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蕤起晚了,我叫他自己打车过来。"
颜苏同甫进门的时候马尔吉塔便立即说,口气有些忐忑。这一场Live是全球巡演的最后一场。书法中讲究提笔,一笔一划要个好结束,他们如是。另外这一场定在巴勒莫喷泉广场的露天演出,时间正好选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的一天。择了日子的队长虽然不肯明说,然而手下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了解他的心思,因此才格外怕出错。雪蕤是外聘的两名吉他手之中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Porcelain男孩,虽然并非el dorado的正式成员,然而颜苏同对他甚为欣赏,演出中分量也占了不少,他不到场,彩排便开始不了。
"彩排推迟半个小时可以么,队长?"马尔吉塔跟上颜苏同略显轻浮的脚步,轻声请示。颜苏同的脾气暴烈,稍有差池发起火来砸了舞台都有可能,马尔吉塔自然不敢马虎对待。谁知颜苏同只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摇摇晃晃撞进酒店客房改成的化妆间,死了似的倒进预留给他的皮椅里。
马尔吉塔糊涂着走出房间,便看见他的同胞兄弟靠在走廊窗台前,笑容诡秘。见他走近奥斯卡向下打了个手势,指住远去的一辆大众甲壳虫,只笑,半晌开不了口。
"早该猜到差不多是这么个状况了不是?"他把住自己亲兄弟的肩头,微微扬眉。
那辆癖好恶劣的双人座红色甲壳虫属于他们的队长。开车的那个人却是巴勒莫有名的夜总会老板奥立维·拉塞尔,也称晏雪匆的混血男子。昨天凌晨匆匆从罗马赶到巴勒莫,名义上讲是为巡演最后一场提前准备,然而一到当地,颜苏同便撇下所有队员工作者,径自溜回家同他相会去了。
那么颜苏同的异样情绪,大概就可以被理解成太过疲惫的缘故了。
年轻的罗马尼亚兄弟对视一下,都哭笑不得地摇头。
也许,这至少也算避免了一场暴乱吧。
达斯提同海伦坐在化妆间沙发上闲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自己的贝斯。颜苏同扑进来正倒在他身旁的转椅上,立即瘫软下来。"困死了......"他嘟囔着抱怨。
"怎么?放你一天假都睡不够?"达斯提探手拨弄他额头上散乱刘海,"又折腾了一宿不成?"他不怀好意地问。
"滚。"颜苏同闭着眼懒懒的说。
"同同,黑眼圈都不用上妆了哦。"达斯提装腔作势地叹一口气,"我怎么就答应你回去住了呢。"
颜苏同睁开半只眼睛,斜他一下,有气无力地骂,"闭上你那张臭嘴!"
达斯提耸肩靠回沙发,抱过自己的贝斯拨出一串轮指,然后突然凑到身旁海伦耳边咕哝:"也就是那个医生能治得队长这样。"
颜苏同猛然睁开眼睛。
海伦微笑。这希腊女子抚弄着她那个民族特有的浓密卷发,她的声音如同最清脆的铜铃一般充满质感。她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小别胜新婚,达奇,这是常理。何况我们这一趟巡演走了大半年。"
颜苏同只觉得自己的神经瞬间崩塌,他呻吟着叫,"Mein Dame(我的小姐)!"
达斯提耸肩,同海伦迅速而诡秘的交换了一下视线。"看看,"他故作惋惜的哀叹,"他甚至已经开始说德语了。"
"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不会对牛排的味道喋喋不休了。"海伦假装了一个深思的表情。
"然后,他就会高高兴兴地对我们说,‘见女人的时候,记得带上鞭子'了。"
键盘手Bee从外面晃荡进来,完全无视海伦对他那句夹枪带棒的影射回敬的瞪视。他拍拍颜苏同软进化妆椅的肩头,以一个和睦的微笑表示他的友谊,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让颜苏同恨不能立即把他踹出化妆间大门。
"老伙计,要我说你这件事情可做的一点都不明智。"他的口气完全是语重心长的那一种,"要知道,你今天的衣服只有这么宽的肩带。"他笑嘻嘻的晃动两根并拢的手指比划着。
颜苏同怔了一怔,随后猛然醒悟。"操你大爷!"他跳下化妆椅,白皙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冰砻彻,你他妈死定了!"
