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医生们护士们都冲进来,给我打针,给我插管,压我躺好。我没有出路。想逃走但看不到出路。
我开口说话:"先瑜扬,先瑜扬,我要见他。"这个人将是我惟一的出路。
他真的来见我。剩下的眼睛也不想看到他。但我们仍旧安静地凝望彼此,好象过去再也没发生。我安静请求:"不如重新开始?"他哑然着,他找了张椅子坐在我身边,他慢慢把脸放在我的手心,我摸到他眼里的湿漉,那特别不真实。
"你在骗我吧?"他吻着我的手心,轻轻握着,"我就快要上当了。"他抬起头单手固定我的头颅,"不要用那么憎恨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你的手在发抖吗?"
"不如重新开始?"
"覃城是我派去的人,原非果真爱上她背叛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报复?我只想让你伤心,然后去接收你,像个傲慢的贵族接收一位落难公主,你已经落难了,为什么还不快点爱上我?"他露出迷惘的眼神,脸色苍白更高贵。
"不如重新开始?"
"你愿意吻吻我吗?成城。"他把他的嘴唇贴到我嘴边上,他平静问我:"不如重新开始?"
我,不能。做不到!可以没有自由但不能欺骗自己,不能去骗取自由,做不到。
我沉默了。
先瑜扬离开我,站起来,"欺骗这么难吗?成城,我觉得很容易,只是你一直没本事做到。再过五十年,你就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我没有办法理解这个人,他太古怪他的执着是这么的古怪,他到底想要什么?我呆呆躺回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好比监牢。"我有份礼物送给你。"他似乎终于想起他来的目的,流露出鲜见的喜悦和满足,他掏出蓝丝绒的盒子,拿起里面的东西箍住我的一根指头,指头都要腐烂!他顽强地保持住那种喜悦:"我已经安排好了,再一个小时我们的婚礼就能举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睡着也没关系。"他轻柔抚摸我的头发,"我还安排了一位神秘嘉宾,猜猜是谁?"
喉咙干燥,肺腔火热,干渴贫瘠的呼吸,我真想夸赞他,他真是了不起的混蛋。
在下一个小时,牧师和公证人盛装出席我的无菌病房,我果然昏迷,完全不记得他们说的做的,模糊间是连手印都已按过,我就像一位落难的独眼公主,落入了先瑜扬的完整怀抱。
我敢说世上再不会有这么滑稽无耻悲凉的婚礼。我断断续续清醒,断断续续看到不断转移的场景,我的白色病房,长长的走廊,轮椅,先瑜扬慢慢推着我,他偶尔安慰我就快了,长长的尽头外有很大的风,空旷的地表,地表的裂缝下是深深海沟,大飞机,保镖腰里有枪。
我要上飞机了。
先瑜扬停下了。
先瑜扬的声音好象从很远的地方才传过来,他说:"你来得真巧。"好象是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他自然而然弯下身体,亲吻了我的额头,继尔拨开挡住我眼睛的头发,然后,他把我慢慢转了过来,面朝向我们共同的嘉宾。
很奇怪,很奇怪。
我长长吐出胸间一口气,你现在还来做什么呢?
这么多人围绕你,你那绝美的五官就要被射成难看的窟窿了,你来是为了让我替死去的你数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杀了你多少枪吗?你不带人你不带枪吗?你变这么难看我再也不看你多一眼了。你还来做什么呢?
很大很大的风里,站着一个倾城大美人。快勾勾手指,大美人,就马上会有好多人为你去生去死。别再站这里傻看着我,我比你还美吗?所以要这么目不转睛,我会以为你迷上我的。你走吧。
"我现在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能认出你了,成城。"
他好象风中惟一光亮的烛,绚丽得耀眼,他安静得好象奉献给我的羔羊,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先瑜扬说:"这怎么办才好?成城?"他苦恼得好象因屠杀羔羊而不忍的天生屠夫,他在问我怎么办?
