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李四（修改版）————陌上草薰

"怎么了？"张三稳住情绪问。
"你们生产队那个队长前几天病倒了，我看他也过不了几天了，你们生产队会写字算数的人又不多，所以我想，让你来做队长比较合适，你看怎么样？"村支书一脸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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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长其实并不好当。
这村子共有12个生产队，张三负责他家所在的12队，工作不重，却是异常的繁多，12队共有55户人家，负责200亩水稻，100亩甘蔗，10口鱼塘，张三每天的首要工作是绕着这些领地走一圈，看看稻田里有没有螟蛾或是蝗虫祸害，是否需要灌溉，甘蔗地是否需要培土，鱼塘有没有渗漏等等。巡视完这一圈已经过去半天了，下午时间是到村办公室去开会，看上头有什么指示，回来再写张告示贴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项还要挨家挨户地上门通知，到傍晚的时候还要清点收工的人数，登记各人的工分，一天下来张三累得饭碗都捧不住。
当事人觉得辛苦，外人却不这样看。说到底生产队长每月的工分是比其他人高那么一点点，大家登记工分的时候也是他说了算，而且村里偶然有些物资分配例如分猪肉和鱼等也是由生产队长负责，根据大家多年来的经验，生产队长和跟生产队长有点牵连的人都能分得比其他人好的部分。冲着这些原因，大家对年仅15，才刚开始工作而且是地主的张三自然是颇多抱怨和嫉妒，但鉴于各人的工分都由张三掌握，大家也不敢怎么得罪他，只是言语上难免刺耳一点就是了，至于背后被编排成什么样子张三就不得而知了。有一次他问母亲她有没有因为他而受到别人的为难，母亲笑着说连批斗我都不怕了，难道被人说几句我就死得了？你想帮我报仇就做好你的队长吧。
张三确实把这个队长做好了，只是这个"好"是按自己的标准来算的，例如现在他知道如果连续几天的天气都差不多的话，他只需要挑一天去察看耕地和鱼塘就可以了，并不需要每天都去，登记工分的时候尽量宽容，分配物资的时候也尽可能平均，久而久之大家也接受了他，言辞上也温和多了。
然后张三发现自己多了很多空余时间，这些时间他通常会跟着母亲去劳动，一来可以减轻她的负担，二来－－他自己也是一个独立劳动力，只要工作了还是可以算工分的。工作量不大的时候他会呆在家里看李四从学校带给他的书和报纸，生活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了下来，只是有时候当他走在田埂上望着无边无际的稻苗或是坐在新挖好的鱼塘旁边望着清澈见底的水发呆的时候，他会很茫然地想到底这种千篇一律又枯燥无味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呢？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抬头望望天空，冬天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混沌的云层堵住了阳光的出口。
年底的时候李四放了寒假，一回来就吵着说要帮张三分担工作，把张三赶去看书。一天下来，张三拿着工分登记册狠敲李四的大头骂你这个笨蛋怎么擅自帮大家都加了几个工分？分明是找我的麻烦！李四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不报大数其他生产队也会报，反正钱是由村里统一按着登记册发的，不多报点吃亏的是自己人！张三想想也有道理，嘴上没说出来，以后登记的时候却留了个心。

春节后不久春耕就开始了。
清晨，张三李四走在田埂上，身后跟着个挑着一担秧苗的韩峻－－快开学了，三个人一起玩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天天跟张三李四粘在一起。
走着走着，"喂！！！李四！！！"旁边有人喊了一声，三双眼睛一起望过去－－一个脸蛋尖尖身材娇小的少女叉着腰站在水田里笑眯眯的看着李四。
"啊！惨了！"李四低低叫了一声。
"谁啊？"张三和韩峻问道。
"我表姐，超级麻烦鬼，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太迟了，田里的少女已经走过来了，一把揪住了李四的手："李四！！过来帮忙！！！"
"哦......"李四苦瓜着脸走下田去，张三和韩峻也拿几捆秧苗跟着下了田，三个人靠在一起插秧，小声对着话。
"喂！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表姐的？"韩峻小声地问。
"唉～我姨丈参军复员后带着表姐跟阿姨住在县城里，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前阵子她下乡到这里来，阿姨叫我妈帮忙照顾她，我正烦着呢！"李四嘟着嘴说。
"哦？那她住在哪里？要住很久吗？"韩峻小声地问。
"嗯.....下乡哪有那么快就走的，至少也要一年吧！住在我妈那里咯。"李四继续嘟着嘴说。
"哦～她叫什么名字？"韩峻小声地问。
"梁红英...咦？你怎么....."李四还没说完，不远处的表姐喊了过来,
"喂！你们三个堆在一起怎么插秧呀？！快过来我这边帮忙！！李四！！你来！"
"..."李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了。
"还没见过插秧插得那么难看的人！我才不要去收烂摊子！"李四拉拉张三："你比较细心，你去！"
"我也不去！"张三推了韩峻一下："你去吧！"
