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黑风高,盗窃夜。
庭院深深,黑影如烟穿过回廊,停在绣阁前。
"所有人都聚在前厅,很好很好。" 喃喃自语轻似无声,却满是兴幸。
门无声被推开、又掩上。刚闪身进房中,幽兰芬芳便扑鼻而来,引得鼻子里一阵刺痒。
"哈......啾......"黑影慌忙掩住口鼻,不敢妄动,僵硬着身体伏在门边良久,听到前庭丝竹声不绝于耳,毫无没有停止的迹象,他才长长呼出哽在喉间的一口气,加快速度在房内奔走翻找。
妆台、琴桌、床榻、衣柜......甚至是横梁、地板都一一搜寻过,始终没有目标物的踪迹。
"可恶,不在这里!"懊恼地隔空一挥拳头,转头瞥见妆台上反射着清清荧光的玉雕手镯,眯眼霎时睁圆并复笑弯:"没鱼?虾也好。入宝山,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手过之处,不留一物。喜滋滋地把手镯收进怀中,趁月光尚未透出云层,黑影循来时路退出庭院。
秀阁寂静依旧,空留九转长廊间所挂的白色幔帐,在微风中旋转起舞......
第一章
这将是最后的任务。
报酬很高,
自然,付出的代价也将与报酬成正比。
代价与报酬,都拥有相同的称谓,
"自由"......
天上海,云回廊,
月无影,夜无霜,
花逐花飞数星尘,
又见佳人笑颜开......
哼着歌谣,少年攀上围墙,翻身、跳跃,完美落到院落内。
"轻锁眉,忧莫虑,怒朝......"象踏着舞步,步伐随着节奏轻快地在树丛花间穿疏。
"站住!"暴喝带来灯火通明。少年硬生生的停下步伐,抬手遮去耀眼火光。
"什么人?胆敢三更半夜闯进风雨楼?"
"我啦我啦!是我。"少年识相地高举双手,有点儿心虚。
"颜师傅?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到那里去了?"领头的守卫放下警戒。认得他是厨房里的师傅,手艺不错,就是有点懒。
"呵呵,你认为呢?一个单身男子半夜迟归,除了......外,还能去那里?"
"啊,真贼啊颜师傅。难为我们要轮值守夜。"确实,风中传有淡淡的脂粉味道,是女子用的薰香。不过......"你干吗有门不走爬墙回来?"
"哎呀!"少年有点羞涩地挥着手:"你不觉得那样比较刺激吗?"
"哦!"了解!明白!守卫们皆意味深长地低笑:"你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实在令他们眼红。
"得啦!别一脸谗样。下回请你们喝酒!好吧?"少年笑笑说说,爽快的许下承诺。
"听曲也是你请哦!"
"啧,真贪心!你们以为我一个月的工钱有多少啊?"
"哈哈......少去几次不就够了?"
"去!"少年嗤之以鼻,在起哄声中回到楼内最边缘的小屋,掩上房门后轻笑:"安全过关。"
忽觉空气中充满了兰香粉味儿,忍不住连连喷嚏,"哈秋、哈秋......换衣服换衣服......哈啾!"
"你还真是受不了那脂粉味儿。"黑暗中忽然响起的淡淡询问使他点灯的手霎时僵住。少年猛回头,抚着胸口喘气:"人吓人,吓死人呐!看到我进来,多少都该吭一声嘛!"实在很怀疑,他每回无声无息地潜进别人房间里,不过是想玩吓死人的游戏。
声音的主人耸耸肩膀,觉得自己很无辜:"你才该一进来就察觉我的存在。是你的警惕性降低了。"说到最后,忍不住轻责。
"那里有?"少年只差没高呼冤枉:"是你‘隐身'的功夫更纯熟、更厉害了好不好?"打死也不承认是因为好日子过多了,连长年赖以生存的警戒,都在不知不觉中松懈......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十九日。"
"啊?" 什么十九日?说话没头没尾的。
"距离最后限期还有十九日。" 危险地眯起眼睛,沉声问:"你不会忘记了吧?"
"当、当然没有。可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再怎样数日子也是没有用。" 偷偷擦去额上的冷汗,忽然觉得房间的空气好压抑哦。
"再想想,到底会在那里?"
"封宜奴,孙三四,段波儿,京城四大花魁已探过三家。一无所获!" 伸出四个指头掰掰掰,食指、中指、无名指......只剩下代表顶级的拇指。
"接下来是最有可能,亦是最危险的......"
"李师师!"
"小心谨慎,她的靠山都很厉害。"
"都?光是某位仁君我已惹不起了。"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怎么算,我们都占不了便宜。" 伤脑筋啊!
