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准备毕业后出国?"
没提防的听到谢棋这句话,秦炎愣了一下。他家里是有这个意思,而且他叔叔也说了,只要他考出去了,那边有他照应。秦炎学个外语,不考研不出国就没太大的发展前途。况且他是一直打算念法律的,当年阴差阳错的进了外语系,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秦炎沉默着,走没走还没决定,但似乎没有不能走的理由。
"操!你聋了?"谢棋恶狠狠的看过来,"说话呀!"
秦炎说:"就算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棋的脸孔扭曲起来,秦炎从没见他有过这么骇人的神情,像是想把他生生吞下去一般的表情。
突然之间谢棋的身子就扑了过来,秦炎以为谢棋要打他,还没来得及躲开,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河岸上。
"你他妈要走?你怎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谢棋狂吼着扯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想起同性恋几个字就他妈想吐?你现在说跟我没关系?那我们以前做的事算什么?啊?算什么?!"
秦炎恍惚的被谢棋提着衣领,目光没一点焦距的看着谢棋。他只看到那双眸子里,狂怒背后深深的悲哀。
秦炎的心就像被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裂痛,就像一把锥子,杀人不见血。
我想是偶尔难免沮丧
想离开想躲起来
......
孤单的想象寂寞的逃往
秦炎终于也吼出来:"我问你又怎样?你说不要我走又怎样?你能保证我一定能考上研?你能保证我毕业后能找到好工作?你他妈能保证将来不会跟女人结婚?你能吗?你能吗?你现在说喜欢我,不在乎自己是同性恋,将来呢?谢棋,我他妈从来都信不过你!"
只凭自己高兴就下决定,说喜欢他时是那样,后退逃避时是那样,如今说要和他在一起,他拿什么相信?他拿什么赌上自己一辈子?
大粒大粒的雨滴砸下来,两个人都被淋得浑身湿透。河岸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声夹杂着雨点,暗沉沉湿淋淋无边无际的黑夜。
一阵凉风吹过,谢棋突然放开手,站起来,秦炎也爬了起来。
谢棋面对着河面,秦炎站在他身后。
"我现在跳下去,你会跟着跳吗?"
秦炎茫然的看下去,河面上泛着微微的涟漪,深而且黑,仿佛不见底。
曾经他也这样跟在谢棋身后,在看到他跳下去的时候,不顾一切的跟着往下跳了。那时候马上要高考,他因为这一跳,发了高烧,考得一塌糊涂。
原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么?
秦炎说:"我不跳。"
他为什么要跟着跳?谢棋又不是不会游泳。而且他跳下去干吗?自杀吗?
谢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看不出意味的笑,像嘲笑,又像是无奈。
下一秒,谢棋已经抱住秦炎,奋力往下一跃,秦炎在极度惊慌中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被冰凉的河水淹没了。谢棋死死的抱着他,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秦炎的手条件反射般搂在谢棋的背上,他的脑子也像进了水一样,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
如果谢棋就这么让他淹死了......
秦炎的脸沉在水下,闭着眼睛,想笑。
谢棋恨他到了这种地步吗?恨不得淹死他?那他也是逃不过的,蓄意谋杀,一命换一命。
最后,秦炎被拖上了河岸。谢棋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秦炎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
他们只是无声的彼此凝视。
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我也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莫若遥望。可是预知到失去时,后知后觉的痛才会袭来。
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在你完全看得到未来之前。
有人勇往直前,有人害怕退缩。
你不知道你会选择哪样。
谢棋两天后就回了学校,随便掰了个理由。
或许他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只是当初赵菁以同样的理由离开他时,他远没有这么痛。
秦炎回学校,还是很平静,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夏小川即将毕业,也开始忙着交毕业论文,找工作。他好像没有打算考研,每天早出晚归,迫不及待的等着毕业。
然后,意外就这么来了。
那天秦炎回到寝室,看到夏小川站在阳台上和往常一样伏在栏杆上吸烟,也没怎么在意,等他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夏小川突然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而是摔下去了。
从三楼摔下去了。
秦炎吓坏了,这才看到阳台上的栏杆上摆着一堆的啤酒罐。楼下围满了人,纷纷猜测夏小川是失足掉下来还是自杀。校方连忙叫来救护车,秦炎跟着爬上车,有人要他赶紧通知夏小川的家人,秦炎更加茫然,他压根就不知道该通知谁,夏小川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他好像没有家人一样。
最后进了医院,赶来的是个男人,还是那家医院的医生。秦炎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看着他替夏小川交了住院费,前前后后的打理。不久,他从手术室急急的冲出来,对着外面坐着的人狂吼:"谁是AB负型血?"
