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用力掀开伏在自己身上的拂阳,一跃而起,挡在他的身前。突然银光一闪,他手中便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林春等人惊呼一声,本能地倒退了几步。停云冷笑一声,血红着眸子瞪着林春等人,"有种的放马过来,我才不会怕你们这些狗杂种。"
众人被他那寒冰似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毛,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林春气得朝另外几人一挥手,"他一个小孩子你们怕什么,快给我上啊!"那几人闻言突然省悟过来,于是又一拥而上。
"住手!"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你们在干什么?"一条青色人影冲了过来。一通漂亮利索的拳脚下来,林春赵思已经呻吟着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见来人是新来的夫子墨言,急忙作揖求饶,见墨言冷冷地不理睬他们,便忙扶起地上的林春与赵思灰溜溜逃走了。
墨言也无暇去追赶他们,急忙跑到拂阳与停云身边探视。两人的衣衫破碎,拂阳的嘴角还挂着血丝,人虚弱地蜷缩在地上,而停云的面颊上也有着不少擦痕。
(五)
墨言帮停云把拂阳扶回房间里,又帮他们处理了伤口。停云仍旧愤愤然谩骂着林春等人,拂阳却怔怔的不怎么说话。
"想不到先生武艺如此高强。"停云突然叹了一声。
墨言笑笑道:"我这种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对付一下林春他们。教我武功的那位朋友才是世外高人,不但武艺超群,连医术也是天下无双。"
拂阳闻言眼珠动了动,抬头呆呆望着墨言。墨言见他神情恍惚,拍了拍他的肩,又安慰了几句便推门出去了。
停云见拂阳兀自发着呆,忙过来询问他怎么了。拂阳摇摇头,只说了句"累了"便倒头躺在了床上。
停云还从来没见过拂阳如此模样,心里又气又急,呆呆坐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想着报仇是万万行不通的,自己力量这么弱,无异于以卵击石,心里于是更郁闷了。再转念一想也许可以藉此原因让风惊雷同意他们俩再不来书院,心里方才稍稍好些。
长长舒了口气,便去收拾了行李包裹,准备明日一早就走。收拾完后见拂阳还是睁大眼睛呆呆望着蚊帐的白顶,渐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了。
"哎哟......哎哟......"停云抚着面颊坐在床边呻吟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更惨烈。拂阳终于回过了神,连忙坐起身问他觉得如何了,是不是很痛。
停云用手指指自己的面颊,"真的很痛,嗯,要是有人肯舔舔说不定会好些。"
拂阳忙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面颊上的伤痕,又凑上去细细舔着,"乖,舔舔就不痛了。"
停云感觉着面上湿湿痒痒的感觉,心里甜甜的,暖暖的,唇角渐渐溢出笑意,过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拂阳停下动作,有些迷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停云呵呵道:"真笨,说了就信。我骗你的,其实早就不疼啦!"
呆了一阵,拂阳松开搂着他的手臂,幽幽叹了口气,"我是笨,要不是笨怎会总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停云俏皮眨眨眼睛,"有什么不好吗?难道你想要被别人吃得死死的?"
拂阳伸手扶住停云的肩,"好,当然好,只要你开心就好。停云,今日是我不好,我是哥哥,本该保护你的,却让你受了伤。"
停云蹙眉看着他,"什么伤不伤的?早就不疼了。再说了,我们明明同时落地,你才不是哥哥。"
拂阳摇摇头,扶着他肩头的手用了用力,"不是,既然爹爹定下我是哥哥,那么我就是哥哥。平常不与你争是因为怕你不高兴,但是事实总是事实,停云,以后哥哥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停云望着他认真坚定的神情,心里一阵迷茫。仔细打量了拂阳片刻,见他除了神情也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他展颜一笑,将脸伏在拂阳的肩窝低低道:"那好,以后就由哥哥保护我。"
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停云偷偷笑了笑,觉得自己那句哥哥叫得还是值得的。再一想,突然发现这还是自己头一次叫他哥哥,心里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更多的却是甜蜜温馨。
原来做弟弟并不坏,真是傻,早知道不同他争那么多年了,停云暗暗想着。拂阳的怀抱有清新而温暖,不知不觉间他熟睡了过去。这夜也有梦,却是甜美的梦。
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晌午,停云迷迷糊糊地把目光投向四处。房间里静悄悄的,细碎的阳光洒了一地,灿烂是灿烂,却似乎没有什么温度。
坐起身来,一伸手,便触摸到纸张般的东西。侧过身低头一看,见是一卷画轴,却有些褶皱。
他缓缓展开,两朵并蒂莲花出现在眼前。细细看着,看出有一半是拂阳的手笔,而字迹却是陌生的。
"花开并蒂,情结同心。"一字字念着,突然红了脸。这时他送给我的么?是什么意思?停云坐在床上发起怔来,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回过神来后小心翼翼的收好画,穿好衣衫下了床。看见梳洗用的水放在脸盆架上,而盛着点心的细瓷碟子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停云微微一笑,不知从哪年起,自己的生活起居便开始由拂阳一手包办。
拂阳什么都记不住,却惟独可以记住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比如说他知道自己喜欢喝放了一粒冰糖的菊花茶,所以每次口渴时他会端来一杯。拂阳也记得自己喜欢吃甜酥的点心,每次腹中饥饿时他总会端来一小碟。夏日午睡时他会悄悄坐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扇风,冬天会先爬进自己的被窝帮自己焐被子......拂阳拂阳,他便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阳光。
梳洗用餐完毕后端起空碟子走出了房间,快走到厨房时遇见厨房的赵妈。赵妈看见他笑着道:"三公子,你们兄弟俩不是一向焦不离孟的么?怎么今日没有和二公子一起回家啊?"