我没有皱眉头,也没有退缩,我望着闯入者说:"让我亲手杀死他吧。"
原非动也不动,他笔直的站姿都不带弯一下,他当然不敢反抗他欠我好多,这次总算一笔勾销;先瑜扬给我一把枪,他告诉我其实很简单保险栓已拉开我只需扣扳机,他说已经没有爱只有恨了,对吧?成城;我从轮椅上站起来,拖着我的氧气罩,我好象丑恶的复仇恶魔逼近亲爱的原非。已经没有爱了,恨,当然当然。
附注:我饿了,我翻冰箱去了,都亲亲~~
倾城之恋38
这枪,重死了。该爆他的脑袋还是心脏,还是给他留全尸,留下那张漂漂亮亮的脸蛋。
什么都不想说,争斗无止无休。我跟不上极了,我需要好好休息。我走到了原非面前,我发现现在看他我已经没有心痛的感觉了,这个人在我的生命中打下了好象主人烫进奴隶背脊一样的火红烙印,有时候,我也感觉自己真很伟大,我上辈子该是耶酥转世吧,但耶酥大人爱过人吗?他肯定经历过才知道爱上一个人不如去爱世上所有人。
"还有什么阴谋阳谋?你的人躲哪了?不到最后关头不准出来?你们就是喜欢这样啊。"我拨开氧气罩,大口呼吸这久违了的冰冷空气,我用一只眼睛就能看到原非,这算是进步,以前我有两只眼睛又怎样?
先瑜扬在我身后,原非在我眼前。前有狼后有虎,好悲惨。我提起枪,顶到原非下巴,他不说话只眼神哀凉,曾几何时他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配!我告诉你原非,你可不配!你最配的就是立刻消失在这里,少装出一副情圣模样意图拯救你受伤的小爱人,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在,在我最不需要你的时候,你都恰好出现,你坏到不行!我终于发现你根本不需要我来保护,就算当年我不顶你罪你也未必会坐牢,就算现在我拿着枪顶着你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不会杀得了你。
我们的事,我们知道。跟其他人都没关系。不要再牵扯更多倒霉的人去死去受罪了。
"郑炎死了,她也死了,你们还想多少人去死?"我用枪口顶着他,压力迫使他不断后退,不断后退。
"我还欠你一个解释......现在,你还想听吗?"他此刻露出如花的笑靥,锋利地震荡,用力撕开我的平静和勇气,当我不能平静失去勇气,我垂下了我的枪。
今天的风在大太阳底下刮得狂乱叫嚣。他仍旧是他,仍旧是那个拥有锋利美貌的总裁,人应该有进步,定格才是摧毁,我的印象定格在那个意气风扬的伟大人物身上,我暗暗希望能有一天,他能懂得爱和包容。
他始终没有懂得。他们不停的戕害和诡计,那真没意思。
"相爱、结婚都是假的,都是麻痹对手的小手段,都是用作光彩的幌子,我一直暗中筹划、收买、归拢,两个月后我压上原氏所有击倒先瑜扬,你信不信这里半数人都已是我的人?当然要瞒你骗你,我想这不是背叛这只是小手段,我想结果最重要过程哪里重要?我想赢先瑜扬,我想用我自己的双手赢得你,成城,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上撺掇,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不是你,爱把我变成了魔。"
他说得非常温柔,但这并不是真心的温柔。我的爱,是那么无情。
我们退到那深深海沟不近不远,八九步距离。我听到先瑜扬脚步,他有意走得平静越离越近,但我打赌他知道了!因为他总是把人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去想,所以他的信任也支离破碎。
但先瑜扬毕竟救过我,但原非毕竟曾让我有如置身天堂。
我摔掉了枪,我拥抱了一下原非,我用我好的那只臂膀拥抱了仍然在寂寞不安的他,已经不能再爱,恨,你知道恨是多可怕的东西?他总让你一辈子都不快活。
太阳很温暖,风刮在脸上,很舒服,这是个广阔无垠的好季节。
"我始终没有能力。"我对原非说:"这世上,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能教会你,爱不是残酷和争斗,到那时候,你一定要用一颗明亮的心去爱。"
枪从我的手里掉到地上。我推开原非,转身向先瑜扬走去。
