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夏菱开口道,“先贤太妃病重在榻,今年无人筹办,皇上如何看?”,
“如今宫里的事,你也要张罗吗?”,周池羽冷然说道,夏菱神色一惊,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只,只,皇上未纳后宫,庆典之事素来是先贤太妃操持,太妃病倒后,便无人……无人……”,
周池羽缓了脸色,摆手道,“朕知道了”,她静静看着夏菱,问道,“朕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了……”,她手落在夏菱颤着的肩上,“朕知道,你心里因夏纱、夏画之事,始终有隔阂……”,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夏菱应道,
手指拂过夏菱的肩,周池羽倾斜酒壶,酒液从指尖流过,她从怀里扯出丝巾,拭了干净,“起来罢”,
手一松,苏州绢丝如飘落的柳絮,翻覆着,落到地上,她揉了揉额头,酒意涌了上来,遂坐回龙椅上,夏菱跪在她身边,替她按揉着头,
周池羽撑不住酒意,叹道,“八月十五,阖家团圆之时,朕却无人可共聚?可笑……可笑……”,
洒在地上的沣酒,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倒叫周池羽想起了,那年树下,有人转身,温润笑道,“皇弟带了两壶沣州的酒给皇姐尝尝”,
夏菱不敢说话,周池羽闭上眼睛,想了想,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地,突然问道,“二皇子在宫中可有动静?”,
“不曾,成日都安心呆在思过殿中,只是,苏皇后,不,苏娘娘……在静安宫里闹过几次,听说还伤了伺候的宫女,只后来,总管太监给她断过几回膳食,方安分下来”,
周池羽阖上眼,不再言语,只双眉微蹙,眉间忧思不散
秋来丹桂飘香,天香云外飘,宫中处处是金桂,唯有几株丹桂开在思过殿附近,周池羽身着
“叩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守殿的侍卫有些惶恐,不料皇帝竟会来此地,跪下请安,“开殿门”,周池羽说道,
几缕琴声时有时无的从殿内传出,“呵”,周池羽冷笑了声,侍卫不敢抬头,担忧皇帝震怒,只咬牙道,“末将失职,不曾看管好殿内罪人!还请圣上降罪!”,
“唔”,周池羽颔首,“他何罪之有?”,“身为皇子,妄图皇位,谋逆叛乱!罪恶滔天!末将认为将其囚禁此地,实乃皇上宽厚仁慈!”,侍卫恨恨说道,
“既知他身为皇子,又岂有你置喙之地?拖下去,掌嘴二十!”,周池羽也不看他,信步往里走去
成王败寇,若她输了,不知是如何下场?
思过殿虽小,但有方寸庭院,池塘里养有锦鲤,池边有个亭子,亭边有一株丹桂,开着赤红的花,洒落一地红,幽香满园
亭子的人,素衣披发,身子瘦削,手指偶尔拨动琴弦,发出几个音律,便停在琴弦上,片刻后,再拨动三两下,故才有断断续续的琴声飘出殿外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那手指停在弦上而不动,只身后的人仿佛比他更有耐性,站在原地不动,殿中一片静寂,只有风吹过桂树,洒落着
而二人的肩上,早落满了一层丹桂的红,亭中的人轻叹,拨动琴弦,道,“一首好曲,聊度光阴啊”,
“琴在手,而不弹,还真是虚度光阴啊,皇弟”,身后的人轻笑出声,缓缓上前,明黄广袖宽袍,轻扫过案桌,落座,抬头,望进周仁的眼里
周仁神色依旧,一手扶袖,替周池羽斟茶,说道,“殿里没什么好东西,所幸还有些茶,皇姐请用”
“免了,这茶……朕……饮不惯.”,周池羽压下周仁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讳莫如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周仁笑了笑,放下茶壶,道,“粗茶淡叶,难入皇姐眼”,他自斟自饮道,“其实若仔细品茗,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周池羽扫了眼,是宫里最末等的茶叶,稍有点位份的太监都不愿用的,却没想到周仁却品的有滋有味
一时无话,周仁饮茶,周池羽在观察
“皇姐为何来此?”,周仁放下茶盏,开口打破了沉寂,“来看看皇弟过的可好?”,周池羽笑道,余光看到案上的书册,一本游记
周仁随着她目光看去,笑道,“品茗、读诗、赏景、作画,倒是逍遥的,只恐皇姐别将笔、墨、砚、书断了才好”,
周池羽没有说话,周仁叹了口气道,“皇姐大可不必忧心皇弟有何非分之举,仁留在此地,亦非坏事,只是母后身子弱,还请皇姐宽待两分”,
周池羽神色不动,只说道,“你母后可非常人,若没有她在身后推波助澜,煽动苏家,朕也不必与你闹到这般境地”
周仁脸上没有一丝埋怨,只道,“昔日,仁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人在其位,总是被推动着去做许多的事,不可凭心而处;如今,归于安宁,倒也自在、欢喜”,他转头看向周池羽,
“不管皇姐信与不信,仁从没有夺位之心,只想与琴书相伴,淡泊一生”
随着他的话语,手指置于琴弦,琴声如流水倾泻,清越而婉转,琴声如诉,
没有愁云惨淡的哀怨,也没有不甘心的凄厉,只犹如一弯泉水从山谷流淌而过,月皎波澄,带着高山流水的雅意和自在,无拘无束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池羽精通音律,自是听出其琴声的平和、怡然,她静静地听完一曲,起身,出殿
站在思过殿外,周池羽眉头微蹙,她站在原地,摊开两手,心思翻涌,
这纤白的手里,握着天下权势,她并非贪功恋势的人,可她能否做到如周仁般,将这至高权势,说放下就放下了?
