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急急忙忙背着他逃离现场。
意外总是来得太突然,连吕克扬也觉得费解:值夜的人怎么会任火乱烧呢?
这绝对不是疏忽引起的火灾,而是有人纵火烧宅。谁会和谢家庄有这么大的深仇
海怨呢?受到这样大的打击,吕克扬心中生起无限不忍。他将背上那人往上一掇,
一脚踢着朱漆大门喊道:"开门!快开门!"
门开了,门子满脸堆笑道:"大少爷您回来了。这不是缺陷大王吗?少爷您
真有能耐,这么个活宝都给您制服了。"
"行了,奉承话就不听了,往后不准叫他缺陷大王。"
"呃......那叫什么?"
"三少爷。"
"可......可他又不是咱们吕府的少爷。"
"那就叫谢三爷!"呵!吕少爷的牛脾气怪可怖的,门子吓得鸡啄米似的连
连点头,再不敢过问他们之间怎么回事。
高堂、姊妹皆已睡下,吕克扬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这是他束发时期的寝室,
不曾沾染过片毫妻子的味道。只有在这间房,他才能睡得心安理得。一个多月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历历在目,却又好似虚幻,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拘谨地
过着每一天,现在很疲倦,身体沉重,又好像浑身轻飘飘的,究竟是哪种感觉占
多数,他也分不清楚。他惶恐过,他无力过,现在力气用尽了,他回到了起点。
床上睡着谢方正,一时半会应该醒不了吧?吕克扬也希望得到片刻的休息,
他实在太累了--不止是刚才硬拉谢方正回来的缘故。事件有些复杂,他脑中千
头万绪,一睡下就有如百万蚊蝇群魔乱舞,烦得他心乱如麻。他需要仔细地想清
楚自己想干什么。但他根本无从下手,他解决不了这场苦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书正到金陵没有住在江宁府,那就是随大火一起
消亡了,宜云的案子可以延期本该高兴才是,可他是三郎的亲哥哥呀!是谁放的
火?是敌是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他都将我害惨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为了脱罪而烧死他全家,三郎一定会杀掉我的!难道我走到哪里都只有死路一
条吗?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是这种让夏侯华空嘲讽的死法!
我不甘心就这么失掉宜云和我的前程。我得离开,马上离开......离开他......离开
梦元......苍天啊!你待我如此不公!为何我总要远离所爱之人?为何为了丝恩发
怨而自掘坟墓?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下已无退路,我只有将错就错,继续向前。
蜡烛在小火焰的吞噬下流出温润的烛泪,铺满了整支截面,溢出来了,在烛
身上滚滚而下,冷却了,原本剔透晶亮的液体变得厚重,凝成不透明的烛蜡,泛
着不耀眼的幽然的淡光。似曾相识的景象......多么熟悉啊!那是在谢家庄,吕克
扬冒充新娘吕玉芊的晚上,他也像今天这样看着两支燃烧的蜡烛,琢磨着如何算
计床上那人。一切的一切,终了只能酸涩地回想,附一个无奈的苦笑。
谢方正不知何时就会醒来,吕克扬必须在他醒来之前离开金陵,到一个谢方
正找不到的地方去。当许多年之后,谢方正对他的恨意应该会减退了吧?那时重
逢或许会比为今更为合适一些。吕克扬来到床头,他想在临行前再看上一眼。漂
浮似的眼睑像是随即就会张开,那个淘气的鼻子也好,那象征着大富大贵的大大
的耳朵,还有那张狡猾的嘴巴......这些都该告别了。吕克扬用尽记忆看了谢郎最
后一眼,毅然转身疾走而去。夜幕中一双眼睛目睹了他逃走的方向,然而这双眼
睛不属于守门之人。真是这双明若朗星的眼睛被吕克扬忽略掉,引来一段是非曲
直的恩怨。
黑暗为凶手持有利器的身形作了最好的掩护。无论是开门的声音还是脚步的
运行都滴水不漏。他飞速揭开被子,手中的刀锋急逼谢方正的心口--从刀子划
过的弧线可以判断,他对目标点的把握相当纯熟,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说时迟那
时快,就在这一万以外,谢方正倏然张开了眼睛顺势向内侧一滚翻,起脚踢在那
人的当胸!
没有一刀毙命无疑是个重大损失,当下惟有快刀斩乱麻,尽快向谢方正再刺
上一刀。刺客对这个有信心,因为谢方正的水准不足为惧,而刺客却有着鹰一般
的凌厉手法,加之有黑夜的掩映,一切尽在掌握中。不得不说,他的麻痹轻敌又
让他的算盘打错了:谢方正为了看清室内的动静,从喉中打出了一颗浑圆璀璨的
夜明珠。珠子约有手指头那么大,却照亮了整个房间。它还会飞,直弹到那刺客
身上去,在墙壁上撞了几曲弯又活了一般衔在谢方正口中。这么一折腾,那一刀
又偏了,砍在了谢方正的右臂之上。
刺客自是惊奇不已:"回龙珠!"