他追着迅速逃离的Bee冲了出去。"真是精力充沛啊。"刚走到门口的化妆师目瞪口呆的感叹。
安静坐在一边的达斯提和海伦对视着摊了摊双手,同时笑了起来。
如果在以前,他们大概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开颜苏同的玩笑。el dorado的队长,曾经是那样杀气冷漠的男子,他在台上疯狂贡献的热情几乎同生活之中毫无相似之处。然而此时的他,自从他们这次重逢之后el dorado的前成员们便发觉到他们首领的巨大变化。在他生命中一直蕴藏着的那股热力和活跃仿佛被启封的香槟酒一样喷射而出,他的笑容中几乎不含有曾经的那种显而易见的冷酷和嘲弄的风度,漆黑的眼眸中光彩流溢。
如果可以承认,那么,爱情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Bee在被颜苏同扑倒在酒店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那一刻想。他俩滚倒在地,正在往会场中搬运乐器和音响设备的工作人员慌张的闪避,一面大鼓脱手,滚动了一阵之后轰然翻倒。颜苏同骤然大笑起来,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随后狭窄的通道之中便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那一夜的演出一切正常,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灯火恢宏,台下歌迷叫得声嘶力竭,尽管天寒阴冷,喷泉广场上那一片热气也几乎可以渗透半边天空。el dorado队员同外聘乐手的配合到此时几乎已经堪称完美,唯一的差错反而出在身为队长的颜苏同身上。
安可时候演出的曲子原本是选定了《Ciel Mist》和《LOVELESS》两首,然而起音的时候不知怎的颜苏同却起成了将要重新出版的单曲《half moon》中B面曲《heart sound》的节奏。一瞬间台上台下一片寂静,只有配合熟练的队员们慌慌张张跟上了队长的节奏,而没有得到曲谱的外聘乐手们只能跟着节奏尽量恰如其分的加入和弦而已。
雪蕤缩在灯光阴影之中慢悠悠打着弦,细长狐狸眼依旧半睡半醒的眯着,那几乎成了他的特征表情一般。这并非他的舞台,他清楚得很。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清楚,他才答应了Bee,那个活泼缠人的大男孩的要求,同他们来这次巡演,一走就是九个月。也正是因为这份清楚,他才没有告诉青葳他任何一场演出的时间地点,包括那一次在中京工人体育场。
不是不想,只是不愿。
然而他却告诉他,他在。上台前匆匆接了电话,本以为那家伙穷极无聊远从中京拨来逗趣,谁知他却说,我在场下了哦,你乖乖努力。
一句话他便挂了机,不留时间给他追问。雪蕤心中一片迷茫。那瞬间心念丝丝悸动,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一如此时。
人说会音乐的人,最容易被音乐感动。雪蕤瞥一眼架子鼓后面的颜苏同。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那位世界级的摇滚乐人半侧着的一张脸净洗光华,汗珠挂在脸颊,一缕用摩丝捧起的刘海湿漉漉的贴着额头。他的四肢灵活辗转在悍烈节奏之间,分外专注。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那或许并不是个失误。他想他明白他突然换曲的意图。
那种心境,也许他们相仿。
雪蕤的嚎叫卷在同僚们的一片纵声呼喊之中。颜苏同甩开鼓棒,从鼓手占据的高台上一跃而下。背景烟花一径闪耀,他活泼地蹦过来,亲热地搂住雪蕤,又抬手将键盘手Bee拽进怀里,一起冲上前台主唱的身边。
鞠躬,跳上音箱又摔下来,一个个拥抱自己的队员和其他乐手,然后冲着歌迷声嘶力竭的尖叫,快活的像只发疯的猴子。然后他蹦回Bee身边,用一只胳膊夹住那瘦小男孩的脑袋用力揉搓,一面又拉过另外一个外聘乐手用力亲了对方的脸颊。
一下场颜苏同便被队员围住了骂。真是吓死活人不偿命。Bee扯着他衣领吼,幸亏雪蕤他们几个聪明!
