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韹祺漂亮的大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线。他开始幻想美妙夜晚,柔软的缎被下高耸的酥胸,修长结实的大腿,以及将自己的某部分深深埋入不断溢出花蜜的芯心时飘飘欲仙的快感。甚至就在妄想的短暂时间中,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已经开始慢慢变得挺立起来。
小楼上不知是何人在吹笛,悠扬的笛声中仿佛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忧愁,令闻者亦随之伤感。
武韹祺轻悄悄地踏上门前的白玉长阶,见槅扇虚掩,侧耳细听,只闻得轻若游丝的鼻息声,并无其他声响,瞧样子,余家大小姐已然安寝了。暗道一句,天助我也。不觉喜上心头。
他不走云阶,依旧将手中银钩、蛛丝取来往栏上一搭,顺势飞身而上,到也费不了几分气力。按理说,他本需用这些小工具,以他那身过人的轻身功夫,此等小事当真是举手之劳。只可惜,武韹祺还有一与人相异的毛病--懒。
平日里,不论大事小事,能不费力的他决不会多花半点力气。只不过,像他这等懒人到也世间少有。正如同,李平对他的评价一般:小武爷是个内心极度矛盾的人,他有着极善的一面,也有着极恶的一面。就好比日与月、光与暗,永远没有交集。他的懒惰,也是建立在某种"勤奋"基础上的。
这样一个人,你还能说他懒吗?答案是否定的。
武韹祺轻落于云台上,沾湿食指在窗菱纸上点出一小洞,睁一目渺一目向内瞧去。室内没有燃灯,幸而他暗视能力尚好,否则当真瞧不清里面有何物呢。
这是一间女子住的闺房,地上满铺厚软的波斯绣朵地毯,四壁绘满壁画,美轮美奂。室内除椅几柜梳妆镜外,还摆放着棋桌与琴架,想来住在此居的主人,也是个多才多艺之人。再瞧下去,秀榻上似卧着一人。纤秀娇柔的身形在薄而轻巧的轻纱包裹下显得格外令人心怜。也许是由于近六月的天气已有些许热了,一双柔软修长的腿裸露在轻纱之外,这本是个无意识的行为,她本身似乎并未有所查觉。不过,即便此时此刻她是清醒着的,也绝不会去担心有人会看到她所摆出的这副娇媚模样。在余府中,是没有一个人有胆量这样做的。至少,珍惜生命的人决不会。
只可惜,这向来娇纵任性的少女又如何想得到,此处除她之外,还多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武韹祺不是余家的下人,他当然也不会去理会余府中的规矩。他来是为了这好比花朵般的少女。既然来都来了,又如何能够无功而返?
能吗?当然不能。
到底谁说过色胆包天?武韹祺当然明白自己的胆子有多大,即便有色心撑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直都很担心,担心这传闻中十分强悍的少女会突然清醒过来。到那时,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是不怎么合算的。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窗棱,手却已缩入袖中,如抚摸情人发丝一般向上滑动着修长白晳,只有生活在最高贵、最富有的家族中的大少爷们才会拥有的手指。他的嘴角已开始向上扬起,露出一种只有看到最好的猎物完完全全落入陷阱无力挣扎的猎户们才会拥有的微笑,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从没有人知道武韹祺师承何门何派,一来是因为没人敢问他,再者是至今为止还未有一人能够瞧得出他的武功路数。就连他那位遍访天下名师,学尽五岳十三派名门的兄长也瞧不出个究竟。
这本就是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将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不会有人知道。
不知何时,武韹祺手上已多了一只做工极为精细的香袋,至于他到底是从哪里拿出来,却让人摸不着头绪。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更灿烂了,莫不是一只小小的香袋也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信心不成?这也是个秘密。
武韹祺自香袋取了些细粉放在鼻尖上嗅了嗅,而后,又自衣袋中拿出一只烟筒,用最轻最巧的方式在窗间拨开一道细缝,将烟筒伸了进去......
余府是美丽的,美丽得就像神话中的仙府一样;余家小姐也是美丽的,美得宛如天上仙子,美得让人舍不得放她离去。
武韹祺的眼睛瞬间变得更大更明亮了,正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光。他的模样,再不没有半分不正经,反而像个正准备进洞房的新郎倌般,带着几分羞涩。
房门已开,此地也决不会有半个不相干的人存在,他还在等什么呢?还需要等么?更何况,他本就是个不懂得忍耐的少年。
下一刻,他已掀起珠帘,踩上大红的波斯地毯,而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他竟倒了下去,带着微笑倒下了。
小室内,炉里燃着香,香气清雅。窗外,夜色仿佛更深了。
夜是宁静的,静的有些虚假,静得让人害怕。晚风拂面而过,有些凉。
闺房中,突有人声传出。声音虽微薄,但在这万籁俱静的空间听来,却也十分清晰。
窗外,忽有一人落叶般飘了进来,落地时的声音,比叹息还轻。
"起来吧!"
