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浸泡在不幸的沼泽里。
"通过死亡,我看到的是释然、平和、安定。纵然有遗憾,却不及死而无怨的豁然。
"读《红与黑》"
--Rikison
"Rikison?"贺一涟低声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确定自己已牢牢记住之后,便把视线重又集中在学校阅览室门口的巨大白板上。白板正上方极幼稚地用孩子的口气贴着蓝色的"大家写书评"贴纸,下面紧挨着"高一"、"高二"、"高三"的字样。所有的书评一律写在黄色的N次贴上,紧密而又整齐地纵向排列。Rikison的书评贴在"高二"的下方,字写得很大,寥寥数行占据了整张N次贴,字迹端正而整洁。
名字里既然有-son的话,应该是个男的吧?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年头像自己一样喜欢看书--特别是外国名著--的人实在不多,更何况是男人。贺一涟细细咀嚼着书评中的句子:"死亡"指的应该是书最后于连的死,临死前的于连褪除了过去所有的狂热和野心,平静安然地等待死期迫近。
Rikison......贺一涟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名字。这个人也和我一样喜欢《红与黑》吗?常言道:一千人眼中有一千篇《红楼梦》,可为什么惟独他把目光聚焦在《红与黑》的"死亡"上?这个Rikison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纷至沓来的问题围堵了少年的思绪,过多过急的徒劳思考涨得脑门隐隐发痛。贺一涟摇摇头,试图甩去身体上不快的感觉,犹豫了片刻后,便又靠近白板仔细地辨认书评上的每一笔每一划,力图将男人的字迹牢牢印刻在脑海深处。
贺一涟自知自己是个典型的外表与内在完全相反的人。面孔白净,长过眼睛的刘海黑亮柔软。手脚又细又长,同龄的男生只消握拳就可以轻易地圈住他的手腕,从远处看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他的身体单薄得过分。可这样的他却比普通的男学生还要不安分守己。读书成绩不上不下,勉强悬在班级中上段,虽然不至于像一些"特危生"那样成天插科打诨,但脾气暴躁却是出了名的。明明怎么看都是个瘦弱书生的人,却偏偏好打抱不平,动不动就和校外的那群流氓闹得翻天覆地。幸运的是,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青梅竹马的好友顾卫总是能及时出现,这也更助长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坏脾气。
最喜欢的运动是短跑,最迷的乐队是LINKED PARK,唯一和他的相貌相符的是他看书的时候。
贺一涟不怎么爱学习,但喜欢看书。名著也好、漫画也罢,凡是他能拿到的书无一不看。每当他悄无声息地捧着本书坐在角落里细细品读时,也是他最讨喜的时候。记得刚入学时,因为贪睡错过了开学典礼的他拿了本《双城记》大大方方地坐在紫藤架下的地板上看书,宁静沉稳的样子一时赢取了学姐们的一致好评。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女生接踵而来,一律被他一句冷冰冰的"无聊"轰了回去。也因此,原本良好的形象毁于一旦,不久前的"美少年"顿时贬值成花季少女们憎恶的对象。贺一涟却毫不介意,依然故我。
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贺一涟恶狠狠地瞪着坐在一边忙着做作业的顾卫,后者似乎浑然不觉身边的视线,只是悠哉地忙自己的事。
眼睛瞪得有些发酸,贺一涟有气无力地吼道:"喂!"
没有回答。
"喂!" 自 由 自 在
顾卫飞快地转转笔,旋即又俯身开始做下一道题。
"顾卫!"
"你叫我?"顾卫扫了贺一涟一眼。
明知故问!贺一涟压住怒气,说:"我说,我今天就要搬到那个公寓里去了。放了学你别自顾自跑了,记得来帮我搬东西。"
其他人若是听到有人用这种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对自己说话,怕是早就抓狂了,可顾卫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对于好友带有挑衅的语气,男人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淡淡一笑:"反正我闲着没事,去看看也好。"
"这还差不多!我先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你自己忙吧!"贺一涟得意地点点头,便飞也般地冲出了教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灼热的视线。
2
把4个塞得满满的瓦楞纸箱放在地上,顾卫擦了把汗埋怨起来:"这些箱子里都塞了些什么东西?重成这样。"
"电饭锅、高压锅,保温瓶、热水瓶......"贺一涟掏出钥匙开门,"快点搬进去!动作快!动作快!"