一朵小小的丹色桂,飘落在周池羽的掌心,握在掌心的性命,如此的渺小、脆弱,她轻轻合拢手,仰头望向远方,银盘当空,孤寂的月,沉吟不语
漠北燕山关
今年中秋可是燕山最热闹的时候,苏家、宁家相聚一堂,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苏沐雪有些恍然,时隔数秋,距离千里,竟还有重聚之时
“有贵客到!”,下人在外禀道,堂中众人皆往外看去,“人都还没到齐,怎的就开席了?”,慵懒而妩媚的声音响起,仿佛温暖的风在心间拂了,说不出的舒服
宁小宝手里的碗一扔,人似箭的冲出去,叫道,“小姨!”,身形就往前扑去,一道凉凉的目光看过来,宁小宝猛地顿住,缓住身形,老老实实的站在跟前,跟宁子沐行了个礼
“又长高了”,顾青笙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笑道,宁小宝不敢闹,抬眼瞄了瞄她,脚步一溜,抱住宁子沐的手臂,咧嘴撒娇道,“小姨,小宝一直念着你呢?”,
“肯定是又惹事了才念着我”,宁子沐戳了戳她的额头,“小妹!你来了!”,宁远威、宁远武,高兴的老脸笑成了花,也不怕一把年纪被小的笑话,腆着脸就立刻上来,作势要抱她,
“咳咳”,顾青笙不动声色地把宁子沐往身后拉,跟两位哥哥的视线在空中较量了一番,“快备上座!”,宁远武只好作罢,讪讪吼道,
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苏、宁两家,论辈分是苏之年老丞相上座,论如今权势也是宁远威上座,怎地就给这一身素衣常服的客坐上座了呢?
顾青笙身后缓缓走出一白衣女子,青丝如缎,神色清冷,初看不起眼,再看却慑于其气度,苏之年看去,不由大惊,三两步上前,四肢伏地,行叩拜大礼,“罪臣……给……先太……”,
“父亲”,苏暮寒上前拉住苏之年,朝他摇头,“苏公,请起罢”,下人更惊,见这白衣女子说话客气,受前朝重臣如此大礼,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一时不免心下敬畏
“有劳宁将军,我等下座即可”,端若华开口说道,“这……这……来者是客,贵客”,宁远威、宁远武不敢怠慢,还是迎她上前,“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泥了”,顾青笙打了个圆场,拉着端若华坐到宁远威安排的上座
“嗯,诸位不必拘泥”,端若华落座,轻声说道,宁远威、宁远武连声应了,苏之年、苏暮寒也是恭敬点头,却不敢动箸,坐的笔直
顾青笙笑了笑,捏了捏端若华的手,提声说道,“打扰诸位雅兴,是我们来的不对了,青笙这杯酒敬诸位”,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要斟酒,就被宁子沐瞪了一眼,讪讪放下酒杯,低声讨好道,“中秋佳节,也不许多饮么?”,
“那就只许三杯罢”,宁子沐蹙着眉说道,“三杯哪够啊!小姨,今日可是佳节,照漠北风俗,要痛饮的!”,宁小宝咋呼呼的说道,把一大壶酒重重放到顾青笙跟前,顺势挤开了她老爹,坐在了宁子沐的身边
“小兔崽子,坐下边去,你爹还要跟你小姨说说话呢?”,宁远武瞪大了眼,拧着宁小宝的衣领往外扔,“娘!你看爹,小宝还要跟小姨说话!”,宁小宝立刻大声告起状来,惹得堂中众人哄笑不已
宁小宝的娘红了红脸,朝宁远武瞪了眼,扯了扯他的衣袖,才让宁远武不甘不愿的挪了挪位置
苏之年看宁家老小打成一团,尤其那宁小宝坐无正形,歪着身子,闹哄哄地跟宁子沐喝酒,不由回头看了眼坐在下侧的苏沐雪,见她颔首端坐,闺秀仪态,只眼神发虚,也不知在想什么,相比宁小宝,苏老爷子还是很满意自家孙女的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宁小宝喝的脸红红的,凑到宁子沐跟前,抠了抠手指,才问道,“小姨,我有个事想问你”,
