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侣————洛尘

　　一　青梅竹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白《长干行》

　　终南山下，土地肥沃，溪水清甜，引来许多农民在此安居乐业。此处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利，形成了一个相对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民风淳朴，和乐融融。

　　大人们日出而作，孩子们自然也有他们玩乐的天地，山下一小片稀疏的竹林俨然成了幼儿园──只因这里住著一名灵巧的竹匠，能帮他们做出个种玩具。

　　"冲啊──"

　　随著一声嘶吼，一场战争拉开序幕──当然，他们玩的只是"骑马打仗"的游戏。

　　"杀！杀！杀！"小小少年们最爱听爷爷爹爹们讲三国时代的故事，难免模仿故事中的人物，"我是曹孟德，谁能赢我？"

　　"我是关云长，今天就要杀你个落花流水！"

　　酣战之中，他们渐渐转移阵地。

　　"鬼老头，快给我们补充武器，我的竹剑被抢走了！"一名少年朝小竹屋喊。

　　"狗才！你还是认输吧？"另一名少年领著"千军万马"将对方包围，而对方手下早都弃主投降了。"哈！哈！哈！"

　　"我不认输！我还没输！"狗才颇不服气，"柳飞絮，有本事你和我单挑！"

　　"单挑就单挑！"名唤柳飞絮的少年跃下竹马，并将刚才从对方手中夺下的竹剑还给对方，"来吧！"

　　三两下，柳飞絮将狗才打败。然后，狗才投降，战争宣布结束，两帮人马一起庆祝。突然少年中一个人小鬼大的小不点道:

　　"老大！故事里打败敌人的英雄都会有美人相配的，老大怎麽可以没有呢？"

　　"是这样吗？"柳飞絮单纯的脑袋瓜可没想过这种事，"可是，我们这里哪儿来的美人啊？"

　　"狗才的妹妹花妞最漂亮了，我们去找她来当小乔......"

　　"小乔是配给周瑜的，又不是配给关羽的！"狗才反驳道，"而且我阿娘不准妹妹出来玩，要她在家学针黹呢！"

　　"那怎麽办？"其他小孩问道，"狗才你长得像小姑娘一样漂亮，不如你扮美娇娘好了！"

　　一阵哄笑。

　　"才不要！我是堂堂男子汉，怎麽可以扮小姑娘？好丢脸！"

　　柳飞絮刚想说算了，可是狗才突然叫道：

　　"那边有个小姑娘，我们去请她加入我们！"

　　只见小竹屋前不知何时坐了个小女孩，白皙脸蛋，黑眼红唇，精致得好象瓷娃娃。

　　"哇！好漂亮哦！比你家花妞还漂亮呢！"一个胖娃儿看得眼发直。"柳飞絮，快上！去叫美娇娘嫁给你！"

　　柳飞絮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做，只能呆呆得站著。

　　"柳飞絮，快去呀！"

　　在众人的怂恿下，他只得硬著头皮上前去。

　　"哒哒哒哒...."柳飞絮骑着竹马在那小女孩的凳子旁边绕了几圈，就是不敢上前去搭讪。

　　"你有什麽事吗？"小女孩左手把玩著手中的竹叶风车，右手轻挥著小小青梅花。她看他的眼神满是疑惑，主动开口问，"是刚才要爷爷给你补充‘武器'的人吗？"

　　柳飞絮刷地红了脸："不是！我......我......"

　　天哪！走近看，才知道这个小姑娘真的好小哦！瘦瘦小小的身体，令人不禁想去保护她。白白嫩嫩的脸，仿佛可以捏出水来；水汪汪的眼好象黑葡萄，还有红红的小嘴好象红樱桃......不能再想了！他吞了吞口水，道：

　　"我叫柳飞絮，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嫁？那是什麽东西？"小女孩天真地问，"可以吃的吗？"

　　"不......不是啦！他们说我是英雄嘛！当然要有个美娇娘配啊！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玩？"

　　"想！"小女孩点头，但随即神色有暗淡了下来，"可是我不行......我走不了路了。爷爷只答应让我坐在这里看著你们玩，我之前都要躺在床上呢。"

　　"没关系！我可以抱著你！"柳飞絮说著将轻盈的她抱起，"我叫柳飞絮。你叫什麽名字啊？"

　　"临清晓。"

　　"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就是和他们一起玩吗？"好！"

　　"好耶!那你以后都要当娘子了!"

