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胤臣

满怀著思念，我徘徊在人间界。
盼望著你终有一天会自那扇大门的另一头出现。
多少年前我们曾立下了约定。
来世还要再相遇。
来世我们还要成为恋人。
※※※※※※
老旧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解体的深色大门，被人粗鲁地推开。
一阵风扬起了室内累积了将近百年的尘埃。
「咳......咳......」
「天呀......这也太夸张了吧......」
走进屋里的两人，其中一名身穿黑色长大衣的少年皱紧眉头，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在面前扇了扇。
「咳......」另一名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也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说道：「姜大师，这里......这里就是我所说的房子......」
「哦......？」被称作"姜大师"的少年抬起头环顾著整栋大屋。
这是一栋保存到现在至少快百年的古宅。
进门之後是欧式挑高的大厅，左侧设有螺旋状通往二楼的楼梯，右侧则是一条长廊通往屋内深处。
墙上的油画与大厅里的家具、铺在地上的深红地毯，全都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实在不觉得这样的房子会闹鬼。
若真要说的话，他倒觉得与其说闹鬼不如把这房子好好地打扫一番还比较实际一点。
「公司上头的人已经决定要将这房子拆了......但是每每要动工的时候都会受到阻碍......不是机器故障就是天气突然转坏......」中年男子像是有些害怕地站到少年身後。「後来找了师父来看，师父说是这屋子底下埋了含冤而死的尸骨，所以要取出来好好超渡、安葬才行......但是连挖土机都没办法开动，要我们怎麽把它找出来呀......」
男子的声音回响在空盪的大厅里，形成诡谲的气氛。
少年冷笑了一下。「含冤而死的尸骨？我看还不如说这里发生灭门血案咧......」那人以为是在拍电影呀......哪有那麽夸张......
中年男子惊讶於自少年口中说出的那些话。「那......姜大师......你有什麽看法吗......？」
「不知道。」他毫不犹豫地说。
中年男子越来越不安。
真不知道上头的人是去哪里找来这少年的......好不可靠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先回去吧！」少年在大厅中央蹲下身，没有回头看他。
「啊......？那......那你呢？」
「我？」少年终於回过头，调皮地朝他挤了挤眼。「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罗！」
中年男子愣了愣，许久，才依言离开大屋。
等到只剩下少年一人的时候，他才缓缓自怀中拿出一支普通的白色粉笔。
「就让我来查清楚究竟这是怎麽一回事吧......」
他伸出手开始在满是灰尘的红毯上画下白色的记号。
当地上出现一个类似魔法阵的图案之後，少年再度地抬起头。
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少年的左眼不同於右眼的黑瞳，而是浅褐色的眼瞳。
※※※※※※
「我们用这颗树作为记号吧......」
「嗯！然後把我们俩的秘密......埋到树的下面......」
「等我死了之後，请你一定要带著它找到我......」
「呸呸......不要说那麽不吉利的话......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一颗枝叶茂盛的大树底下，站了两名男子。
长发飘逸的男人微笑著，蹲下身，用小小的圆锹开始挖土。
另一名短发的男子则是抱著一个小圆罐，脸上带著笑意看著那人挖洞。
等到洞挖得差不多的时候，长发的男子握住了那男人的手，两人一同将小小的罐子埋到洞里。
相视而笑的两人，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接著那男人俯身吻了－－
※※※※※※
「等一下－－！」
姜子灵自沙发上惊醒，原本覆盖在身上的大衣也顺势滑落到地面。
他茫然地望著前方，思绪仍停留在刚刚的梦里。
一片雾茫茫地，他看不清楚那两人的面貌......
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吧......
他揪紧胸口，彷佛也能感受到刚刚梦里的幸福。
但是，悲伤。
莫名地，就是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姜子灵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大衣。
刚刚因为疲累而小睡了一下，没想到魔法阵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马上就梦到了一条线索......
那棵大树。
看来他应该先去找那棵大树－－

步行到大屋外，那里的庭园因为荒废许久，早已经杂草丛生。
好像连要走过去都有点困难......
正在思考要怎麽通过的同时，他的视线馀光似乎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闪著白光的透明物体，从他的不远处窜进屋内。
几乎是同时，他拔腿追去。
火速地冲进屋内之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二楼跑。
「不要再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出来吧－－！」姜子灵将空房间一一地搜索过後，终於在最後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
没有人回应他。
他猛地打开那扇房门。
※※z※※y※※b※※g※※
窗台上的布帘已经因为时代久远，而显得破旧不堪，迎著夜风悲惨地飘盪著。
那抹白色人影坐在窗台上，长发随风飘扬......
