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弓......"
"弧弓?"
"砰"的一声,拔剑被震开老远,重重地摔倒在地,弧弓依旧低著头,不住喘气。
"弧弓......"
忽然弧弓激动地大叫:"我们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要怎样?你是不是连我也不放过?"说著,他哭了。
"我们只是潜心修炼的妖精,为什麽非要我们遭受这些痛苦?为什麽--"
拔剑顾不上拍灰,赶紧过去安慰。
"别靠近我!"弧弓一扬手,拔剑连连後退几步,"你们人类,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你走,快走!就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你为什麽要诱惑我?"
"为了杀你。"弧弓侧头,脸微红,"可惜失败了。"
"你想杀我,为什麽?"拔剑一步步地走近他,眨眨眼,不解地看著他。
弧弓干脆不理他,兀自站起来,凌空而跃入湖中。
"你--?"拔剑傻呆呆地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不甘心他的消失,拔剑绕著湖一遍一遍地呼唤,企图唤回他的弧弓。
突然跃起一尾鲤鱼,掀起一层白浪,他眼花了,以为是弧弓,不顾一切地涉水前进,也不顾水深水浅。
弧弓,你听我说完......
早就上岸的弧弓看见他一步步被水淹没,怨气也消了大半,摇著头将昏迷的他救上来。
我不怕水并不代表你也不怕,懂吗?笨蛋人类!
拔剑醒了後,死气白赖不走,决定装病。现在轮到弧弓来照顾他。
"好了,不要再赖在床上了,你要真关心我,就下来帮忙做事!"
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每天弧弓要花一半以上的时间泡在湖里,他在积攒灵力,将寻仙求药时损失的灵力补回来。
余下时间是两人相处的时候,只要拔剑不要太过於接近他,倒也相安无事。他们泛舟湖上,他们登山临渊,他们吟诗作赋,他们抚琴长啸,总之,愉快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冬天很快离去,惊蛰过後,迎春花儿早早开放。经过霜雪逼仄的竹枝恢复了挺直,春雨滋润,新笋初发。
但是碧落的情况不太好,颀长的身姿倾倾斜斜,似蹙眉弯腰的病西施。青翠的生命本色也晕著一抹枯黄。
弧弓凝神地望向朦胧中的紫芝峰。
竹筏滑向湖心,留下两道渐渐晕开的波痕,无声又无息,平稳而闲适。风儿撩起拔剑的头发,他微眯上眼,坐在筏子的一端,看著站在另一端的正在撑蒿的弧弓。收上来,又缓缓地放下去。
滑到湖心,蓝天白云,微风习习,一切平静如砥。弧弓扬起笑容,往後一倒,"哗啦"一声掉进湖中。
"你......"拔剑趴到边缘俯身看嬉水畅游的他,不再紧张。
弧弓冒出水面,笑著,朝拔剑身上泼水,泼得他一身都是。拔剑叫著"好了,好了,不要泼了",却仍被泼了透湿。
弧弓一拉他,他也掉进水中,咕咚咚地往下沈。弧弓快乐地绕著他游来荡去,看著他挣扎的样子笑个不停。
拔剑拼命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玩了,弧弓才环住他的脑袋,把他拖上竹筏。
"呼......"吐完了灌进去的水,他缓过劲儿来,躺在美人怀里,晒著太阳,本来很舒服的,但微风一吹,他冷得直发颤。
"你冷吗?"弧弓本想推开他,复又揽住他,"人真是麻烦啊!"
"是很麻烦......但是,"拔剑想不通一个问题,"既然做人这麽麻烦,你们为何还要修炼成人呢?变成其它动物不行吗?"
弧弓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涩:"让我告诉你吧:天地间有三种生命,一种是人类,一种是神仙,还有一种就是花鸟树木等万物。三种形态,并非界线森严,人可以修成神,花鸟鱼虫也可以修成人。修炼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像我现在这样,只能算妖精,离真正的人类还有差距。"
拔剑一听,顿时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问:"这样说来,你可以变做一个真正的人?"
"是的,只要不断地静修。"
"那太好了,要是你变成了人类,就不怕什麽见鬼的浊气了!你就可以跟我一起下山了!"