"狐狸就是狐狸不是。"颜苏同只笑,末了才加上一句。狐狸是他给雪蕤起的号,一干人叫得顺口极了。始终不下海的也只有持重如奥斯卡温顺如切斯特这般。而雪蕤也不在意,那不过是颜苏同亲昵的表示而已。
颜苏同很郑重的跑去向工作人员和襄助的乐手道谢,一一送出门去,转头叫一声。
"狐狸,你留下。"
雪蕤耸肩,掏出手机来想同青葳讲一声。却被一旁Bee劈手抢了手机。二十五岁日本青年笑得诡秘,"小子,急什么。"
转身便被迷迷糊糊拽去了el dorado的记者招待会。颜苏同是成心要捧他出道,一劲儿推着他在主席台上坐。年轻俊俏东方男孩,银紫短发贴住脸颊,狐狸眼盼顾之间便媚态横生,看上去几乎比颜苏同还惹眼几分。颜苏同言辞老道,不留痕迹地百般推荐。而雪蕤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是否情愿这一刻到来,那怕是不得而知。
"狐狸,出来做没害处。"散会之后颜苏同推着雪蕤出门,没注意自己一群队员聚在后面唧唧咕咕谈论些什么。雪蕤懒洋洋笑,不搭腔。他不知颜苏同根底,反而同他不甚拘谨。颜苏同也笑,用力捶他一把,"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骂,但是不带气。
然而转头过去他就几乎说不出话来。昏暗门廊是预先留下躲避记者和疯狂歌迷的,而站在那里的那个人也确实两者皆非。
"妈的。"颜苏同清清楚楚地骂。
那是晏雪匆。抱了大捧玫瑰西装革履笑容满面的晏雪医生。当然,他此时已不是医生。
颜苏同盯着他走近,眉头渐渐竖起。那几乎是个将要发飚的预备姿势,然而他还没有开口之前,晏雪已经向他俯过身来。"情人节快乐,亲爱的。"
香水玫瑰被塞进怀里,浓浓甜香瞬间满溢了身周的空气。颜苏同有一些呆,愣愣地任晏雪将他搂进怀里,熟悉的唇型自花丛之上贴住他还未及清理的唇膏边缘。
然后他瞬间暴走,用力一脚踹上前医生的胫骨。
"你他妈跑来干什么!"
他恨恨的骂。晏雪哀怨地矮下身叫,手便自然得滑上他后背。身后队员笑得七零八落,齐齐拥过来。"奥立维。"奥斯卡熟练的同队长的情人打了招呼。
医生乖乖答应,直起身来想要勾住颜苏同肩膀的时候被他一把甩开。el dorado队长转身躲到雪蕤身旁,将那只看起来搞不清变化一样呆呆睁着眼的狐狸夹在两人中间。
颜苏同自顾自点了一支烟,又把烟盒递给身边的雪蕤,对晏雪全然视而不见。"同同......"晏雪叫。达斯提拍了拍晏雪的肩头,用了解的口吻说:"看你,连巧克力都不准备,队长生气了哦,今晚要睡沙发了吧?"
颜苏同低吼,"达奇!"
晏雪笑,"你以为他吃外卖的巧克力?"
Bee挑动眉梢,捅了达斯提一把。
"那么就是有家制的喽?"
晏雪不及点头,达斯提就开口叫:"队长,我饿了。"
"饿了就去吃饭!"颜苏同恶声恶气的回答。他已经看出自己手下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这一点相信晏雪也看出来了。前医生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被el dorado的成员簇拥着走向停车场。
"队长,我们没有巧克力啊。"
"今天是情人节啊。"
"你忍心让我们孤孤单单的过节么?"
连罗马尼亚的黑发兄弟都参与进这场闹剧之中,颜苏同可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苦恼地皱了眉,狠狠瞪住自己十几年的好友。Bee耸耸肩,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推了推被硬加在人团中心的雪蕤肩后。
"狐狸,你也没地方过节吧?"
"我......"雪蕤想说有,想说青葳应该在等他的电话。Bee狠狠拧了一把却把他到口的话拧了回去,"......呃......没......"他小声说,感觉腰后刺辣辣的疼。
Bee得意地耸肩,"看吧,Jabez,你总不会是想和医生过两人世界不想让我们去吧?"