拂阳回家了?停云心头一跳,急急问道:"你说他离开书院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两个时辰了......唉,三公子你怎么走了?"望着停云很快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赵妈忍不住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性子急,我还没有告诉他二公子为他准备的八宝粥还在厨房温着呢。"
停云急急忙忙冲出了书院大门,不顾路人的侧目竭力狂奔着。一路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摔了几跤。他无瑕顾及自己凌乱的头发与衣衫,一个劲地跑着。
回到家时已近黄昏,一冲进大门便问守门的人拂阳回来过没有,见那人点头才放下一颗心。
刚想停下来喘口气,又听那人补充道:"可是一个时辰前又出了门,身上还背着行李,问他他也不理。"
什么?停云脑中一阵轰鸣,"那......他可曾说要去哪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倒好似是别人的声音一般。
这时突然听见一阵嚎啕大哭,眼见自己的母亲从前厅哭喊着跑了过来,"停云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二哥他怎么无缘无故就留书出走了呢?"
留书出走?停云软软靠在大门框上,手指深深嵌入门边的木料里。冷汗一粒粒滚落,耳边听着母亲哀哀的哭声,好似自己的身体飘到了半空中。
只是片刻的恍惚,他突然清醒过来,伸手拉住母亲,"他留的信呢?让我看看。"
丫鬟急忙送上信,却是一封尚未拆封的。丫鬟补充道:"二公子专门给三公子你写了一封。"
颤抖着手打开信封,抽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信笺。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
"停云:提笔千言,泪湿青衫。此去一别,万水千山,望弟勿以愚兄为念。但求他朝重逢,与弟共赏姹紫嫣红,同悲清秋风露。珍重勿念。--拂阳"
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到马厩牵了一匹马便跃上马背策马扬鞭而去。一路扬起滚滚烟尘,不知撞翻了街上多少货摊,漫赢得骂声一片。
(六)
三日里停云不分昼夜寻找着,最远时到了凉州城外二百里之外的地方。大哥惊雷也派出所有的人马,又向邻近官府发了求助信函,却毫无消息。三日下来,停云已经瘦了一大圈。母亲哭了又停,停了又哭,哥嫂也是愁眉不展,整个风府一片哀声。
到了第四日停云便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刚走到大门口大哥风惊雷便气急败坏地跑来。
风惊雷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一边做手势让守门人围住他。
停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匕首,紧紧盯着风惊雷道:"大哥你不要拦我,拦我我就自杀。"一边把匕首送到自己脖子边。
这时风老夫人与风惊雷的新婚妻子可欣也跑了过来,风母见停云拿着匕首指着他自己的脖子,只觉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几个丫鬟急忙跑过来扶起老夫人,掐了掐人中才悠悠醒来,风惊雷一挥手,那几个丫鬟便把老夫人抬了回去。
风惊雷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树干,朝停云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娘本来身体就不好,拂阳无缘无故走了,她已经哭得死去活来,要是你也离开,岂不是将她往死路上推?"