"恩......"弧弓闻言,不语低头,看得出他不好意思。
拔剑兴奋地抱住他,高兴得像得到玩具的孩子,大叫:"太好了!太好了!你快变人吧!还要多久?能不能现在就变啊?"
弧弓苦笑著,轻轻推开他的拥抱,不无遗憾地说:"按照我现在的修为,要真正变成人类,还得等上一千年。"
"一......千年?"拔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是啊,我只不过是一个小竹妖而已。"
拔剑失望地抚上弧弓的双手,抱著最後一丝希望问:"难道没有别的方法?"
"有......"弧弓的眼神飘向了遥远的紫峰,他站立起来,指著皑皑白雪的峰顶说:"在那峰顶,生长著奇异的紫灵芝,用它来增加灵力,可以缩短一千年的修炼时间。只不过,如果我们这些妖精去采摘,一碰我们就会烟消云散。"
"竟有这等奇珍异宝!"拔剑也遥望紫峰,啧啧惊叹。他问:"那麽只有神仙才能采摘了?"
"不,你也可以啊!"弧弓转过头来,妩媚地一笑。笑得很怪异,很深沈。
"我?一名凡夫俗子......"拔剑吃惊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弧弓眨眨眼,轻轻搂住拔剑的腰,忍住不适,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柔声地说:"如果你肯帮我......我很快就能蜕变成人类的。"
拔剑胸中荡出一股豪气:"不过就是采一株草而已,又有何难?你等著,我定给你弄下来!"
"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弧弓把头埋著,心里不知想著什麽,但嘴上仍撒著娇。
"因为我十分十分地爱你啊!"拔剑双手围绕,动容而道。
闻言,弧弓脸上漾出疲惫的笑容。
弟弟,你放心吧,还差最後一步了。
我不知道弧弓心底到底有没有拔剑的影子,只知道他恨拔剑,恨这个破坏他们宁静生活的人。但是,弧弓真的没有一丝触动吗?也许在他沈思的眼底,偶尔会闪现一丝温柔的目光。
也许世间没有精灵,但是应该有,精灵的灵魂。
癸未年正月二十三
幽篁 第六章 紫芝灵峰
上山采摘灵芝的计划一直挨到盛夏。因为照弧弓的说法,三伏之时上雪峰最为合适,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行走於冰天雪地中。
在等待酷热来临之际,弧弓一刻不停地恢复灵力,以求能顺利上山。
拔剑下山去购买皮衣裘帽等大量保暖的物品,以免在采到草药之前被冻死。
"准备好了吗?"
拔剑背著一个大包袱,鼓鼓囊囊的,全是防寒物。而弧弓一想到这一去就可能是一个月内喝不到黛湖的水了,忍不住趴在湖边喝了又喝,直到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再也灌不下为止。
如果没有弧弓带路,拔剑是永远找不到芝草的,所以两人必须同行。
"我们出发吧。"弧弓抬眼望了望颤颤摇晃的竹林,坚定地说道。於是他在前面带路,拔剑背著行囊紧紧地跟在其後。
正值酷暑,拔剑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他招呼道:"你不要走那麽快,休息一下嘛!"
弧弓回头看他,撇撇嘴,他不想浪费时间,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顶峰,采好草药给碧落治病。但是他又不能放弃拔剑,只得说:"好吧,休息一下吧。"
经过一天的跋涉,他们已来到竹林的边缘,再往上走便是茂密的松林。
拔剑倚著大竹子坐下喝水,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说道:"真不明白这麽热的天,山上的雪怎麽不融化?"
但是弧弓的心思没有在他身上,只见弧弓仰著头,在林中旋转观望,口里还轻轻念著什麽。
一阵清风扫过,拂去难耐的溽暑;纷纷扬扬落下无数露珠,如烟如雾,兴起一片流动氤氲。
"好凉快啊,真舒服!"拔剑闭上眼,享受著凉意。
弧弓依旧没有理他,神色更为凄凉。他高擎双手,似乎想要去触摸起伏不定的狭叶。
落儿,落儿......你可要保重,我定会成功的,你等我,等我归来,勿要悲伤,勿要落泪......