「没想到......你竟然能看得见我......」幽幽的声音传来。
姜子灵笑了笑，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托这只眼睛的福，我可是能看见不少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呢！」
「呵呵......」飘渺的笑声传进他耳里。
那种不带有人气的味道，并没有让他感到恐惧。
「你是......从前住在这栋大屋里的屋主吧......？」
长发的男子低垂著头，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屋主......但也算住在这里......」
姜子灵一直看不清楚对方的面貌，他耸耸肩，一屁股往摆放在一旁像是古董的精雕木椅上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长发男子偏过头思考了一下。「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骆南生......我叫骆南生......」
姜子灵点点头，将他的名字牢牢记下。
「那屋主叫什麽名字呢？」
「屋主......？」他又低下头开始思考。「我......我......振平......不......」
姜子灵站起身，看著他强烈地摇著头，长发随著摇动而划出美丽的弧度。
「我想不起来......！我的头好痛......」骆南生紧抱住头。
他走上前，才伸出手想要安抚他，就被他大声喝止住。
「不要过来──！」骆南生忽地抬起脸。
他看见他的脸惨白得像张纸，清丽俊逸的脸庞上，仍残留著泪痕。
「振平......我等了他好久......」骆南生喃喃地说著，眼泪又掉了下来。
姜子灵开始感到不妙，这件事情似乎很棘手......
惨白的脸颊，散发白光的灵体......这代表他生前是冤死的。
不过冤死的鬼魂他看过不少，但还没见过像骆南生这种──
「振平是谁？」他试著问他。
「振平......我等了他好久......」他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继续喃喃地念著。
姜子灵皱紧眉头。「那颗约定的大树......」
果然，骆南生在听见大树之後，看了姜子灵一眼。
「你......知道些什麽......？」表情绝望至极的骆南生，此刻显得楚楚动人。
姜子灵知道自己掌握到了重点，再度耸耸肩。「我知道的不多，大概就是那颗大树底下埋著一对恋人的秘密宝物......」
骆南生又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姜子灵见他不说话，又问道：「振平是你的什麽人？恋人吗？」
他点头。
「振平......他是我堂弟，也是我的恋人......」
※※z※※y※※b※※g※※
深夜。
「不要......我求求你......」虚无飘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姜子灵一脸坚定地站在大树下，没有理会他。
他手中拿著圆锹，企图已经很明显了。
「不要......我求你......我在等他！我在等他带著它来找我呀──！」
姜子灵冷冷地反问道：「但是你有等到他吗？」
骆南生无言。
「我一定要将它挖出来，事情才会真相大白......」姜子灵一说完，举起圆锹开始往树根下挖。
「不要......！」骆南生虽然想阻止他，却力不从心，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
「骆南生──！」姜子灵停下动作，回头瞪著他，朝他大喊：「你已经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呀！」
一定要把他唤醒......
他自己大概还没有自觉......
冤死的鬼魂......是没有机会回到冥界的......
他一心等待著振平带著两人之间约定的信物回来找他，但是他知道吗？他是冤死的，灵魂会一直徘徊在人间界，永远都没办法到冥界去。
至於他冤死的原因......他一定要查出来！
圆锹一个使力，突然顶到了坚硬的东西。
「找到了──！」姜子灵扔开圆锹，蹲下身将泥土拨开，拿出一个深色的圆罐。
骆南生惊讶地看著他手中的圆罐。
※※※※※※
骆振平，应该就是骆南生口中的那名男人了吧？
姜子灵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弄著手中的那张纸片。
这就是......骆南生跟骆振平两人之间的秘密？
装在圆罐里的，原来只是一封简单的情书......
上面写的只字片语都在在地表达出两人之间的感情浓厚。
那麽......究竟问题是出在哪里......？
他思考了一会儿，再度从怀中拿出白粉笔。
翻过纸片，他徐徐地在纸片上画下小小的魔法阵......

「不行──我绝对不会离开他──！」
充满浓雾的世界，声响自遥远的那端传来。
「振平，你将来要继承骆家的事业，我怎麽可能容许你跟男人在一起！？」
争吵声越来越大。
「不──我爱他呀──」
「爱能当饭吃吗？难道你要为了他，放弃我这价值上千万的事业吗！？」
「我......」犹豫了。
浓雾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接著连声音也逐渐消失了......