停云犹豫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坚定的神情,"娘有大哥照顾不会有事。倒是拂阳,他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拂阳不会真的想要离开我,他答应过要永远陪我的。他现在一定后悔了,想要回来。"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了起来。
又喃喃接着道:"对了,他一定是想回来却忘记了回来的路,此时正等着我去接他呢。"急得在原地打着转转,抬起头坚决道:"我必须马上去,否则他没有记性又好心,说不定会被坏人骗了。我一见到他就要告诉他我没有他也是不行的,这样他听了就会马上答应回来了。"
说到这里便急着往外冲,几个下人急忙拦住他。却见他双目赤红,手持匕首着了魔似的朝拦着他的人乱刺乱砍。
"停云你疯了!快住手!"惊雷见他神情恍惚,开始觉得不对。这时听见一声惨叫,原来一个下人手臂被停云划了一刀。
这时一条青色的人影突然闪到停云身后,趁着他没有戒备从身后一把将他抱住。风惊雷见状也急忙冲了上去,伸手拧住停云的手臂,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匕首。混乱中还是被他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
停云奋力撕打着,想要脱离身后那人以及风惊雷的挟制,"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拂阳。"挣扎间长发散落了下来,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布满了红丝,清秀的脸蛋变得狰狞无比。
"你要是停止挣扎我就告诉你拂阳去了哪里!"身后那人沉声道,一字字清晰而有力。
停云一僵,渐渐停止了挣扎。待他平静了,身后那人便放开了他。停云突然回过神来,转身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问:"李墨言!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李墨言冷喝一声,"你冷静一点,你这么激动我怎么说?"自 由 自 在
停云呆呆看了看他,终于妥协了,缩回拽着他衣领的手,"那......你说。"
"他是去投奔我的一个朋友了。我那朋友乃是一代高人,拂阳想去向他习武求医。他临走时向我拜别过,又说你会懂他的。"
习武求医?停云有些呆了。突然想起夜里拂阳曾经说过以后要保护自己的话,当时自己没怎么往心里去,原来他是如此地认真。
停云瘫软着坐在地上,喃喃道:"可是他明明答应陪我的。"语气是平静的,却又干涩无比。
墨言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又许是他有苦衷。你若真为他好,就应该尊重他的意见。对了,他答应三年后的今日便会返回。"
三年那么久!停云突然一跃而起,又一把抓住墨言的手臂,"给我地址,我现在就去找他。"
墨言面色一变,正要拒绝。停云连忙接着道:"我不会劝他回来,我会在那里陪着他。"
这时风惊雷插话道:"还请李探花将贵好友的地址告知风某,风某会派个下人去探视。只要他平安,我们断不会勉强他回来。而停云,我会让他留在家中读书求取功名,决不会放他出去生事。"
李墨言别过头冷冷瞥了他一眼,"请恕草民不能答应风大人的要求。君子重诺,区区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能失信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地址我是断断不会给的,你们还是等他三年罢。"说完便抽身要走。
"站住!"风惊雷怒喝一声,几个下人立即冲上前围住了李墨言。李墨言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看着风惊雷,"风惊雷难道要把草民抓到府衙里严刑逼供么?"
"你......"风惊雷又气又怒,突然冷哼了一声,"难道你以为如今还有平南王袒护你么?"
李墨言面色突然惨然,连嘴唇也颤抖起来,盯着风惊雷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风大人要怎么处置区区,就请随意。"
这时突然听见"咚"一声脆响,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停云朝墨言站立的方向跪了下去,"先生,求你告诉停云地址,求你......"
风惊雷冲过去一把拉起他,"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你是我风惊雷的弟弟。你怎么能朝他那种小人下跪?"
李墨言闻言又冷笑了几声,缓缓走到停云身边,"停云,你大哥说的对。好男儿怎么能随便下跪?不过男儿若是为了值得的人或事下跪却又另当别论--当然象你大哥这样有骨气的人是不屑如此的。"无视于风惊雷几乎吃人的目光,墨言伸手扶起停云。
"停云,走到那边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停云抬起头,看见对方眼中的真诚与关怀,他心中一热,便点了点头。墨言走到门边地上捡起一只长长的包裹,便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走到莲花池边。
墨言打开包裹,拿出画轴递给停云。停云一眼认出是那幅并蒂莲,脱口而出道:"是拂阳的。"粉面上却莫明飞起两朵红云。
墨言看着图点头,"这图是我与他合作而成,当时我对他说若是他找到值得共渡一生的人就把这图交给他。"抬起眼瞥了一眼停云,见他若有所思,便把画递到他手中,"你暂时替拂阳保管这画罢。估计以后你不会再去书院了,你的行李我日后会派人送来府上。"
见停云抓着画轴沉默不语,墨言叹了口气,"其实拂阳出走的确有我的原因在其中,你要怪我我亦无话可说。"
停云霍然抬头,有些愠怒地看着墨言。墨言忙道:"先听说说完再同我算帐不迟。"
停云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罢。"
墨言便把那日在湖边自己与拂阳的对话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停云听了面色一时白一时青,望着墨言的目光也变幻不定。渐渐沉下了脸,涩涩道:"随他去罢--我勉强他又有何用?"
墨言见他想通,便欲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三年后的今日若是他还不返回,到时我一定把他的去向告知你。"
停云把目光别开,苍白的面颊上毫无血色,半晌道:"他要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定是过得好了,难道还要我去求他回来不成?"
墨言见他态度冷淡,知他心里很不好受,一时不知自己暂时拆散他们到底是对是错。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
原本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空气也骤然湿冷了起来。感觉几滴水珠顺着下颚流下,停云伸手一摸,原来满面俱是濡湿。抬头望天,难道这么快就落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