目光落在快要睡著的拔剑身上,弧弓蹙起眉头,他又向上望去,依恋地凝视著祁祁绿叶,心思难耐悸动。
可知,可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离开了庇护,失去了生命之源的支持。不知,不知,我这脆弱的化身能否支撑我攀下救命的灵芝?
一切都是未知数,揪心的未来,待我去拼死一博。
将沈睡中的拔剑踢醒,揪起他继续冒险之行。
越往上走,越觉凉意,最後竟要加上衣物。松柏稀疏而挺拔地生长著,嶙峋巨石间铺满厚厚的针叶,踩上去咯吱作响。这里已经没有了道路,一切都是亘古未变的原始,两个人的到来惊动了蛰伏的蛇蝎,小生物像是察觉了妖气迅速溜走。
一路上默默无言,倒不是拔剑不想说话,而是他问弧弓,弧弓从来不予作答,只是低头走路。为何如此冷漠?因为,因为我的缘故?拔剑亦沈默起来,他追上而投去询问的目光,弧弓总是偏头躲过他眼神的质询。
一壁悬崖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向上攀登的去路。拔剑手搭凉棚仰头观望,心生惧意,问道:"没有攀缘的工具,怎麽上去啊?有没有绕过去的道儿?"
"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来过,想必也没有其它道路可以通行。"弧弓说著,双手向下一压,纵身一跃,跳上了刀削绝壁之颠。转头回望站在底下跳著不能上来的拔剑,摇摇头,复又跳下来。
"你抱紧我,我把你拖上去。"弧弓没有它法,只有出此下策。拔剑依言,从後环住他。
可恶,该死的浊气......弧弓强忍住翻江倒海的不适之感,拼了力气才上来。
"快放开我!"弧弓厌恶地撇开他的手,兀自呆在一旁慢慢喘气。一旦离开生长之地,稍微一动就会耗损力量。他瞪向不知所措的拔剑,埋怨道:"还不快看怎麽走?看著我干什麽?"
悬崖之上又是一座山峰,而那目的地就在峰顶。这时观望紫芝峰,云雾缭绕下的圣峰,是那麽地庄严圣洁,巍峨而静谧,气势恢弘又深敛其芒。
两天之後,他们经历了秋天,来到了冬天。拔剑将厚厚的毛皮大衣裹紧,绑紧高筒皮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踏在雪地上。每走一步,他就大口地呼吸,因为他感觉越往山上前进,呼吸就越困难,不仅寒风倒灌,而且那吸进的空气像是虚无的一样,他总是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要跌倒一般。
环顾四野,白雪皑皑,偶尔一两棵苍松翠柏,也覆压著厚重的积雪。弧弓依旧一身青衣白衫,长发飘逸。他看著速度慢得不能再慢的拔剑,心里暗暗著急,又不能把他抛弃,只有走一段路,停下来等他。
照这种速度下去,不知要延宕几日......弧弓揪住衣襟,焦虑地望著紫峰,望眼欲穿地望著。竟至於间隙飘落的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终於赶上的拔剑气喘吁吁地拍拍他,叫他不要发呆了,继续前进。
弧弓突然转过身,紧紧抱住累得半死的拔剑,不顾一切地吻住他。把拔剑推倒在地,趴在他身上,继续这个缠绵的吻。拔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但渐渐地,他感到一股又一股热流涌入身体,已经僵住的身体逐渐摆脱了刺痛,恢复了知觉。拔剑忘情地搂住神色愈加愁苦的弧弓回应,回应热情的亲吻,贪心地索取更多的温存。弧弓费力地推开束缚,爬到旁边双手撑地,急急地呼吸,快快地将恼人的浊气吐出去。
静默,静默,还是静默,几乎要逼人发疯的静默!冰天雪地,寒冷侵骨。虽有弧弓的灵力帮助,拔剑还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慢慢流失。他呼著气,奋力走著,走著,不被远远地抛下。