"你当我是神仙啊?"纵然嘴里不耐烦地喋喋不休,顾卫还是任劳任怨地把箱子一个个挪进了宽敞的客厅。气喘吁吁地倒在沙发上,顾卫环顾四周的布置,悠悠地吹了一声口哨:"你这里挺大的嘛!还很干净。房租也不贵......看来那个房东挺有良心的。"
"上次来看的时候还脏得很呢!大概是房东来打扫过了吧。"贺一涟从纸箱里翻出一个抱枕扔在沙发上,又从里面扛出一叠书摆在茶几上,竟也歪歪斜斜地堆了半人高。顾卫想着自己刚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累得浑身散架,自怨自哀的同时不得不为贺一涟的孩子气暗暗摇头。
"哦,对了!上次借你的那件衣服我妈洗过了,一直忘了还给你......"贺一涟从箱子底层抓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试了几次都抽不出来。贺一涟本就不是个耐心的人,一时心急猛一用力,坐在地上的身体失去重心向茶几的方向倒了下去。还没等顾卫来得及叫"小心",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书劈头盖脸地倒了一地,茶几也重重地向旁边滑了半米远,桌角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尖锐的噪音。
"好痛......"贺一涟搓着撞到的额头摇摇晃晃地支起身。顾卫忧心忡忡地上前查看撞伤的部位。所幸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发青。
就在顾卫悬下一颗心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从左手边的卧室里传了过来。贺一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搞得云里雾里,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声音出现的地方。原本漆黑一团的卧室突然亮起了灯,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精神萎靡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的黑发蓬乱,眼神涣散,怎么看都是刚睡醒的样子。衬衫的袖子挽在手臂关节处,暴露出锻炼得不错的修长手臂。虽然从外表看似乎与坐在地上、搞不清状况的两人的年龄差不多大,可一举手一投足间总有种说不清的成熟气质。男人靠在卧室的门边,动作娴熟而粗暴地把刘海拨到耳后,露出一张带着邪气的端正脸孔,微眯的眼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怒气。
顾卫注视着这张脸,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又道不清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人。
"吵死了。"男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
"你说什么!?"贺一涟蹙起了眉,也顾不得额头的痛,扯起嗓子大吼起来,"你搞搞清楚!这里可是我的房子!你是怎么进来的?竟然敢在我的新家里睡觉?快点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这小子,肯定是古装片看多了!顾卫叹了口气,一边不忘谨慎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无所顾忌地绕过满地的书坐在沙发上,微微笑道:"房东没告诉过你吗?这房子是我和你两个人合住。白痴也该知道,这么大的房子才要400元一个月的租金根本就是做梦!"
贺一涟先是瞪大了眼,然后低头苦思苦想了一阵,许久才开口:"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是‘好像',是事实。"男人阴阴地笑着,递给顾卫一个诡异的眼神,"果然是糊涂出了名的‘贺一涟'啊。不仅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在同居人在家的时候和男人卿卿我我......"
贺一涟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裤腿被紧握的拳头捏得皱成一团,就这样憋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告你毁谤!"
男人似乎很得意地欣赏着贺一涟困窘的糗样,转而又"呵呵"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嘛!以后我们要一起住很久,关系不好的话岂不是很糟糕?"
"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翟冉文,是你们隔壁班的同学,这个学期刚转到这里。以后还要多麻烦你照顾了。"
"谁要照顾你这种变态!"
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个起劲,站在一边的顾卫却隐隐地担心起来。翟冉文?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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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啊~呵~"懒懒地打着呵欠,还穿着睡衣的贺一涟一跌一撞地走进客厅,也不管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兴味盎然的表情,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却难得地和男人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Morning."翟冉文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自顾自继续看电视。
贺一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当你会讲几句英语就是老外啦?......"
"不好意思,我差点给忘了,你听不懂英文哦。"翟冉文还是那副童叟无欺的笑脸,一边把电视频道从英文台调回了电影频道。
贺一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你鄙视我英语比你差是不是?我还鄙视你语文比我差咧!"
"那要不要再来比一次?和昨天一样,输的人要做一星期的饭。"翟冉文的眼睛微妙地眯缝起来,细长的缝隙间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才没空和你这种半调子比!我要去洗头了,你可别来烦我啊!"贺一涟心虚地扭过头,气冲冲地向浴室跑起,心里却在为自己的失言暗暗咋舌。昨晚顾卫走后,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争了半晌。不知怎么搞的,话题竟莫名其妙地转到了英语上。贺一涟一时逞强,便答应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两人只用英语交谈,最先说中文的人就算输。当时贺一涟心里的算盘打得噌响--就算自己英语没他好,闭嘴不说话总会吧?谁料这个翟冉文也不是省油的灯,说起英文来比开国语还溜--后来贺一涟才知道,他是学校AFS的交换学生,在美国待了一年有余。相较之下,贺一涟的情况就不怎么样了。光是一个"television"就被纠正了三遍发音。原本计划自己干脆就此闭嘴,却被翟冉文左一遍"What's wrong with you?"右一遍"Can I help you?"搅得心慌意乱,最后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吼出了"你有完没完啊?"--至此,比赛结束。
害我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贺一涟皱着眉瞪着镜子里的脸。今天的自己脸色好差,白得发灰,跟学校的墙似的,硬梆梆没有生气。幸好今天是周末,用不着去学校,不然要是被人问起自己脸色难看的原因,那才真叫丢脸。
一涟把头靠在镜子上,任由水滴顺着发梢丝丝缕缕地流泻而下,继续想着心事。
和脸色颇差的自己比起来,另一个人的精神似乎出奇得好。不仅周末起了个老早,还颇有余力地和自己斗嘴。换了平时的一涟肯定会用三寸不烂之舌把那小子说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可经过昨晚的一番"轰炸",现在是无论如何也精神不起来了。
真不公平。一涟摇摇头,像洗完澡的小狗一样把头发甩干。当他伸手要拿毛巾时。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站在浴室门口的人影。不用说,那肯定是翟冉文。可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呢?如果要上厕所,说一声不就好了?何必闷不做声地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一涟猛地感到一阵心慌,伸出去的手也仿佛被无形中渐渐冰冷的空气凝固住了一般难以动弹。
我紧张个什么劲啊?!