"哦，好啊！"韩峻好像早有准备似的，立刻就走了过去。
张三李四站直身体望过去，韩峻耐心地把表姐插得东歪西斜的秧苗一一扶正，表姐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韩峻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回她一句，两人一边插秧一边说话，笑声不断地传过来－－
"这韩峻也太好人了吧！"李四不可思议地对张三说："我表姐最麻烦了，做饭一定烧焦，洗碗一定打碎，扫地又不干净，插秧又弄成这个鬼样子，也亏韩峻这么笨跑过去，真是脑子有问题！"
"呵呵，是有问题...."张三意味深长地笑道。
又过了一阵。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能尖叫的当然是女孩子了，张三李四连忙冲过去，表姐已经死死抱住了韩峻脖子，面如土色地指着自己的脚："虫！虫！！帮我弄掉它，啊！！！救命啊！！！！"
韩峻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只好求救地望着李四，李四走过去抓起表姐的腿一看，原来是一条水蛭粘脚上了，他哈哈一笑把水蛭拉出来递到张三面前说："一条水蛭都好怕，胆小鬼！"
张三看着那条墨绿色的软体动物在李四手上伸缩着身体，不由得寒毛倒竖，
"好恶心呀！扔掉它啦！"其实张三也是怕的。
"哦～两个都是胆小鬼！"李四用力把水蛭丢到远处的水田去了。
解除了危机的表姐一阵风似的飞奔到田埂上站着，死也不肯下田了。
张三李四哭丧着脸看看大片还没插秧的水田，唉～遇上倒霉星了！两个人一起感叹。韩峻还是很好脾气地笑笑说那就快点动手吧，不然一天也弄不完。张三李四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这小子说得那么轻松那你连她的份也做了吧！好啊没问题！韩峻笑着回答。
一整天，三个人在田里不断耕耘，表姐万分感激地不断来往家里和田间给他们送水送饭，就是不肯下田。
直到夜幕降临一行人才完成任务回家去，走到路口的时候表姐要回李四母亲那边去了，韩峻对张三李四说声"我也要回家啦！再见！"就转身准备追上去，李四脸色一变说你不是说要去我家吃饭的吗？
韩峻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现在天色都那么晚了，我还是回家吃算了！说完也不管他们的反应了，快步追上前面的表姐，两人说着笑渐行渐远。张三李四面面相觑－－到了这个时候，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某人春心动了！重色轻友了！
唉～～～～～～两人又叹了一口气，原来男人的友谊也这么脆弱啊！
"哈哈，想不到那小子会看上我表姐！她还比他大3岁呢，哈哈哈！都老得像他老妈了！"李四无奈地笑着说。
"嘿嘿，那什么时候轮到你啊？"张三用手肘撞一下李四问道。
"轮你个头！我才不要呢！丑死了！"李四红着脸呱呱大叫。
"呵呵，不用不好意思喔，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帮你说去！"张三嬉皮笑脸的，把李四气得又羞又恼，
"去死啦你！我看上你了，你要不要？"李四大声嚷嚷。
"呵呵～～那我要考虑啊～你有多少嫁妆？少了我不要喔～"张三哈哈大笑，瞧见李四的脸由红转黑，而且越来越黑，连忙哈哈笑着往前跑。
"竟敢开我玩笑！小子！我砍死你！"李四大叫着追上去。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模糊的天色中。
夜雾沉下来，粘在奔跑的脸上很快就湿成了一片，冷冰冰的，原来春天还没到啊！
16
春耕过后，又开学了，微风轻拂，嗳昧的灰色天空酝酿着苦涩的早春，张三李四走在铺满落叶的校道上。
"唉～真不想回来啊！又不能睡懒觉了～～"李四苦口苦脸地说。
"少来！有书读还在这里说大话，小心被雷霹！"张三一贯的看不顺眼李四的散漫。
"...我只是说一下而已，你激动个什么...."其实李四也有一点知道自己理亏的。
"好了！不管你啦！我回去了！"张三在校门前停下来，
"记得把粮票收好，记得点灯的时候小心点，记得交作业，记得盖好被子关好窗睡觉，山风冷！"
又是一番叮咛，李四本来又想笑他罗嗦得像个老妈子的，嘴巴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长长地"哦～～～～～"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下午还要开会呢！"张三说着打开车锁，向前推了两步准备上车，李四从后面一下了拉住后座。
"？？还有什么事？"张三回头问道。
"....呵呵，没事，星期六早点过来接我喔！"李四笑着抓抓头发。
"我我尽量吧！再见！"张三说完已经翻身上车，用力蹬了几下，车子拖着某人的视线一路前进，许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原因，原来张三的脚已经足够长来蹬这辆18寸的单车了，张三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张三已经变得挺拔结实起来了，张三已经不是那个经常哭泣的小孩子了，张三已经不是那个用仰慕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张三了－－这一切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我竟然无从察觉！李四望着那个清秀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回头再看校门内的层层郁秀竟生出陌生的感觉了，第一次感到原来自己活在这世上已经有很长一段岁月了！这往后的一个星期也是，很漫长的日子啊！