“嗯?”,宁子沐单手支着下巴,酒意醺了眸子,眼神慵懒的望来,媚意入骨,“咳咳,小姨,你别这样看我”,宁小宝给她瞧得面红耳赤,她家小姨这张倾城绝世的脸,也长得太勾人了,魅惑众生啊,不好,不好,宁小宝转头看苏沐雪,还是沐雪好,清清淡淡的,就像枝头的那一篷雪,想捧在手心里,看着她化去冰冷,融成流过指尖的水
这一想,宁小宝脸红的快滴血了,她坐不住的掰了掰宁子沐的脸,扭到对面,问道,“呃,小姨,我想问问,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啊?”,
噗,顾青笙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青姨,你又偷听我们说话”,宁小宝挑眉看她,“咳……满堂就我一人未饮酒,再者,你说话大声,我如何听不见?”,顾青笙笑道,
“那从前你们夜里在屋子里还很大声呢?”,宁小宝嚷道,噗哧,噗,顾青笙一张脸又红又白的看着身边两个人,宁子沐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嘴,伸手在顾青笙腿上狠狠拧了把,不出所料的余光看到另一只手也在顾青笙腿上拧着
“小祖宗,小姨我何时用讨人欢心,快坐回去”,宁子沐拧着宁小宝的耳朵说道,“哎……”,宁小宝叫痛,眼珠子转了转,扒开宁子沐,腆着脸朝顾青笙凑过去,“想必青姨懂很多”,
“小兔崽子,别挤着……你小.姨!”,宁远武喝的舌头大了,看到宁小宝压在宁子沐身上,抬手就抓她的脚往后拉,宁小宝也不管谁拉她,抬脚就踹去,把宁远武蹬到一旁
苏之年简直想捂眼不看,见苏暮寒夫妇轻声说话,旁边苏沐雪和苏子轩安静坐在案前,真是老怀安慰
顾青笙见到宁子沐威胁的眼神,三两句打发道,“她若心中有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她若心中无你,你做什么都无用”,
宁小宝苦着脸,看着苏沐雪,满脸纠结道,“指不定她从前心中无我,今后心中就有我呢?”,宁子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心中了然,与顾青笙对视了一眼,“旁人我不知,但沐雪这样的实心眼孩子,断不会有你的”,
“你……你……小姨你知道了?”,宁小宝惊讶道,顾青笙神情微肃,说道,“沐雪自幼就对池羽情根深种,钟意十年的人,如何轻易忘掉?更何况,她的性子倔强,非是轻言放弃的人”,
宁子沐摸了摸宁小宝的头,说道,“小宝,你三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无可厚非,但小姨,只想你……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人庇护……一生安宁”,
“小姨”,宁小宝肃然道,“小宝愿能挡在沐雪跟前,不惧千军万马,小宝愿护着沐雪,免受颠簸流离,只要她欣喜,只要小宝在她身边,小宝就开心”,
“傻孩子”,宁子沐揉了揉她的头,望向苏沐雪,“宁家人个个皆是痴情种”,
苏沐雪恰好抬头,看到顾青笙、宁子沐和宁小宝都朝她看来,不由展颜笑了笑,
“只可惜,沐雪心中,又能否有你的位置?”,宁子沐叹道,宁小宝沉默,灌了一口酒,看到没心没肺的宁小宝也神情黯然,宁子沐心疼搂着她,道,“情字最是伤人,我真不忍看小宝为情所困”,
抱了个满怀的幽香,羞的宁小宝耳根通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青笙很快拉开了,“若是旁人,为你出谋划策亦非难事,只是,这人,是雪儿,青姨只得一个字给你……”,顾青笙说道,“弃”
宁小宝不说话,眼睛红红的看着苏沐雪,她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月,发呆,缱绻侧影,可她的眸光却从未停在自己身上,不免心中苦涩,手中的酒,大口往嘴里灌去