抓到毛巾后,一涟开始使劲扯毛巾,可毛巾却被什么东西钩住了,怎么也拿不下来。一涟有些心急,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颊上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水珠也一刻不停地往脖子间漏。就在一涟窘得不行的时候,翟冉文突然走进来替他取下了毛巾,然后用轻柔得几经夸张的动作把毛巾慢慢罩在一涟的头上。
翟冉文给人的感觉很怪,他似乎不是刚才那个在客厅里和一涟斗嘴的男人,此时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个专心地擦拭着心爱的古董的收藏家。一涟仰着头,默默地注视着翟冉文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微微纠结的眉,紧抿的唇,那对漆黑的瞳孔像是人为加工过似的让人难以察觉之中的感情变化。翟冉文抚弄着一涟的头发时动作很温柔,有如微风拂过一般轻盈不留痕迹。
"我、我自己来吧。"一涟张皇失措地夺过毛巾,拍开翟冉文的手时无意间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翟冉文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旋即往回缩去,却被一涟一把抓了过来。
"戒指?" 自 由 自 在
翟冉文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略微泛黄的奶油色戒指。戒指的质地很好,像是象牙制品,隐隐绰绰地泛着一种惑人的色泽。一涟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翟冉文粗暴的甩手动作打断了。
"......我出去一下。"临出门前,翟冉文简单地抛下了一句话,随之而来的便是冰冷的关门声。
4
翟冉文顿顿地绕过街上的成群结队的行人,来到了街角的一家名为"Rim bald"的酒吧。现在是早上10:00,天气晴朗。室外的阳光晃得轧眼,可酒吧里的光线却被人为地削弱了。酒吧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里面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独饮买醉的客人,服务生们则懒懒地站在漆黑的角落里等待表现的机会,黑色的吧台在绿色灯光的照耀下荧荧发亮。
翟冉文懒洋洋地坐在吧台前的一个高脚转椅上,穿着正式的酒保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咖啡杯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后被摆在客人面前。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都是这样规范自己的国民的吧?"
"我已经19了,严涵。"翟冉文觑了一眼满脸堆笑的酒保,有气无力地辩解。
被称作"严涵"的男子无所谓地笑着,顺手换了一张CD,悠扬的乐声缓缓地从硕大的喇叭里面流淌而出,几秒之后就包围了整个酒吧。忧伤的曲调在耳边阵阵作痛,翟冉文歪歪眉毛,没有说话。
"配合你的心情选的曲子。"严涵尽责地擦着每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柔和的面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与名字不符的温暖笑容。翟冉文不以为然地往嘴里倒咖啡,两眼飘乎乎地环顾四周的布置:"你这里没怎么变嘛。"
"如果因为重新装潢而丢了老客户的话,我可会痛心不已的。"男人说着客套的俏皮话,年轻的脸上带着回忆的余味。
翟冉文默默地注视着严涵被笑容包装过的面孔,心中荡漾起圈圈涟漪。曾几何时,眼前的男人也只是个不食烟火的孩子而已,那时的他比起当时的自己甚至更无邪而坦诚。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或许大家都会维持当时的样子吧?然而,这个世界终究是没有"如果"可言的......
从男人盲目地重复擦拭的动作中,翟冉文可以看到他露骨的担心之情。翟冉文知道,严涵发现了自己的焦躁,并在等待自己主动谈及原因。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始终都是个无法强迫他人的人......
"我已经......找到他了。"
严涵的手抖了一下,然后颤颤地把差点粉身碎骨的杯子放回原处。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已不像先前那样轻松自在了:"这么快......?"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句,倒更像是一声轻叹。尾音被难以掩饰的紧张拖得长长的,却又轻飘飘得没什么力道。翟冉文看出严涵的心思,主动把话说了下去:"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特别是性格方面。一涟他很要强,和‘那个人'完全不同。"
"‘他'也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人啊......只是没能那么直接地表现出来罢了。"严涵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句话,身体却依旧为自己半年来第一次提及"那个人"而阵阵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