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剑气寂寞雪————衣雪

作者:衣雪  录入:12-23

太阳出来了,细碎的金色光点透过树丛洒在我身上。我觉得心情激烈高涨,明知寿命不久,雄心壮志却越发急切,霍然起身,一步步走向远方。

我快马加鞭回到叠楼,小白又惊又喜,我却顾不上和他叙旧,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赵文珣的死讯,赶紧召集手下骨干议事,趁机一举清洗掉所有赵文珣的余党,公告赵文珣叛乱之事,并提拔一批新人。经此一役,白雪潇成为叠楼总管。
快刀斩乱麻般处理了赵文珣事件的余波,我只觉筋疲力尽,头脑轰轰作响,这才知道赵文珣的腐骨丹果然威力非常。回到内堂,急招小白来见。
小白今日看我处理公务时候大概已经发现不对,好在他总算稳住没有多说。这时一进来,竟是满脸忧虑,急道:"紫儿,你的气色不对,恐怕中毒了。快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勉强苦笑:"是赵文珣的暗算,他说......天煞腐骨丹......"话没说完,忽然喷出一口黑血,我迷迷糊糊倒了下去,跌入一个清瘦的怀抱。他有些发抖,哭叫起来:"紫儿......快醒醒!"
小白在这里......我放心地想着:又要害他着急了,还好有他是信得过的人......如果,我一直等的是他,大概没这么多伤心吧......

昏昏沉沉中,梦在无边的雾气里继续,琴声叮咚,这声音曾经令我迷醉不已。
依稀恍惚,我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小道士,追逐着一个绝美如春风的少年,大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真是有趣,这个小道士,比我胆大和脸皮厚得多,但我觉得亲切。
少年忽然回头,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知道,他的笑容令我醉倒。他似乎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后来忽然听明白一句:"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如一串清音,虽是虚渺的梦境,也颤动了我的心。
小道士高兴得大笑起来:"我不做道士了!我们一起打天下吧。我要把万丈红尘都捧到你手上!"豪气十足地说着,一把扯下头上的道冠。
少年笑着点头,忽然站定,抱住他的腰,慢慢亲吻着他的脸。少年的黑发有着好闻的檀香气息,我很羡慕那小道士的好运气。
忽然,那小道嘀咕了一声:"改成南翔香吧,虽然甜腻腻的,可以安神呢。"少年顿了一顿,含糊地说:"好。"
虽在梦中,我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我怀疑我看到了什么......
梦越来越混沌了。
然后又慢慢清晰,我看到那小道在满头大汗地和少年比武,嘴里哇哇大叫:"我一定要打赢你,你得做我的人。"
少年似笑非笑地说:"为什么?我倒是想你作我的人呢。我们手下见真章!"
小道看着他的笑容,一不留神有些晕晕陶陶,被少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掌,踉跄退出老远,随即大叫:"不算!不算!这次是我不小心,不能算的!我们打过!"
少年嘟着嘴哼了一声:"赖皮狗儿,不算就不算,谁怕你!"
小道狡猾地笑着:"不成,我打累了,歇一会再说。"亲亲热热揽住少年,两人一起在桃花飘舞的小山坡坐下,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道取笑他:"这么爱打喷嚏,真像小狗!你可是我的人啊,不要这么没用哦!"少年哼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却被小道搂了个结实。
小道笑嘻嘻地不断央求:"乖啊,作我的人吧,作我的人吧,作我的......"少年顺手敲了他脑门一记,小道委屈地大叫起来,少年于是又赔不是。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忽然就笑成一团了。
小道忽然发愁说:"我还俗了,还没名字呢。"少年微笑:"不如跟我姓,你就是我家的人了......"小道不服气,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坏心地舔他手心。少年啊哟大叫,一下子笑得软倒在地,连连讨饶,漫天的桃花飘了他一声。小道笑起来:"你粘了一头桃花的样子好漂亮哦......我以后有钱了,要种好多好多桃花树,和你一起玩!"少年恼怒大叫:"不要啦,我鼻子过敏的!"又是笑又是打喷嚏,鼻头红红的,看着很是可怜,却美丽得像泛着彩晕的玉人儿一般。
我忽然心跳加速......少年这个反应,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梦中人,那个面目模糊的抚琴男子,温存又刚健,我带着怨恨,咬了他的胳膊,留下我的印记,惹得他发狠吸吮我的脖子......呵,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我忽然呼吸急迫,心痛如绞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里那两人嘻笑快乐。
小道忽然说:"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温柔一笑:"我是三九冬日出生的,家里都叫我阿寒。"
小道哈哈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叫凌寒吧。凌于阿寒之上!总之,我要在你上头,你是我的人!"少年笑骂:"胡说八道!"就想揍他,小道得意地哇哇大叫着:"我是凌寒,我就是凌寒,我偏偏要叫做凌寒!"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想压住那少年,两个人又是好一阵打闹。
冷汗涔涔而下,我几乎大叫起来,可怎么也叫不出声!
这是凌寒和白文瑾啊!隔着遥远的时空,隔着生死的幽渺,他们却笑得阳光一般快乐无忧。
那么,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们?
我的梦中人,那个和我有噬臂之盟的男子,那个含着怨气说我忘了他的人,竟然和白文瑾如此相似!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悲伤?
我心神潦倒,一片混乱,忍不住绝望地号叫起来。
有人在温柔地抚着我的头,把我抱到怀中低声安慰。我闻到了熟悉的檀香气息,知道是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低声问:"你去了哪里?我都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他沉默不语,静静叹了口气,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我脖子上的伤痕。那是他的记号。
良久,他轻轻叹息:"都这样,你还是不记得我......我也要忘记你啦,怎么办?"
我伤心得泪如雨下,大声叫道:"不准你忘了我!你得记着......不公平,我都记着......你不能忘了!"
他轻声苦笑,慢慢抚摸着我的脸,却不说话。
雾气在慢慢散去,他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我直直瞪着他,心跳加速。
然后,我看清了他的样子,大叫一声,一阵天旋地转。
长眉凤目,朱唇如染,苍白如透过丛林的月光,那么悲伤,那么美丽。含情又含愁,如痴又如醉,开阔而空寂,大气而寂寞。
他--竟然像极了白雪潇!
冷汗狂涌而出,我一阵昏沉,号叫不停,只觉有人惊喜地大叫,然后我一下子醒来。
小白面色苍白,抱着我坐在床前,对着我微笑。灯影摇动,他的眼中星光动荡。似乎是欢喜,却又泪水盈盈。
呵,似曾相识的神情。那么悲伤,那么美丽,含情又含愁,如痴又如醉。
小白......是他么?我的梦中人。