"又是都?这不是分明在赌命吗?咳,说真的,我的赌运一向很差。" 唉,他已看见前景是一片黑暗。
"我们别无选择。"
"要不就完成任务,要不就卖终身,啊啊啊!哪一边都是陷阱!"少年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现在不仅是头皮发麻,甚至开始发痛。
"你也用‘都'了。" 看着少年稚气的举动,淡淡的声音沉默半晌又复响起。
"少罗嗦!"
************************************************
甜水巷、瓦子巷、烟花巷,东京汴梁中最繁闹之地。
热闹非凡的不夜古城,没有宵禁的法令,更在城中开设夜市,灯光如昼,游人如海。对享受着奢华生活的纨绔子弟而言,二更才是一天中黄金时光的开始。
"薰香阁",古意怡然的木刻牌匾高高挂在小楼前。正如其主人以绝世之姿迎立京城花街之端,颠倒众家英雄豪杰、皇室贵族。有人只为看她一眼,倾尽家财而丝毫不觉得可惜。
有人为拥有她一夜,劳民伤民通挖地道不感到一分惭愧。
"所以说,红颜,祸水。"黑影居高临下,背光站在楼前树梢。对眼下的衣香鬓影、燕语莺声作结论。
"看来忧眉的说法很正确。"轻托下巴,把重心换到左脚倚树而立,细细打量着地形。"烦啊烦啊烦,房中总有人。"不是某文豪就是某大侠要不就是某"仁君"。听曲、观舞、对弈、谈天说地吃豆腐,幸好没有过于刺激少年纯真心灵的画面出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光站在一边窥视也不是办法。虎啊......何不来个调虎离山?
露在蒙面头巾外的晶亮眸子满意地眯起,翻身跃下树梢,点足向后院疾奔而去。
半刻后,锣响震天。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涌出阁楼。可以清楚看见一道黑烟带着星火从后院直飘天际。
"失火了!"惟恐天下不知的惊恐尖叫充满街头。很快的,外面就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闲人。
黑影趁机闪入目标房间,居然!很容易地就找到随便放在妆台上的青铜手镜。
有点不可置信,黑影愣在房内,盯着手中的镜子发呆。
"我、我......在做梦?"轻而易举地把目标物弄到手,从前的辛酸狼狈象是不曾发生过般,很不真实。
狠狠捏上手背,痛呢!不是梦!哈哈哈......不是梦!好不容易回过神,黑影差点手舞足蹈欢呼起来,幸好房外呼天抢地的吵闹让他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小心窜出门外,一溜烟头也不回的直奔后门。
连连跃过好几条街道,乘风踏着人家的屋顶奔跑,月下映照出露在头巾外弯弯的笑眼,出卖了他镇静的身影。
忽然,颈后寒毛直竖,阵阵心悸提醒着他,有敌意!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霎时顿住步伐,紧紧捏住手中铜镜,充满危机感的双眸搜寻四方。
右侧,白衣飘逸,仿似仙人下凡般气质的人儿立在距离不到百步的另一家屋顶上,冷冷细长的凤眼直探过来。
黑影挑眉,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干吗?眼睛大啊?
白衣对他的直接似乎感到有点意外,眉头轻皱了一下,薄薄丹唇开启,吐出与眼光一样冰冷的词句:"宵小,不管你偷走了什么,都快交出来!"
"呵呵呵......"黑影笑得白衣莫名其妙,下一瞬,他停住笑的同时转头就跑。开什么玩笑?你说交出来我就要乖乖的交出来么?我又不是你儿子。干吗要听你话?
"站、站住!"白衣有点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的看他飘到三十丈外,示威的向自己挥手:"再见了!"
"喂喂!"
雾里看花,花非花,雾非雾。怅怀只刹那,夜里来,天明去......
柔风送来歌谣,黑影在歌谣中消失。徒留下白衣在原地失神遥望。
"被看见了?"
"放心,我蒙着脸。"
"京城里,没有这号人物。"
"看他那拙样,十有八九成是菜鸟。"
"能追上你的菜鸟,也不能少窥了。"
"呵,管他呢!总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你和怒目的事了。拜托啦!"
"保持谨慎,笑颜。"
"好好好!我知道。不过,很兴奋。恐怕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异样。"
"万事小心,你现在隐藏的地方很危险。"
"常言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茶香缕缕撩人心扉,小曲悦耳动听,该是好好陶醉在春日午后闲情中,捧杯、眯眼、品茗......
然少年目光呆滞,仿似深受打击且不能接受般僵坐在椅上,颤声惊问:"你说什么?"
"我说,东西被调包了。"与少年隔桌而坐的俊秀男子浅沾杯中茶,抿唇淡淡道。
"不可能!那雕花、铜质、灌制手法,绝对是真品!"少年急速反驳。
"我没说那是赝品。不是我们要的那面而已。"
"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标是‘水镜',你拿到手的是‘月镜'。"
"有什么区别?都是同一人的手艺。"少年为浇去焦躁,愤愤喝下已凉的茶水。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辩驳的余地。"青年为同伴斟上新茶,镇静如常。
"我就知道没可能那么顺利!"少年喃喃,"还有多少天?"