冰冷的声音宛如十二月寒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慄。这句话当然不是对仰倒在地的武韹祺说的。此时,他怕是已没有心魂来辨别外界的声音了。
秀榻上本应被迷倒的女人突然翻身拜伏在地,毕恭毕敬回着:"属下,见过少主人。"
那人轻轻挥挥手,示意她速速离去。她不再多说什么,连衣袍亦不急多穿一件,便自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屋内,再度恢复了宁静。
留下来的人忽然向内室的阴蔽处笑了笑:"白兄,小弟内间到也简陋真是让人见笑了。不过,兄若当真喜欢,弟也愿双手相赠,你又何必在那阴冷之处观看呢?"
"呵呵呵!婧凮果是好眼力,竟被你瞧个正着,真是想不到、想不到。"说话间,锦帘一挑,已有一人笑嘻嘻步出内室。他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宇。
"哪里哪里。"余婧凮脸上虽挂着真诚的笑,眼中却多了几许嘲弄之意,淡淡道:"小弟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是哪个奴才够胆将一双官靴,放在内室中......"
"哦......呵呵~"
心知肚明的两人,不仅大笑起来。
"小武他......不会有事吧?"白天宇忽然收起笑容,带着些许不安问着。这小子若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武氏一门的人又如何能够轻挠的了他。
余婧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来到武韹祺身边,在他身上细细搜索着。此举到真个把白天宇吓了一跳,他瞪大双目,见鬼般瞧着余婧凮一遍又一遍搜着武韹祺的身。直到余婧凮立起身子,方回过神来,忙问道:"婧凮,你刚刚做什么?"
莫怪他发此一问,此杭州城内又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这武韹祺哪里是个好惹的角色。想碰他?又怎是拽老虎须所能相比的?更何况,他这个人本来就极讨厌别人"碰"他。
余婧凮却好似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反到向白天宇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的手本来是空的,可是现在他伸出手时,手里已多了两件东西。一个檀木烟筒和一只做工极其精美的香袋。
白天宇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些小玩意儿也不过是纨绔子弟常戴的东西罢了,哪里会有什么不同?但,若果余婧凬会如此问,那么此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他看向余婧凮的时候,突然自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俊美的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却充斥着某种奇特的表情,很复杂很诡异。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痛苦、是讥笑、是怨毒、还是怜悯?白天宇脑海中猛然闪过一道人影,一个女人。在这等时候,他竟还有多余精力去想女人,到也不能说这不是个好现象。只可惜,他所想到的,也不过是一种相同的眼神罢了。
余婧凮不知何时,已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走到桌边倒上一杯香茶,吮上一口,细细品着。茶有些苦。
半晌,才放下茶盏,道了句:"白兄可听过‘轻风遥上小楼东'?"
听到此一问,白天宇脸上不知为何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皱着眉头道:"‘轻风遥上小楼东'?婧凮说的可是下五门风家家主风小楼?"
"正是。"整整衣袖,淡淡回着。
"那么,风小楼又跟小武有什么关系?"
一个是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官宦世家,一个则是被武林人士所唾弃的下五门五主,十年前纵横一时的采花大盗。这两个人无论是谁看来都是毫不相干的。
余婧凮还在笑,笑得有些神秘有些苦涩。无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他都不可以说出。因为这本就是个秘密,永远的秘密。虽然这秘密已有四个人知道,但他相信决不会出现第五个。
第五个人便是--死人。
夜,很深。远处静寂的长街中,似有狗吠。
夜,虽然很深,却仍然距离天亮很远、很远。
第十二章 心魔
那天是五月二十七,天上雾茫茫的,想来一场飘泊将至。
武韹祺倒在床上,柔软、温暖的床,他自己的床。本来,他可以睡在比这更柔更软的地方。只可惜,将他抱回来的人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只好睡在这张床上,徘徊梦乡。
阴惨惨的天空,笼罩着阴惨惨的大地,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武韹祺就这样站在阴惨惨的大地上,烟雾迷漫中,他仿佛见到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正对着面前的孩子说着什么。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啦沙啦。孩子走了,头也不回,他竟是那般坚强,那般懂得忍耐。只是,当他经过武韹祺身边时,圆而明亮的眼睛中仿佛闪出一滴泪。
风不知何时停了。那白衣人已不知何时来到一片桃林间,夕阳下的桃花红如火。有个人斜倚在桃花下,细看下竟是个纤长瘦弱的少年。他身上所着的春衫,也正如桃花一般艳红。
这个人,武韹祺也是熟悉的。他想喊,喉间却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一个字也无法叫出。他想奔上前去,跪在那人面前,脚踝则不知被什么给紧紧缠住,无法移动半分。此时,他所能做的,还有什么呢?只有等,只有看,默默地看着可怕往事又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
见到白衣人,桃树下的少年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灵动的眼睛里仿佛还带着分孩子般的天真与调皮。他站直身子,慢慢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白衣人的肩,原本清脆地声音此时竟有些颤抖:‘你来了,很好,你毕竟来了。'
背对着武韹祺的白衣人微微摇了摇头,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低沉若谷:‘我不该来。'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所以你什么都不必说。况且......'柔顺地目光为之一凌,甜美嗓音转瞬结成寒冰,‘我们早已没什么好说的了。'话音方落,他原本空着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要命的刀。
在他拔刀的那一瞬间,武韹祺好想冲上前去。在这一刹那,曾有的记忆宛如潮水般袭上心头,撕裂了他的身体。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不!他决不允许再度发生。
然而天不从人意,当他打破所有禁锢准备飞身上前时,手臂却不知被什么人拉住了。他想喊,嘴巴则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一双红艳如血的嘴唇不知何时凑到他的耳边,缓缓吐出寒冰般的气息:‘若想活命最好还是站在这里别动。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今天所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即便是如来佛祖也不行......'