寒冷,似乎毫不停歇地向闯入禁地的人类疯狂复仇,一刻不停地旋著寒风,刮著雪花,如千万片利刃投掷到拔剑的身上,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弧弓低著头也费力地前行,飘飘衣裙翻飞狂舞,他感不到寒冷,却感得到敌意。
狂风顿时顿住了,似乎刹那间凝固了一般,停止得那麽突然,那麽出人意料。拔剑停住步伐,抬头惊异,却发现前方直立的弧弓纹丝不动,甚至於身上缠裹的丝绸亦未招摇,晶莹冰雪辉映著他肃立的倒影,竟至空虚迷幻起来。
"嗷--"一声长啸,划破冰雪的静谧,一股强势的气流从山谷间冲出,带起冲天的狂风,激起卷地的暴雪。拔剑一个趔趄,不可遏抑地大大後退。他心下大惊,陡见面前大雪堆似乎崩溃了,竟在移动!风雪间歇,一头庞大的白熊抖著皮毛上的残雪,睁开双眼。看见白色境地上两粒异色的他族,眦出满口利牙,扬起锐指肉掌,不容置疑地攻击,杀伐。
拔剑拔出剑来,紧张地注视著雪熊的一举一动,暂时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害怕。出鞘宝剑没有多久便结了冰棱,异样地折射著冷冷的阳光。
弧弓纵身跳跃著,将雪熊的注意力吸引住。他合手举过头顶,放射出一道荧光,幻成一柄竹剑,随即手握长剑纵身一跃,轻轻盈盈地避过横扫的熊掌,既而俯冲,刺向敌人的咽喉。
雪熊的莹白皮毛在无数道折射後的阳光映射下,显现出柔美的顺滑与闪烁的磷光。竹剑没入莹白皮毛中,深深地陷了下去,陷下去,鲜血迸射出来,迸射出来。
"嗷--!!"狂声叫啸震动雪山,大块大块的雪块崩落,碎屑扬起蔽天的雾障。巨熊狂怒地挥舞大掌,击碎坚石硬冰,击成齑末;吃痛地辗转踩踏,地面也微微颤动。它力图甩掉背上的人儿,弧弓抓住它的白毛在半空中晃来荡去,几乎快被甩下山了。
瞅准时机,弧弓狠狠地朝它的後颈刺去。又是一个致命的攻击,雪熊仰头鸣啸,一身白雪染成殷红。身後山壁上拨剌开一道弧形的血虹,淋淋地流漓下来。
垂死的巨熊踉跄地左冲右突,冰雪之地留下狼籍的印痕。轰,它倒下了,巨大的冲击震垮了山墙,千年不化的坚冰掩盖了它大半身,隆起一个山包。
弧弓从它身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无法起身。拔剑跑过去,扶起他问:"你没有事吧?要不要紧?"
"......哦......"弧弓把目光投向他的身後,投向金光迸射的山谷罅隙深处,"我们已经到了--看--"他疲倦地伸手指向希望所在。拔剑抱起他,走进缝隙中。
一股奇寒扑面而来,境外烈风於此烟消云散。拔剑张大嘴巴,惊异自己是否仍处於人世?
只见开阔的云山雾海间,怅廓辽远,清寂孤寒,耸立起一根根擎天的石柱,直抵天庭云端。石柱之颠发出隐隐的紫光,绚色夺目,冷寒圣洁。
"放我下来。"弧弓推开拔剑的搀扶,一步步逼近高不可攀的巨柱,他抚上石柱,深吸气,深吸气,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头依然低下,右手凝著一团青光,逐渐变大。弧弓深深吸一口气,狠狠击向最後一个障碍。石柱发出沈闷的崩裂声,些微的摇晃;弧弓再吸气,双手击石,终於一道裂纹绽开,自根部迅速地延展,很快裂纹布满柱身。弧弓使劲推了推,擎天之柱刹时崩溃,破碎的巨石飞速溅落,砸向地面。一阵天崩地裂,一阵摧山坼地,瞬时间静谧的圣境变成了雷声滚动的炼狱,什麽也听不见,惟有巨石相击的碰撞破裂之声;什麽也看不见,只有闭眼惊恐地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