颜苏同微微一僵,终于骂出声来:"你给我去死!"
Bee大笑。
"那我们就不客气打搅了啊。"
一伙人拥上各自的汽车,浩浩荡荡往晏雪和颜苏同的家里开去。
雪蕤同Bee坐在奥斯卡的车后座。狐狸伸手到Bee面前,"我的手机。"他轻声讨要。Bee一巴掌拍在他掌心。
"小子,玩够了才准走。"
雪蕤微微皱眉,收回自己的手。
他俩人住的是巴勒莫最新建起的高级住宅区,安静宽敞,有一分同这西西里城市相悖的雅致情调。el dorado的一群人外加雪蕤聚在沙发上喝酒的时候,便把晏雪踢进了厨房。
甫一进门,达斯提便熟门熟路的搜来几瓶好酒拿了过来,不等颜苏同开口便启了封。而Bee一早溜进厨房搜来晏雪早先默认做了的情人节巧克力出来。
晏雪做的一手好菜,Bee是知道的。他本来就一年有半年住在西西里,时常便摸来队长家里骗吃骗喝,顺便打劫写点心回去。他们不知道的,这风格早年晏雪在颜猎家发扬的淋漓尽致,如此算来,大概这也算是六月里的报应吧。
巧克力很好吃,正是和着颜苏同一贯对甜品的口味来做的。Bee大把抓着放在自己面前,被颜苏同不满地打了一巴掌。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就是看上那家伙的手艺了。"
Bee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喝着,一面揶揄的推推身旁颜苏同的大腿。他俩自颜苏同十五岁起便是亲近的朋友,一向最不顾忌。
颜苏同瞪眼。"滚。"
"你他妈真不说人话。"他恨恨地骂。
Bee咭咭笑,"你还是怨我打搅你们二人世界啊。"
"操你大爷!"
"我爸爸是独子,傻子。"Bee大笑,翘起一只脚搭在茶几上,得意洋洋飞了个媚眼。
"再说,你要干谁还他妈不得跟你家医生商量过。"
颜苏同一拳砸过去,他躲开,对着刚刚从厨房里端了下酒菜出来的晏雪做了个鬼脸,"你可得看紧了这小子,知道不?"
晏雪笑,只是不搭腔。他知道Bee其实酒量不大,此时演出完满结束更是兴奋异常,喝得欢快。听他这么说话的架势差不多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他轻轻拍了下颜苏同肩头,修长指尖抚弄他耳廓,"别让他醉的太厉害了。"颜苏同拍开他,不知听还是没听,只是同切斯特忙着碰杯,然后又点了一支烟自己衔着。
Bee却又转头逗弄雪蕤。雪蕤毕竟不比他们这帮人六七年的生死交情,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应付奥斯卡他们轮番敬酒,一面斜了眼盯着Bee的动向。一路上青葳来过两次电话,Bee都笑嘻嘻按掉,示威地冲他摆摆头,被发胶固定的金色菠萝头颤悠悠晃动。"玩到尽兴了才准走哦。"
巴勒莫毕竟不比中京,是著名黑手党聚集之地。雪蕤隐隐有些担心,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那家伙,就算再机灵也没有用啊。Bee探过来,用自己的杯子碰碰他的杯沿,笑嘻嘻支着下颌看他。
"小子,想情人了啊。"
雪蕤看他,拧弯了嘴角不知是不是个鬼脸。这时手机铃响,他几乎一惊。Bee在口袋里掏摸了一阵,找出雪蕤的手机,举在光下大声念:
"青......葳。"
他大笑,"狐狸,你男人找你哦。"
雪蕤窜起来,劈手到底抢回手机,连忙接起来,慌慌张张就往门外跑。
达斯提看他一眼,甩手将他的外衣扔过去,看一眼Bee。
"你叫他家人来的?"
"还能是你不成?"Bee做了个下流手势,"情人节啊......让人家两地分居多不好。"
达斯提笑,任颜苏同给他满了杯中酒,端起来轻啜。"那还扣着那小子不让人家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