秦炎呆呆的说:"我是A型血。"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我是AB型,可以吗?"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全是挣扎。
然后,他走到一边打手机去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直接冲到那男人面前:"夏小川怎么了?"
"他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失血过多。他是AB负型血,我们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那男人低声说,"你应该和他血型一样吧?"
赶过来的男人叹了口气,跟着那男人进了手术室。
秦炎盯着他的背影,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了,开学时遇到过的,夏小川桌子上摆着的照片上那个,他是夏小川的哥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小川命大,从三楼摔下去正好掉在了楼下的花坛里,除了骨折了流了大滩的血,竟然没什么大碍。
秦炎买了水果去看他,那个医院的医生陪在他身边,而他的哥哥反而不在。
夏小川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看到秦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撞了邪了,好好的怎么掉下去了。"
秦炎说:"你喝多了呢。"
那个医生见夏小川的同学了来了,就先出去了。秦炎左右看了看,问:"你哥哥没来看你么?"
夏小川面色大变:"我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秦炎说:"我开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男人,他说有个弟弟在这里读书,后来我在你桌子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才知道的。"
夏小川呆了半晌,淡笑:"原来是这样......他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秦炎吃惊的说:"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他跑来给你输血,那个医生说你是AB负型血,这家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
夏小川像个雕塑一样呆住了。
秦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看到夏小川发狂一样的叫起来:"你看到了?真的是他?"
秦炎吓得后退一步:"是......那个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
夏小川面色瞬间惨败,下一瞬间,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乔晋微......你骗我!你***骗我!"
秦炎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走了吗?谭鉴......你他妈骗我!"
他一会儿说这个骗他,一会儿又说那个骗他......秦炎完全不知道夏小川怎么会这样......他吓得一步步后退,深怕夏小川会突然发狂。
夏小川回过头来,看着秦炎,突然平静下来,笑起来:"你以为那个人是我哥哥对不对?"
秦炎下意识的点头。
"不是,实际上我以为那人已经死了。我曾经很爱他,可他留下一份病验单就那么走了,三年来没一点音讯。可是你居然说你看到他了,你确定不是鬼?"
秦炎不敢回答。
夏小川闭着眼睛笑:"明明就在这个城市,为什么这么狠得下心?我宁愿你死了......谭鉴,我宁愿你已经死了!"
秦炎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就是夏小川说过的很喜欢,却是一直单恋的对象吧。
夏小川说那个人不爱他,很多年,一直不爱。
就算身在咫尺,恍若天涯。
秦炎忽然之间就崩溃了,谢棋那个晚上,黑夜中那双刀一般,仿佛绝望到底,再无退路的双眸,就这么看了过来。
错过了,就没有回头路。
秦炎恍惚的转过头,看到夏小川脸上的两道泪痕。
他猛然冲出去,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奔出了病房。
18
从市立医院冲出来,秦炎茫然的在马路上疾奔,遇到十字路口就往前面直冲,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想起谢棋对他说过的,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见过了,没什么了不起。
他不知道夏小川也是,那个和他做了三年的室友,喜欢抽烟玩电脑,一直没交女朋友,笑容三分明朗七分淡倦的男孩子。他以为夏小川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求之不得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个男人。
秦炎漫无目的,一直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一个大大的水库前面。一路闯进去,收门票的老大爷拦住他,说十元钱一张门票。秦炎摸了摸口袋,钱包里的零钱给夏小川买了水果,只剩下几枚一块钱的硬币和一张银行卡。
秦炎说:"怎么要收门票了?我记得以前都是免费进来的啊。"
老大爷说:"以前那是水库,现在改成游乐园了,当然要收门票。"
秦炎仰起头,果然看到大门口挂上了"XX水世界"的大牌子。这年头没什么是免费享受的了,水库里面放几只橡皮艇,就变成要收费的游乐园。
秦炎于是只好转身往回走。空荡荡的马路,是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路上也没几个行人。
他跑得太远了,已经接近市郊。
好想已经不会走路了,两条腿生下来就是用来跑的一样。秦炎像在练马拉松,沿着马路胡乱的跑。空气里灼浪逼人,他身上的衬衣早就湿透了。疯劲过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要跑到哪里去?跑到谢棋的城市去吗?跑去告诉他我今天也看到了,一个同性恋,跟我住了三年的哥们,暗恋人家好多年,什么也没得到吗?