日子再漫长其实也只是一个星期，所以李四还是盼到头了，抱着大书包坐在凤凰树下老半天的他终于在黄昏时刻等到了一身疲惫的故人。张三停好车子，踉跄两步跌坐在树下喘气，脸颊一片潮红，汗珠顺着头发一滴滴滑下来，在这春寒的天气不免显得奇异。李四把想了一个下午的抱怨吞回肚子，耐心地等了一阵，张三终于回过气来了，他这才问一句你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今天工作太忙了有点累。"张三擦着汗说。
"没事就好，还以为你病了呢！"李四伸手摸一下张三额头，确实有一点烫，
"回去吧！晚了会着凉的。"他把书包递给张三，自己过去推车。
"啊！别走！"张三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
"...呵呵，我累得不想动了，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张三摇摇欲坠的样子。
"哎呀，你反正都是坐后面，无所谓啦，我骑快一点，很快就到家了！"李四归心似箭。
"不要！我还没住过你宿舍呢！ 我今天就要去住！"张三居然呕起气来了，又撒手又摇头的像个倔强的小孩子，李四失笑，难得看到张三还有那么可爱的一面，就顺着他意思吧！两人把车子往校门内推，居然真的不走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李四惊奇的发现原来张三带来了换洗的衣服和自己下星期的粮票。
"嘿嘿，原来你早有预谋的！"李四笑得有点无奈。
"哼！不行啊？！"张三板起脸把头偏到一边去，嘿嘿，不得了！他今天真是太可爱了！李四越看越好笑。
晚饭后，李四拿脸盆去饭堂打热水，回来的时候发现张三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喂！起来洗澡！"李四轻轻推他两下，但张三显然太累了，连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李四看看他，又看看热气蒸腾的脸盆，最后从盆里捞出毛巾来拧干就往张三脸上擦，接触到异物，张三下意识地把身体一缩，头埋到被子里去了，李四伸手进被子里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拉，张三突然"啊！"的轻声惨叫起来，李四一惊，连忙松手，把毛巾丢回脸盆里，手忙脚乱地翻开被子捋起张三的衣袖－－一片紫黑！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连忙把风灯拿近来照亮一点，还是一片紫黑！他慌忙把风灯放到一边，小心翼翼捋起张三另一只手的衣袖，也是一样！李四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心跳狂烈得身体快负荷不了，他深吸一口气，拉起张三的衣服－－目光所及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斑块！
其时张三已经被惊醒过来了，呆呆地望着李四，还没明白目前在发生着什么事。
"...这是怎么来的？"李四无措地问张三，手指漫无焦距地点着他身上的伤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哦～～～挨批斗了。"张三轻描淡写地说完又闭上眼睛，"我现在累极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李四哪里等得了，双手紧张地伸前去却不知要落在哪里，最后捧住了张三的头把他摇醒："为什么批斗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块说！！"
"..呃....地主嘛，挨批有什么奇怪的，好啦，我睡觉啦！别吵我....."张三说完又睡死了。
"......"李四忍住了再问下去的欲望，轻手轻脚把水端出去倒掉，把毛巾挂好，关门，吹熄风灯，慢动作爬上床，拉过被子面对面地贴着张三睡下，屏息静气听着面前的人细细的一呼一吸，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轻轻地，抚过了张三熟睡的脸，轻轻地，轻轻地，抚过了张三的手臂，轻轻地，轻轻地落了在他的背后，一滴滚烫的水从干涩的眼眶里掉下来，一路流到嘴里，又咸又苦。
"疼不疼？疼不疼？"他轻轻地问，像在问张三，又像在问自己。
第二天，张三一阵奇异的感觉中转醒，睁开眼一看，果然是李四在瞪着他。
"懒鬼！都11点了才起床！"李四不耐烦地把冒着热气的热水端到床前，
"快点洗刷一下我们就回去啦！我现在去拿早餐过来！"说完就出去了。
张三叠被子的时候李四拿回两个包子，自己咬住一个，另一个递给张三，
"好啦！现在可以回家了吧！"李四吃着包子口齿不清地说，
"走那么急干吗啊？！我想到处参观一下，明天才走。"张三悠闲地坐在床边说。
"那怎么行！我现在送你回去，今晚自己回来，走吧！"
"不走。"
"别闹啦！以后再参观啦，现在先回去看看－－你妈没事吧？？"李四记起了其他的人。
"....她没事。"张三轻声说。
"哦～～那就好！"李四松一口气，突然又紧张地问："那我妈有没事？我干爹呢？你怎么突然挨批斗了？"
"......"张三不说话了。
"他们怎么了？他们没事是不是？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啦！！"李四真的紧张了，扑前两步弯在张三面前焦虑地盯着他看。
"你真想知道？"张三脸色凝重。
".....当然！！"李四声音都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