"算你识货,老子就拿你来祭我的珠子!"谢方正一鼓腮,夜明珠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飞窜对墙后反弹向刺客,且步步紧迫其身。其实谢方正并未习得什么
高深的"回龙珠",回龙珠靠的是内力,而他只是巧用一番气力。要说这玩意是
干什么用的,也确实是他的一件玩具罢了,闲时玩玩自己能吐出多远,平时就有
一根质地绝佳的银丝拴在珠孔里,另一头系在臼齿根部再吞进食管以备照明之用。
他料想这刺客与他灭门之灾定有牵连,所以无比憎恨。早在吕克扬离去之前,他
其实就已经醒了。丧亲对他而言是个莫大的冲击,在烈火前他固然无法持有镇定,
但是他由此更告诫自己不能失去理智盲目从事。他从前的成功都得益于他冷静清
晰的头脑,为此,他甘愿承担这个别人承担不起的重负。他看出吕克扬至少在目
前对他还是真心实意,那以往任何一条过结都不会令吕克扬痛下杀手,何况是在
一起回来的时候?遗憾的是吕克扬太小看了谢方正,致使他这番推断没人欣赏。
"小子别得意!你有几斤几两我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泼别人冷水
似乎也是增强自信的不错方法,一撒手,刀子飞了出去,与夜明珠交相碰撞。刀
身晃了晃,终不敌力落了下去。那人只一脚板轻掂,刀子又窜得七尺高。谢方正
与他的拳、脚、弹、腿相形,只是逐渐封了那人的穴道。
知道再耗下去会两败俱伤,那人夺路飞檐直上,顷刻间吕府的人絮絮叨叨地
都提着灯笼过来看个究竟了。只听大小姐的丫头罗绮不假思索地叫道:"呀!是
缺陷大王!"
"不敢当不敢当,小可怎敢以「大王」自居?丧家之犬罢了。"天!也只有
他这个斜斜方方正正的三少爷才会在这种危难关头仍不忘耍宝打趣了。他说得那
样轻松,吕府上下没人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吕震天夫妇对这个恶名远拨的小赖皮
近来也有所耳闻。自己的女儿差点就是他谢家的人了,多少可算有点渊源。吕震
天对他一向客气,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吕克扬房里。
未等谢方正回答,吕玉芊便按捺不住插嘴问道:"上次的事情之后克扬哥哥
有些奇怪,他现在人在哪里?你们是一同回来的吧?"
"哦,他回来以后又走了,说是出去办点私事。应该过两天就会回来,他让
我先借住在贵府。"
"你的肩上......你受伤了?刚才那出去的人影是什么人?"
"一个刺客,让他跑了。"
"为什么不追?"
"他的轻功在令兄之上,我又如何追得?"
"在兄长之上?那你又怎么能逃过此劫?他难道不是来杀你的?"
"确是来杀我的。小姐虽然知道谢某不是全才,但防守堪称一流。我与人比
武从来只防不攻,方才试图攻他,便换来这道碗口疤。"
"罗绮,"吕震天一声令下:"快去把沈大夫请来。"
若是小姐的意思,罗绮免不了要顶嘴两句的,但这是老爷的吩咐,她也便不
敢违抗,匆匆出门请大夫。谢方正没有推辞好意的意思,那样反倒显得他反常、
假客气,也辜负了主人夸他的"快人快语"。于是谢方正只表达了他对当家的谢
意就接受下来。
"谢公子不必拘束,我们到屋里谈。"吕震天屏退家眷,亲自将谢方正引进
厅堂。这番厚待对寻常人家来说自当感激涕零,但谢方正究竟见过一些排场,以
为这是情理之中。自己虽是声明鄙劣,可也出自豪富之门,且以他这等相貌,受
人礼遇推崇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不乏有人说他那张脸有尖酸相、刻薄相,
这些在他本人看来不过是人们出于对他的嫉妒而看他不顺眼的结果,都是些无关
紧要的说法,如果过去他母亲一定要把这些当作难登大雅之堂的恶意中伤那就实
在太自讨苦吃了。
"谢某本不该叨扰贵府,无奈家门不幸,飞来横祸。"
"哪里哪里,既是小儿克扬的朋友,我吕震天欢迎还来不及!何扰之有啊?
但不知公子为何如此悲伤?尊上可安好?"
"父母弟兄怕是皆已归天,那刺客便是来收拾我这漏网之鱼的。可惜未能替
他们报仇雪恨!"