"十五。"
"足够了。我再探一次醉杏楼。"
"风声紧,别太卤莽。"青年抬眼,警告。
少年挑眉,脸带不羁,"卤莽?你在说谁?"卤莽?下辈子才会有的性格吧?
青年无言,静静对上少年精活灵动的眼,忽笑,挥手示意让同伴离开。
目送少年消失在人群中,青年靠在椅背上,对不知何时出现在旁的纤纤身影埋怨:"有个不够细心的搭档真辛苦啊。"
"呵,在他面前你就不肯多言。"柔荑扶上他的额,轻按揉弄。
"言多必失。"青年闭眼,享受着佳人一番好意。
"其实,我们给他太大压力了。"柔荑的主人担忧道。
"放心,笑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青年含笑,举手抚平她眉间的皱摺,"他有潜力,足以让我们达到最终目的。"
"哦?那你骗他期限只剩下十五天,也是为了激发他的潜力么?"
"当然......"不是!因为好玩罢了。
凝睇心上人上扬的嘴唇,女子缓缓摇头,为他身体内的恶作剧因子感到无奈。
"希望,他平安无事。"在你的恶意隐瞒下。
"你多虑了。"这不过是能让大家感到愉快的游戏而已。
薄凉月色下,依稀可见伶仃黑影掠过墙头,飞纵向屋顶,稳住坠势、屏呼吸、静心神,如石头俯趴在屋檐上。
久久不闻房内声息,才悄然掀开几块瓦片,黑圆眼珠溜溜滴转向内窥视。
"嗤,没人在。"晚风中闪过碎语,黑影以横梁为支点,翻身、点足,从窗栏跃入房内。
"水无天!"银朦月光映照镜背上古旧隶文。隐藏在布巾下的唇勾起满意灿笑。改不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边把手镜包密到衣襟中,边喃喃:"仿佛已经闻到自由的味道呢!呵......啊!不是庆祝的时候,快走才对!"
刚落到街外,一抹白影就挡着前路与视线:"喂!无论你偷了什么,快点交出来。"
"诶?怎么还是这句话啊?"
"还?"白衣抿唇,迅速在脑海中觅寻印象。
"呵呵......听起来象是黑吃黑的术语啊!"黑影又是一串灿笑。
"原来是你!"那种笑,只听过一遍便终生难忘的讽刺嘲笑!白衣咬牙切齿,狠不得以眼神就能把他千刀万割,砍成碎片。
"嘿,你的眼神有点暴力哦!"黑影闲闲贴墙而站,笑意依旧。
"我的想法更暴力。"毫无抑扬顿挫,不过是把字词组合起来的言语却刺激着黑影的耳膜,身体不禁紧绷,本能地戒备......嘴上仍然不甘落下风"是吗?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啊。当然,要以暴力解决我也是不可能的。"
"是么?"白衣反笑。指间张张合合,忽以迅雷不及厌耳之势变指为拳袭向对手。
黑影险险侧身避过"哇!来真的耶?"默念"辗转反侧"四字诀化解白衣连绵不断的攻击。
"谁在和你说笑?"右手结成含苞花蕾状,看似柔若无力般按到黑影肩胛处时,瞬间发出爆击。黑影却顺击力往后飘出三丈,蹬地,旋身踢出数脚,胸、肩、腹、下肢、沉身蹲扫,招式皆未使老均被躲过,双手抢过攻势化拳为指弹出四道真气,堪堪刷过白衣两颊,几缕青丝飘然落下。
黑影这才满意的收回双手,笑意盈盈瞥视他捞起头发失神:"小心那。"
白衣丢开断发,幽冷眼光在月下反见镇静。缓慢抽出藏在袖内的无柄长刀,刀尖遥指对手,无言挑畔。
黑硬只觉周身寒气四溢,瞳孔聚焦在对手紧握的武器上,脸色闪过青、白、最后成红,忍不住结结巴巴问:"‘破霜'?!你、你要多少钱肯出让?"
"无价!"白衣几乎要喷火。好好的冷俊形象被破坏得点滴不剩。
"小气!"黑影哧鼻,视线始终粘在"破霜"上不肯移开。好、好想要!是与"青龙剑"、"焦尾琴"齐名的宝刀"破霜"呢!看见宝物就忍不住想占为己有的老毛病又......呜......不行,要忍耐!还有任务在身啊(恭喜,你终于记起了)!
"算了,不跟你玩了。"黑影努力把眼光从刀身收回,"后会有期吧!想要卖掉你手上的刀时记得要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