 

 


我正自迟疑,小白眼中泪水忽然急涌而出,忽然紧紧抱住我,哽咽道:"是天煞腐骨丹呢,你昏了半个月,我......我还以为救不活你了......"
我这才发现他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之极,面色也是一片惨白,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我心头一烫,柔声道:"是你一直照顾我?"
小白把头靠着我的脸,泪水一滴滴落在我脸上,索性大哭起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
我被他哭得莫名奇妙,满脸都是他的鼻涕眼泪,粘腻腻的很是难受。我又是纳闷又是好笑,低声道:"你费心照顾我,我多谢还来不及,有甚么对不起我?"
小白哽咽道:"我小时候不好好跟着瑾哥学医术,后来赵文珣根本不肯教我......我是个混蛋!呜呜呜,我号称当世神医,却不能化解天煞腐骨丹!"
他泪光盈盈的美丽眼睛看着我,满眼都是哀恸:"紫儿,我只是勉强控制了毒性,没有办法根除。你......大概只能再活五年了。"说着这里,小白的哭泣变成了大声的嚎啕。
我愣了一下,如同一头冰水狠狠从头顶淋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抱着小白苦笑。
其实,听赵文珣当时的口气就知道这毒药凶险之极,不过没想到连小白也拿它没办法。五年......我有过那么多灿烂的梦想,难道要在五年之中结束吗?却要我如何甘心?我的雄心大志、爱恨欢悲,难道就要这么了断?
小白见我神情变幻不定,怯怯地看着我,低声道:"紫儿,也罢!我就算访遍天下名医隐士,也一定要找到化解毒药的办法!"他越说越神情坚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情。
我沉默良久,终于笑了笑:"小白,你不用亲自去。叠楼的势力遍及天下,我可以一直寻访医士。你啊,在我身边辅佐我打理叠楼就行了。你就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要是走了,我可有得头痛。"--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当天命如此吧。
小白沉默了一下,眼圈又开始泛红,咬着嘴唇不说话。我真怕他又要哭,不料他忽然道:"也好,紫儿,我哪里也不去,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紫儿......紫儿......我一直喜欢你呀!都这样了,再不说,难道真要耽误一辈子么?"
我其实知道他的心意,没想到这一次他这么大胆,心里一阵波动,忽然想起我的梦,再看看小白的脸,心头莫名奇妙地一颤,低声道:"小白,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有没有梦见过我......我对你......"说到这里,心跳更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小白脸忽然红了,低声道:"我......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转过脸不肯理我。
我其实真是心里无数的,一听这话大大不对,有些发急,掰过他的脸蛋,紧紧盯着他:"小白,你告诉我!"
小白红着脸说:"你真是奇怪。平时都对我冷冰冰的,只有半昏迷的时候,总是......总是......"他又羞得说不下去了。
我急得手指有些发颤,嘶声道:"小白,我对你做了什么?"
他低头,脸蛋红得几乎要滴血,咬着嘴唇,小声道:"你每次昏倒,总是......欺负我......"
我脑门轰地一声,总算明白了那些春梦的来历,颤声道:"第一次,是你把我从叠楼救出来。第二次,是我离开七杀庄。第三次,就是刚才!对不对?对不对?"
小白恼羞成怒,大声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吗?"委屈地嘟起嘴,又转过头不理我。
不对......不对......怎么是小白?那个刚健又温柔,多情又霸气的梦中人,他的一言一笑那么像凌,怎么是小白?莫非我对凌有着太多胡思乱想,所以经常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梦,昏沉中对小白无礼?
那么......我的梦中人,其实......本该是凌,我却糊涂糊涂做了对不起小白的事情!小白,他那么信任我喜欢我,我却对不住他!
我脑袋昏沉一片,心里对自己厌弃无比,只觉一片狂乱,忍不住大力敲打自己的头,嘶声道:"小白!小白!对不起!"
小白吃了一惊,赶紧抓住我的手,红着脸,叫道:"不要这样!紫儿,紫儿,紫儿......"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我一直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你......"