"公子遭遇,老夫深表同情,还请公子节哀顺变了。"吕震天说到这里,不
觉已无话可说。其实他大可以问下去,因为谢方正不会为别人对他的好奇而斤斤
计较。同样谢方正也明白他不加追问杀手来历的原因--他怕受到牵连,知道越
多就越危险,所以他不敢知道,宁可现在冷场也不要知道。虽然无可厚非,但谢
方正还是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也许夏侯华空正是蔑视他的独善其身吧?他的年纪
还没老到要解甲归田的地步,为了躲避灾难就那样消极地退出了朝政安享起晚年
来了。谢方正因此决计让他出出丑,尽管他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个卑劣的纨绔子弟,
但仍然喜欢戳穿别人的诡计用来消遣一番。他就以挑剔别人的缺陷为乐,是个再
讨厌不过的人。他可实在想不出人生在世,除了拿别人来取笑取笑或者别别人拿
去逗乐逗乐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乐趣--至少他从前是这样确信。
"我留在府上只怕会拖累到大人,只是这桩事牵涉到贵府,在下也只好勉为
其难协助克扬兄查清事实了。"显然,他这句诳言不是空穴来风--刚才刺杀他
的人,正是吕震天门下的食客之一!他大可以怀疑他的灭门主使就是吕震天,但
是粗粗想来没有任何动机。在事件还未明朗化之前,谢方正纵虎归山也不是全无
益处。有了系铃人才需要解铃人,没有他们继续暗中操作下去,谢方正反而无从
下手。
果然,吕震天脸色异变,有些吃惊地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吕大人在朝中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这......恕难相告。"
"大人太见外了,说不准哪天我还做了您的女婿呢!我看大人如此大方之家,
必定会对谢某直言不讳。若非有一端隐衷,大人何以辞官返故?"
"唉,实不相瞒,老朽得罪的人权力无边,至尊至贵啊!"
"这至尊至贵之人......指的可是皇后?"
吕震天急忙掩住谢方正的嘴巴,神秘地说道:"公子年少轻狂,不晓得这宫
廷之争的残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还是要告诫你,不管将来怎样,一旦
当官,自己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有这样独善其身。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这样做也是
何等天真--当朝者是不会轻易放过异己的,即便我已不在朝中......"
还有半句话因为外头有人传话而被咽了回去--
"禀老爷,沈大夫带到。"
"快快请进!"吕震天堆起淳笑,起身迎接大夫为谢方正上药,他也好借此
结束这场暗藏杀机的谈话。或许他从前积了不少阴德,老天又给他送来一个人,
一个真正能够调停这场谈话的人。准确说,不止是一个人,他可以听到前院吵吵
嚷嚷很多人的声音。
吕震天支罗绮去看个究竟,自己亦向谢郎道声"失陪"便走向前院。他很快
便看清排成两列举着火把的列队的领头人是江宁知县--方宜云的父亲。
吕震天对那些配刀的官差视若无睹,犷放地笑道:"不知是延缜贤弟光临,
有失远迎!来我这儿穿便服即可,何必这样见外。"
开掌难打笑脸人--方延缜可不吃这一套,他满脸肃然,对答道:"穿官服
而来自有本官的道理。都给我拿下!"这"拿下"二字可是对官差们说的了,这
可怪了,都是自家人,莫非他真要抓走吕震天?这回真是"祸事到"了?这年头
怎么净是窝里反呢?
第十一章
"给我搜!"未等吕老爷反应过来,方知县又一声令下,府里上上下下的男
女老幼都给带了上来,连同厅堂的沈大夫和谢方正。大夫救死扶伤干的是分内事,
方知县放他回医馆,谢家公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方知县似乎也要抓他,因为知
县说了一句"很好,都在"。
吕震天搞不懂亲家公这是在干什么,慌忙又问了一遍。"哼!"方延缜轻蔑
地瞟了他一眼,冷言道:"我问你,宜云是怎么死的?"
"这......这案子不是由谢大人调查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吕震天!枉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延缜贤弟因何说出这等话来?"
"有人举报你的宝贝儿子为掩盖杀妻罪行而放火烧死谢大人全家五十多人!"
吕震天听见话从方延缜口中出来,惊骇的样子简直一辈子都没有过,隔了半
晌才抖抖索索说成一句话:"你......你说什么?他杀......杀了宜云?还有谢家五
十多条人命?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样?一定是凶手嫁祸!是嫁祸呀!克扬对宜云
的爱护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我们一手促成的婚姻......"
"嫁祸?谁跟你有深仇大恨?如果吕克扬是无辜的,那他现在人呢?人在哪
里!如果是宜云不守妇道,你大可以赶她回娘家!却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有什
么话到公堂上去说吧!"
方延缜的脸面被麻木占据着,没有别的表情,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吕震天这个
人似的。一对同窗就此行同陌路,源于他们子女之间一段美满到离谱的婚姻。物
极必反或许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有时候人们不愿对朋友付出全部,可引以为借口,
免得要好过头终致反目成仇。这倒为他们的小辈做了一个反面榜样。只是这里还
有一个人不服:"我是受害者,凭什么绑我?"
方延缜偏过身对着他,义正词严:"谢方正,你伙同吕克扬谋害全家私吞家
产,还问我为什么绑你?统统给我带走!吕克扬谋杀朝廷命官,当株连九族!"
"等等,这事儿真笑话了:方大人你是死者家属,我又何尝不是?我的痛惜
与你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就这样随便给我安个罪名实在不像话吧?若说九
族,吕克扬的妻族可是大人您自己,这样算来,大人也要掉脑袋了。"
"多少年来你犯的事还嫌少吗?每次都耍诡计逃脱惩罚。你是怎样一个人我
心里有数。吕克扬杀了宜云,我就不再承认他是我女婿,我们没有任何瓜葛!"
"这可不能仅凭大人一面之词,案子还是该交给润州知府唐大人来审理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