在我的身边,隔着八九步,有一道看不见的海沟,只有地平线从那里碎裂。
先瑜扬把阴暗和怀疑都藏在了同样温柔的笑意背后,他遥遥伸出他的手给我,显露出惟妙惟妙的震动和感触:"我再也不想斗,我只想和你离开,为什么不拿枪杀死我?假如你对我有一点不忍心就不要离开我。"当他轻轻喟叹,却用自若的口吻这样安抚道:"过去的都过去了。"这句话时,我是愤怒的。
这种愤怒,并不是他死我活就能解决,这种愤怒,是这个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先瑜扬,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过去就能过去,假如你失去这种过去你就根本不配称上是个人!你说你爱我?你都是怎么爱我?你都在用你的阴谋诡计你的无法无天你的道高一筹在爱,这算什么爱?你用这种爱让多少人痛苦,你全不在乎,你用这种爱在强迫我去爱你,你照旧全不在乎,这就是爱吗?我什么都不如你们,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爱。"
我站在他们中间,停下我的脚步,我是那样惨白而难看,残缺而悲凉,坚定而认真,这几乎骇着他。
--"失去了我这个借口,我祝你们继续在这场游戏里,玩得开心。"--
"成--"
这声尖利的呼唤,无法分出是从谁口中,因为走调变形得厉害。
当你走上你预谋已久的道路上时,心脏已经不加速跳动,你可以像只土老冒兔子一样蹿出老远,蹿进小田野的边缘,你看着那黑沼泽,看着那沼泽心上那颗嫩嫩的香香的芽苞--好想吃掉!越来越想,想得晚上做梦也在想。
沼泽慢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于是,兔子跳了。
冰冷的坠落,那几乎是永恒。
我记得我在坠落中想,好了,这下我可自由了。
加油!成城,加油加油!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生活,这次一定要好好生活!
花朵盛开,你会觉得她们很美艳,很想闭上眼睛,凑在面前,深深吸进芳香。于是也真的这么做了。
"今年的花开得早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放下花洒,用超乎外表的利落把小小的太阳花挪到了太阳底下,好让她更欣欣向荣。"还在改作业?说好一天只能看十本,剩下的我都转交给其他老师吧。"
"不是啊,今天是美术课,孩子们画了很多花和动物,您看看--"
老太太慢慢翻起来,一边笑:"小毛很喜欢你啊,你看她画的,正和你手拉手走在花园里。"
"看到一脸刀疤的独眼龙也不害怕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这里了。"我抬起头,学那太阳花闭上眼睛晒起太阳。"院长,我很喜欢这里,想赖在这,一辈子都不动窝了。"
"不行。"老太太扶着我脖子,让我仰起头,把一些眼药水滴进我仍能睁着的那只眼,"昨天点了吗?一定要天天点。"
"这些是什么?点了一年都不见用完,医生不是说‘所有视力负担都承载在剩下的那只眼睛上,最后它也会失明。'?我这只眼怎么还是好好的?"我感觉到焦灼的火热渗透进晶状体,不舒服却很有效。
"说是中医的方子,很便宜,那医生说跟西药一样管用,看来真是。"老太太搬把小板凳坐我身边,又要给我揉腿关节,可能是看到它昨天又肿了。
"已经不疼了。真的。"我抓着她手,感觉到上面沟壑一样的深深皱纹,从小她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现在她也老了,我也残了,我曾经是这孤儿院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好孩子,今天却这般下场,不是不愧,所以尽力弥补已经残缺的人生。"现在,我连体育课也教得起来哦,绕操场跑个四五圈肯定不成问题。刚开始真怕没本事教学生,幸亏数理化都是我强项,连教了三十年的王老头都跑来旁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溜过来听我课?"