“好了,别喝了”,宁子沐夺走了她的酒壶,“小姨,青姨不帮我”,宁小宝埋在她怀里呜咽,顾青笙拉了拉她,宁小宝岿然不动,还往里钻了钻,“宁……小……宝”,顾青笙咬牙切齿的喊道,
“呜呜……我好……可怜……”,宁小宝闷声哭道,在宁子沐怀里胡乱拱着,“你给我起来!我给你想法子”,顾青笙眼神要杀人了,掐住宁小宝的胳膊正要使劲,
“你答应了啊,君子守诺”,宁小宝从宁子沐怀里探出头来,冲顾青笙做了个鬼脸,二郎腿一翘,酒壶里的酒液如箭落入嘴中,哼道,“这么点酒,能把小爷喝醉,哈哈哈哈”,
“我看你皮痒了”,宁子沐作势拧她耳朵,宁小宝头一偏,顺势滚开,“爹,你妹妹想跟你聊聊?”,“什么妹妹?尊卑不分,那是你小姨!!”,宁远武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宁小宝背上,醉醺醺的脸凑过来,笑成一朵花,“小妹,有什么跟二哥要说的?”,
宁子沐恨恨瞪了宁小宝一眼,顾青笙比她的眼神还快,一个酒杯已飞出去,朝宁小宝头上打去,宁小宝侧身,头一偏,叼住酒杯,仰头饮尽,朝顾青笙吐了吐舌头
中秋过后,顾、端三人在漠北呆了段时间,便要启程去江南
苏家长辈对苏沐雪的终身大事,尤为着紧,四处相看,江南相识的人家,奈于苏家落魄,还顶着谋逆的罪,自然避而远之,而漠北,皆是脑中空空的武勇之士,入不了苏老爷子的眼
宁家那几个小子,论相貌、见识皆上乘,但常年在战场出生入死,苏暮寒身为统领,自然清楚战场马匹裹尸的壮烈,不忍女儿还没嫁去,便成了寡妇,是以,就算苏家人心急火燎,这苏沐雪的婚事还是没有定下来
眼见着催婚越急,苏沐雪不堪其扰,便寻了回乡祭祖的由头,跟着顾青笙南下
苏沐雪一走,宁小宝自然脚底抹油就开溜,牵着马,笑嘻嘻地走到苏沐雪跟前,“上马”,“小宝,你也跟着青姨走么?”,苏沐雪讶道,
“今年大开边境贸易,胡人换了米面和美酒,牛羊肥硕,再者,骨赫族俯首称臣,燕山关百姓应是安稳,不需要我来保家卫国了!”,宁小宝朗声笑道,气势凛然,旁人道她开玩笑,只有顾、苏等人明白,黑虎军的鬼面修罗,对镇守燕山关,有多么重要
“走罢”,顾青笙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顾你小姨和端姨,沐雪就交给你,再多我也顾不得了”,“自然,沐雪有我照料,你不必担心”,宁小宝大声说道,“我倒是担心你”,苏沐雪朝她笑了笑,往前走去了
顾青笙走到她身侧,“机会我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本事了”,“知道了,青姨”,宁小宝作势抱她,顾青笙闪开,恨恨道,“这一路,离……我,还有你……小姨……远一点……”,
“知道了,我绝不偷听墙角”,宁小宝笑道,顾青笙咬牙,“我得把你云倾师父找回来,收拾收拾你”,宁小宝撇嘴,暧昧笑道,“师父的墙角……我也……”,没说完,人就大笑着跑开了,闹的顾青笙脸红一阵白一阵
“阿青,走了”,宁子沐戴着帷帽,看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顾青笙磨了磨牙,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小侄女给掐死!敢偷听墙角!”,
“啊”,宁子沐耳梢染上一层红,啐道,“这小家伙!”,她美目流转,风情万千,又带了一分遗憾,道,“那这一路,可得辛苦阿青,独守空闺了”,
顾青笙一听,头都要炸了,讨好地朝她一笑,“我的好沐儿……那可不成啊,大不了,我仔细听着,她若敢来,我打断她的腿”,
宁子沐朝她眨眼,眼神朝端若华看了眼,笑道,“不如你问问若华……”,“何事?”,端若华转头看来,顾青笙缩了缩头,展颜笑道,“没事,走罢,走罢”,偷偷地怅然一叹
《宫殇红颜》完本[GL百合]—— by:张晓晨
作者:张晓晨 录入: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