边儿的人,果然都不大在意这些细节。
等歇了三五日,事情全部都平稳下来,康熙那边的事情也都处理利索了,便开始打道回府。刚刚南巡的时候,康熙身边其实带了不少人,但是一路走下来,有些提前回京了,有些留在扬州和金陵,还有些被康熙留在广州城收尾,回去的人已不足半数。轻车简从,速度便快了不少。
到八月的时候,他们途径过杭州,她还被康熙带到了钱塘江的尽头,说是看海。
钱塘江的大潮一浪接着一浪,倒是引发了江菱不少关于前世的记忆。
在杭州停留了两三日之后,便又一路北上,回到了扬州和苏州。江菱按照林黛玉信里的话,给林黛玉在苏州的本家带去了一封信,还有北静王带去的一些话。苏州林家的人见到江菱,倒是欢喜了好一阵子,问了她许多关于林黛玉在京里的事情,江菱都一一地答了。
离开苏州之后,便一路北上直往山东。
江菱曾问过康熙,为何这一次不回金陵。
康熙答道:“当初之所以到金陵,是因为要拾掇那些盐商,现在既然已经收拾干净了,朕的人又留在苏州和扬州,金陵自然变得可有可无。况且——”他笑了一下,但笑容却有些冷,“早先朕还在金陵的时候,便已经有人提前在金陵做了布置,现在去金陵,不过是弊大于利。”
江菱猜想,这说的应该是薛王贾史四大家族。
但康熙仅仅是隐晦地提到了一点,却没有继续深入下去。
于是皇帝的銮驾便浩浩荡荡地一路往北,直到了山东境内,才停了下来。祭祀苍天是个苦差事,江菱又因为晕(马)车,精神有些疲倦,便被康熙留在了城里,歇了两日。
等到康熙回城时,江菱才听说,泰山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奇景。
而且还据说,这一次祭天的行程,比前面几回都要顺利。
江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缘由,略微听了一些,便过去了。等到祭天之事结束,銮驾便又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京,一路经过了不少有意思的地方。江菱估算的日期很准,等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中下旬,寒风萧瑟,天空中甚至飘起了小雪,已进入初冬时节了。
这是康熙为时最长的一次南巡,从春末一直到初冬,几乎都在路上。
回京的第一天,江菱便接到了康熙的一份儿手谕,让她继续留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里住着,哪里都不要去。但那份手谕上,却没有提到半点原因。江菱接到手谕之后,便派人送去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亦回道:那便住下来罢。
于是江菱便在太皇太后的宫里继续住着,完全没有挪动位置。
不过在第二天,陆陆续续来探视的人却多了许多,有嘘寒问暖的,有旁敲侧击的,还有问她康熙在路上可曾碰到过什么“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想要收留在后宫为妃的。不过这些人,江菱倒是没见过几个,有多半都被苏麻喇姑挡在了外面,板着脸说道,小主刚刚回京,需要静养,你们还是等小主休息好了之后,再上门探视不迟。
顺便一提,太皇太后还把她每日的晨昏定省给省了。
江菱在宫里住得越久,便越是感到奇怪。在南巡之前,康熙虽然也让她住在太皇太后宫里,苏麻喇姑虽然也会替她挡着这些人,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一些普通的应酬都给她推掉了的。甚至有些时候,江菱想要出外面走走,苏麻喇姑都会拦住她,明里暗里地告诉她,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江菱问苏麻喇姑,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间?
苏麻喇姑沉默了很久,才道,这就要看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了。
言罢朝江菱身上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那对珍珠耳坠上,眼神有些复杂。
江菱摸了摸自己的耳坠,暗想,这对儿罕见的淡蓝色南珠,确实是显得有些扎眼了。
但更深层次的东西,她却没有往下细想。
又过了两日,约定好跟林黛玉见面的时间快要到了,江菱刚刚跟太皇太后提了提,说自己想要出宫礼佛还愿,太皇太后便瞥了她一眼,用茶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儿,平静地说道:“是想去见见你那位手帕交么?皇上昨儿跟我提了提,今天一早,我已经派人将她接到宫里来了,你无需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