此人仿佛有意隐藏本来身份,但以武韹祺浪荡多年的经验,却依然可以分辨出这个人是个女人,甚至是美到足以令众人完完全全为之倾倒的女人。尽管平日里他是个对女人很温柔的男人,但当自己最为敬爱的人受到生命威胁时,他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制服一个女人怎会是难事?不过,每个人都有错的时候,而这一次他却错得很离谱。谁又会想得到这么一个纤纤女流的气力竟会如此之大?他输了。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武韹祺不免深深怨恨起自己的无能。如若平日里多下点儿功夫在习武上,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自取其辱。
远方的剑啸龙吟早已烟消云散,在他眼前只剩下如火般的满树桃花。桃花下有人亭亭玉立,乃是个纤长苗条的少妇,乌云高髻,满身云裳,亦与花云溶为一体,衬着她稳于雪白面纱下的俏脸,真可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岂能见几回。"
武韹祺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好似被千年寒冰完全制住,僵硬如石,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红衣如火的少妇,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盯着他瞧了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果然是转轮王大人,适才多有得罪,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随即道了个万福。此时此刻,她的声音仿佛柔和了许多。
‘你是......'转轮王?她究竟在说什么?他们之间应该尚属初次相见,可这女子的口气为何像早已认识了他几百年一般呢?再者,这转轮王到底是谁?满腹疑问无从解。
红衣少妇浅浅一笑,‘大人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短短二十几载,便已将小女子忘了个干净。这也难怪......'微垂俏首,声音似多了几许凄楚:‘像吾等尘世中人本就是你们这些仙家手中的玩物棋子,又如何会放在心上?'说着说着,竟抽泣起来。
听到此言,武韹祺没有回答,只是不住的摇着头。是否因为少妇的眼泪令人心有感触?还是因为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呢?他分不清,看不明,正如无数纠缠在一起丝线,斩不断,理还乱。那一瞬间,红衣少妇的模样好像渐渐与另一个人重叠,那是个他所熟悉的人--小七。
还记得,小七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无论你现在对我所作的一切对与否,我仍然会感激你。至少你,曾经给过我幸福。'
猛得闭上眼睛,他突然好希望马上昏过去,因为当面对一个向男人哭诉自己悲痛往事的女人,尤其是个与身边某人过于相似的女人,实在是件比什么都来得可怕的事情。
轻风如刀锋般划过脸颊,切割着养尊处优的细嫩皮肤,有些疼,却又多了种忘却了许久的熟悉。熟悉到令人心痛。
少妇的低泣声听起来好像越来越遥远,几乎与他存在于不同世界。她走了么?还是......
一双冰冷地手指袭上武韹祺细长的颈子,随风送入耳中的却是无与伦比的恨意:‘死吧!你们这些臭男人,全都下地狱去吧。永不超生,我要你永不超生。哈哈哈~不仅是你,就连你师傅跟他恶心的男人也会在前方的冥路上等你。转轮王,你去死吧!哈~哈哈哈~'
蛇般缠绕在脖子上的手指越扣越紧,丝毫不给武韹祺半点喘息的机会。好大的力气,他挣不脱,动不了,甚至连叫都叫不出。不,不!他不要死。他还有许多事未完成。未曾报答君王之恩就是不忠,不曾对父母尽以孝道便是不孝;一世英明又如何做得不忠不孝之徒?更何况,正可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有娶妻生子哪能一死了之?就算到了下面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呀!
不,不行,不要死,不能死,不可以死!救......救命!
眼睛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雪一般的白。只不过白得却不是雪,而是纱,由上等天蚕丝织成纱帐。
几乎完全没入云端的斜阳自窗外照进来,光芒轻柔地洒在武韹祺身上,温暖而舒爽。抬起手,抹了把满布汗水的额头,原来是场春梦。他不仅在心中赞美起现实的美好与安详。尽管此时此刻他早已记不得方才所做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梦了,但那样的梦他决不想再做第二次。
此处乃是一间精雅华美的小室。东壁上悬挂着他年少时所作的画,墙边一几,几平架上摆着张由千年桐木制成的琴,想当年他便是用此琴奏得绕梁三日之曲,一举夺魁。但如今,琴面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瞧在眼中,也不免让人多了几分心痛。方想起,此处已有许久不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