※※z※※y※※b※※g※※
姜子灵倏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身处在大屋里，睡的同样是上次那张沙发。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也暗了下来。
白色的人影又再度出现。
骆南生的脸庞依旧是惨白得难看。
「对了......」他怯怯地开口。「我都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人......」能看得见他、也不会对他感到害怕的人毕竟很少。
「姜子灵。」他简短地回答，将黑大衣套上。「认识我的人，都称我叫作──神灵。」
扔下这句话之後，他转身往大屋外走去。
「神......神灵......？」骆南生愣在原地。
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等等......你要去哪里......？」回过神之後，骆南生从後方追上他。
「嗯......找人。」姜子灵思忖了一会儿。「我要去找骆振平。」
没有给骆南生思考的机会，姜子灵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再度错愕的他。
※※※※※※
姜子灵对於四周嘈杂的人声感到不习惯，但他还是忍耐下来。
他位於闹区的某间知名餐厅里。
而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是那天带他到大屋的人。
「呃......姜大师......我们上面的人，想知道事情进行得如何了......」男子先开口问道。
「嗯......」姜子灵喝了口刚刚端上来的新鲜柳橙汁，停顿了下。「很棘手。」
男子听了有些著急。「难道......在屋子的地底下真的埋了什麽人骨吗？」
「不是。」他抬眼观察著男子的表情，换了另一个话题。
「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事情？」
「啊......？」男子的神情果然一阵青一阵白。
姜子灵继续说道：「其实，今天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男子有些胆怯地点点头。「嗯......要是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回答你......」
「首先，」姜子灵自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空白纸、以及一只笔。「你们公司虽然找我来处理这件事，但是我始终不知道你们公司的最高负责人是谁。他叫什麽名字？」
「我们董事长姓郑。郑清阳。」
姜子灵将名字写到纸上。
「不是姓骆吗？」他拿著笔，在纸上缓缓地敲击著。
男子的脸色在听完他的话之後明显起了变化。
姜子灵趁隙继续追问。「那栋大屋从前应该是属於骆家的财产吧？为什麽最後却落到了你们老板的手里？」
男子像是在犹豫著要不要回答他，但最後还是表情为难地开口：「唉呀......姜大师......其实这种话我不应该说的......但是那栋屋子......现在的的确确也算是我们董事长的财产......」
「为什麽？」
「......这......我也是听人家说来的......都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男子顿了顿，才压低音量继续说：「原本住在那屋里的骆家当年是地方上的豪族，经营家族企业......可是後来......听说在那间房子里发生了血案......」
姜子灵听了之後，双眼都亮了起来，显然对於他的话很感兴趣。
他一边在纸上做了纪录，一边又继续问：「是怎样的血案？」
男子尴尬地搔搔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麽久以前的事情，经过那麽多年，传到我耳里也变得荒诞不实，让人不敢相信......」
「那你就说说你听到的大概是怎样的？」他露出一个微笑。
「......据说那屋子的屋主，也就是骆家大老......不知道什麽原因，下了猛药将他弟弟遗留下来的独生子毒死......还把尸体分尸偷埋在大屋底下......」
「後来呢？」
「後来......後来那死者阴魂不散，也把骆家大老的儿子拖下去陪葬罗......」男子害怕得越说越小声。「听说骆家大少爷没多久过世了......後来骆家大老也一病不起，庞大的家业没有人掌管，几年之後就负债倒闭了......」
「所以那房子才会辗转卖到你们老板手里？」
「嗯......应该算是卖给董事长的父亲吧......然後传到了我们董事长这代，他知道那间房子出过事情，才决定将它拆掉。」
姜子灵点点头表示了解，一手仍没有閒下来地在纸上快速写著。
「这件事大概是发生在几年前？」
男子稍微想了一下。「嗯......至少也快60年了吧......？」
「我明白了......今天真是谢谢你......」姜子灵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对折後收进口袋里，站起身。
男子也慌忙地站起身。「哪里......希望我有帮上忙......」
「嗯......你可是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呢~~~」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因为还有一个地方非去不可......」
他率性地穿上长大衣，朝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男子也礼貌性地点了个头。
目送少年离开餐厅之後，男子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他怎麽会知道那间屋子以前是属於姓骆一家的呢......？」
明明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对於骆家这事，公司里的人大家都知道不能随便对人乱说。
对於少年是如何得知的？男子还是怎麽想也想不透......

走出餐厅的姜子灵，低垂著头边走边回想刚才男子所告诉他的一切。
一个没注意便与迎面而来的男人擦撞。
脆耳的铃铛声响起，姜子灵浑身一僵。
他仰首看著男人自他身旁经过，错过了看清男人面貌的时机。
右边的黑瞳抽痛著。
一阵声音突然毫无防备地窜进他的脑中。
"亲爱的，没想到你走路还是那样冒冒失失的──"
彷佛曾经熟悉过的嗓音，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看著那男人背对著他渐行渐远，姜子灵僵硬地站在原位。
最後他蹲下身子，无力地捂住刺痛到掉下眼泪的右眼。
※※※※※※
姜子灵坐在残破白窗帘飘扬的窗台下，手中的白粉笔松脱、落在地上滚了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