"你怎么回答的?"
"其实学习不是难事,而且这里的孩子们都很要强,假如我们能再买些新书,能请一些更优秀的老师,能给他们盖座有电脑、有实验室、甚至有画展的新楼......我在说什么呢!老院长,再等个十年我们钱够了,我们就开个全国连锁的孤儿院,专逼那些富商掏钱,把孤儿院开在学校旁边,让那些老师每天来讲课,我们的孤儿是最聪明最上进的,他们都能找到最适合他们的家庭......"
在这个太阳下,老院长安静地带着沧桑智慧的笑容听我构建未来的蓝图。
"你比一年前有精神多了,小城,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我该想到的,你那么久不跟我联络一定是出事了。我该早点把你带回来,你这傻孩子,只有出了事才想起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她仍旧坚持着揉着我的膝盖,她已经使不出大的力气,却像妈妈一样努力让我能舒服点。
"没事啦,呵呵。我也风光过好一段日子,这些伤都是出车祸不小心弄的,现在看我多好多强壮。"我精神很好,也很振作,"您不是教过我们,人不能总往后看,那是懦夫干的事情,我们都要向前看,那才能好好生活。"
"要不是那100万给地产商骗走了一大半,校舍早该建起来了......唉,人老了,总想着过去怎样怎样。"老院长沉默着,在自责,她怎么能敌得过那些社会上的骗子?她为这间孤儿院几乎贡献了一辈子,她该享享福不该再辛苦,我不服气,大声发誓:"我一定要开个全国最大最好的孤儿院!您一定会看到的。"
她看着我,苍老的脸上都是释怀的平静,"小城,昨天有家城里的公司找到我,说要捐款给我们盖新大楼,虽然不多但真是个好兆头啊,可能不用十年,五年我们就可以。"
我也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什么是角边角定义?大家看,就像我手里的三根火柴,我把它一个个首尾相连......"日光管坏了,一会好一会坏,现在又坏了,这让陈旧的教室阴晦无光,底下那些小小的脸上却显现着认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吧,为自己的未来而拼命努力,尽管幼小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被好人家领养。
沙沙哑哑的广播突然在上课时间响了,院长让我到她办公室来一趟。
狭小的斗室,虽然桌椅都擦得非常亮堂,但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家私,坐在那椅子上我这块头真是感觉摇摇欲坠,院长的喜形于色也感染了我,而当我真的听到又陆续有几位好心人慷慨捐赠,数额正好可以盖起新大楼时,我跳起来,甩开不灵便的手臂,挥舞起欢乐的节拍。
"我们开始走好运了!"我拉着老院长双手跳起舞,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那是她渴盼了数十年却无法做到的事,我们只是偏僻乡下的一间小孤儿院,我给她抹泪,逗她乐:"您看着吧,好人肯定是有好报的。天上会掉下黄金的,到时候您只要弯点腰就能捡一大把。"
新楼建造得非常快速,我都担心起它是不是豆腐渣工程!但一打听,真不简单,设计师是国内最好的,施工队是连获几年质量标兵可也是开价最贵的,他们来到这里好象都有无懈可击的理由,或发善心或朋友托,好人似乎一下子就都涌了出来,不安就少了点。
这不安,有点荒唐吧。再来一次那样的人生,真的会开枪杀人拼个鱼死网破吧,好不容易才从那样冰冷汹涌的水里游啊游游啊游游活了过来,要是再丢进那种燃烧到沸点的火焰里,肯定会爆开炸碎。清点一下自己,哪怕再拿走一样小小的东西,都要负荷不起了。所以,不给了。
花谢的时候,新楼盖好了,孩子们逐渐都搬了过去,有住的有学的有玩的,路灯在晚上也能自动开起来,还有一个彩色小喷泉,综合性的现代化的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大楼,你要见过,就一定知道能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一定快活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