他温柔得近乎耳语,头慢慢低了下来,亲到我的脸,清瘦的身子亲密地贴着我。
这样的温存,可是似曾相识?迷离又甜蜜,悲伤又渺茫,不知不觉中,眼泪落下。
我已经--无可救药。
所以,就是小白吧,就这样吧。
我一咬牙,忽然一把撕开他的衣袖。
小白被我的狂暴弄得有点害怕,央求道:"紫儿,不要现在......你才醒来,这么虚弱。"
我不理他,扒下他的袖子,直直瞪着他的手臂。
皓臂凝霜雪,美丽如玉藕,上面齿痕宛然,像一个微白的月形。我脑门轰地一声,颤抖着把嘴凑了上去,轻轻一咬,无比契合。
小白的脸红得更艳丽,瞪了我一眼,嗔道:"紫儿,没有衣服......我怎么出去......你老是这样,不要啦......"
我想着他这句"老是这样",心头越发不是味道,忽然道:"小白,我撕坏过你的衣服?"
小白狠狠瞪了我一下,说:"你......你还好意思说。那次从叠楼逃出来,你昏了很久,晕迷中忽然对我发狂,害得我......要不是凌寒正好路过,帮我包扎,又送我衣服......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见人啦!"
凌路过,他是去赴叠楼之约吧?却正好看到我对小白无礼!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大叫起来:"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小白气得狠狠揪了我耳朵一下,满面绯红,怒道:"这么,这么羞人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说?我哪里知道你真是个浑人,自己都不知道!"
我耳朵被他揪得很痛,可是心里痛得更厉害,闷了一下,颤声道:"小白,你老实告诉我,那次离开七杀庄之后,我脖子上的伤口,是不是你咬的?"
小白被我疯狂似的神情搞得害怕了,咬着嘴唇,低声道:"是。你咬得我的手臂好痛......我挣不开,只好胡乱咬回来啦。"
我只有苦笑,不断苦笑,又问:"那你怎么说是马车磕破的?"
小白被我问得火起,红着脸,恼恨地说:"你自己都不认帐,我还能说什么?正好凌寒从碧玉嵊那里帮我们要了一辆马车,我就这么说了。"
我脚下直冒寒气,脑袋也痛,心里也痛,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大概什么都看到了,他的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
我甚至再不能做他忠心恭顺的小厮,只是一个好色的野心勃勃的背叛者。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我已经错过了他......
他曾经那样看着我......一闪而逝的绝望和疯狂。
他对碧玉嵊温存无比,却越来越消瘦,总是中夜徘徊在桃花庭院。
他以前清若远山的眼睛,变得凌厉孤傲。
原来如此。
心头痛得撕心裂肺,我厉声号叫起来,泪水涔涔而下,喉头一甜,一片猩红染透沙帐。
小白大惊,赶紧扶住我,叫道:"紫儿,你别吓我!"
我狠狠瞪着他,沉声道:"小白,我稀里糊涂对你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你、你杀了我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呐呐道:"你哪有......禽兽不如?"顺手擦去我嘴上的血水:"你老是撕我衣服,咬我,别的也没什么啦。"
我心下一动,低声道:"我......没有做别的?"
他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圆了:"哼!你老是叫着凌,我才不肯让你做别的!"凶悍美丽的眼睛一下子凑近过来,小白大声道:"紫儿,你要亲近我,先得叫对我的名字!"

次日,我发贴天下,娶白雪潇为男妻。
这个决定大概有些惊世骇俗,蓄养男宠的人虽然不少,大马金刀地摆正招牌娶男子为妻,那是很罕见的事情。但我要天下人知道,白雪潇不是我的男宠,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样,五年之后,就算我身亡,小白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叠楼。
小白为我做尽一切,我总要为他仔细安排。他在叠楼没有我的地位,却为了叠楼事务结下不少江湖恩怨,我不希望我死后他无依无靠,被人追杀。所以,我要用整个叠楼的权位庇护他。
何况,事情已经这个样子,我娶小白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是我的噬臂之盟。就算错了,我也只好一错到底。至于凌,我曾经为他那样心动、绝望、妒忌,可我们并无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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