看吧,这就是同性恋的结果。
秦炎想我会不会也那样?就算见不到面也还是会痛苦,还是会思念,都没有办法骗自己放弃?
他突然想知道夏小川喜欢的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好,又有什么错,会让夏小川这么歇斯底里的咒他宁愿他死了。
那天直到天黑,秦炎才像个游魂一样的回了学校。一路上他对公车站视而不见,口袋里捏着的几枚硬币,全用来贡献给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他不断的拨着同一个号码,打通后又不说话,听到对方"喂"一声后,就急忙挂断,然后继续往前跑,每看到一个公用电话,就打一次。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神经病。
打了四五个后,秦炎就打不通了,对方的号码显示占线。同时他身上的手机开始不停的响起来,也是同一个号码。
秦炎在自己手机悠扬的铃声中,一路跑回了学校。刚进寝室门,还没来得及歇下来喝口水,墙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秦炎走过去接了电话。
"喂......"
"你回寝室了?操!一直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你?你他妈说话呀!"谢棋暴怒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打给我又不说话,你发什么神经?我下午都没去上课,就一直打你的手机和你寝室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秦炎等他吼完了,才慢慢的说:"我从医院回来。"
"什么?"谢棋大惊,"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我同宿舍的人,从三楼掉下去了。"
谢棋松了口气,骂道:"讲话讲清楚!一开始我还说哪个神经病骚扰我,打我电话又不说话。后来看区号才吓一跳,猜肯定是你!你怎么了?那人摔死没?吓到你了吗?"
秦炎握着听筒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人......是个同性恋。"
"......"
"我今天才知道......他喜欢一个男人,很多年了......"秦炎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声音跟着发抖,"他......好像很恨那个男人......"
"他为了那个男人跳楼么?"
"不是......"秦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谢棋讲这些,"他以为......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就这样吗?"谢棋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给我打电话,因为刺激受大了?看到活生生的同性恋,举止都失常了?你怕你走了我会去跳楼,还是你自己会去跳楼?"
秦炎万没想到谢棋会给他来这么一句,气得浑身发颤,然而谢棋紧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躲什么。我之前比你还怕,比你还想躲开。可我躲不开,我已经陷进去了。秦炎,我扯着你往河里跳的时候,真想就那么掐死你算了。承认你也喜欢我就这么难?只要你一句话,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考出国!你说你从来都信不过我,可你连一句话都不给我,你要我怎么让你来信?为什么不在能把握住的时候好好珍惜,非要去想以后能不能在一起?"
秦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好像又要往下流。
谢棋说:"我准备寒假报班,给你也报名,放假就过来。"
秦炎慢慢的说:"报什么班?"
谢棋说:"你不是要考雅思吗?我替你报班,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对于我说的话,要怎么决定,等你来了再说。"
秦炎说:"等一下......"可是谢棋已经放下电话了。
秦眼茫然的看着手里的听筒,谢棋总是这么自作主张,不喜欢在电话里浪费时间,坚持一切见面再说。
大不了一起出国吗?
秦炎笑起来,闭着眼睛,笑得力不从心。
关于未来,谢棋比他想得简单的多,只要单纯的在一起,似乎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秦炎过了几天,在谢棋的催促下,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用短消息发了过去。他也跟家里说了,寒假要报班,谢棋帮他报的。他父母很支持,还说有谢棋在那边,吃住都放心。
夏小川出院后,就不太来学校了,除非过来考试,否则极少能见到他人。有次秦炎回宿舍,推开门就看到夏小川在电话里激烈的和人吵架。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他妈骗了我三年还不够?"
"......"
"你不知道?笑话!那你告诉我他的手机号!"
"......"
"他不让你说?......乔晋微,我***!"
秦炎急忙关上门,悄悄的退出去了,仿佛害怕被夏小川发现他听到了,仿佛多留一秒钟都是在见证夏小川的痛苦。
不能回寝室,下午又没课,秦炎晃出学校,准备找地方去打发时间。
或者一个人去看场电影也不错。
坐了公车,在以前常去的一家电影院附近下车,秦炎走了几步,眼光蓦地凝在了一家冷饮店的橱窗外。
他看到夏小川的那个哥哥在里面买冰淇淋。
没有看错,那个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衬衣,正掏出钱包付钱。秦炎还在想他一个大男人买什么冰淇淋,过了一会,就看到那男人弯下腰,把冰淇淋递给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