　　全体少年都欢呼欢迎柳飞絮的胜利归来。

　　娘子？这个他懂！"我不能当你的娘子啦！"

　　"为什麽"柳飞絮失望又焦急，"你不是愿意跟我们玩吗？"

　　"可是，我是男的。"

　　傻眼。全体人都静默。

　　那一年，柳飞絮八岁，临清晓五岁。

　　<二>　两小无猜

　　"清晓！清晓！"白衣少年如风般飞进小竹屋，"清晓快看！我学会轻功了！"

　　"柳哥哥？"正伏案读书的小人儿惊喜地抬头。

　　"清晓，快出来外面，我飞给你看。"柳飞絮神采飞扬，不由分说地将临清晓从椅子上抱起，放进竹匠特制的木轮椅上，然後将他推到外面，"准备好了？别眨眼哦！"

　　"嗯！"临清晓很配合地挺直了腰，正襟危坐。

　　於是柳飞絮足下一点，轻盈地飞上了一丈外的一株竹子的枝头。

　　"哇！柳哥哥好厉害！"临清晓欢欣地鼓掌，"如果我也能飞就好了，虽然走不了路，却可以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

　　"不用担心！我可以教你！"柳飞絮飞了回来，"之前我爹要我每天背著大石头跑步跳高，太辛苦了，等我以後学会了整套的‘凌波微步'，我再想一套更容易的轻功来教你！"

　　临清晓却摇摇头："我等不及你教了。"

　　"为什麽？"柳飞絮难掩失望。

　　"爷爷今天去外面接他的师兄，那个鬼医爷爷来了就要带我走了。"

　　"他要带你去哪里？"柳飞絮焦急地道，"你以後都不回来了吗？"

　　"不是不是，我当然会回来！"临清晓推动把杆使木轮椅自动走回五内，将他刚才在读的书拿给柳飞絮看，"爷爷想让鬼医爷爷医治我的脚，可是我看过的这些医书里面，好象还没听过脚筋断了还可以接回来并能走路的例子，所以我主要想跟鬼医爷爷学医，以後可以帮助别人。"

　　柳飞絮翻翻那本叫《千金方》的书，发现一半以上的字自己都不认识，而临清晓才小小年纪却可以看得懂?天哪!

　　"清晓，等我练成了盖世武功，我一定要替你报仇！把那个杀害你爹娘、挑断你脚筋的恶贼抓来让你手刃！"

　　临清晓又摇头："我不要杀人，我要救人！"

　　"我也是救人呀！等我以後学好武功，我要在江湖上当一名剑客，扶贫济弱，惩恶锄奸！"

　　"那我就要悬壶济世，去任何需要我的地方！"

　　"好！那我们兄弟就可以结伴同行，我保护你不受坏人欺负。"

　　"那如果你受了伤，我就帮你疗伤。"临清晓展开笑颜，"柳哥哥，我并不是一去不回啊！过个三年五载，等我学有所成我就会回来与你会合的。"

　　"好！那我就勤学苦练，等你回来，咱们兄弟俩一起闯荡江湖！"

　　"柳哥哥，你一直说江湖，那是个什麽地方啊？"

　　"笨清晓，江湖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 一个-----哎呀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江湖是很好玩的，有许多大侠和侠女，他们都是扶贫济弱、惩恶锄奸的!我爹和娘就是大侠和侠女!不过他们已经建立了丰功伟绩，所以可以退隐江湖，当对神仙眷侣。"

　　"书呆！"柳飞絮敲他的头，"咱们当然不是神仙眷侣，因为咱们是好兄弟！我将来退隐江湖的时候，就要娶花妞当娘子，和她当对像我爹娘一样的神仙眷侣！"

　　"那我呢？"临清晓著急了，"你就丢下我不管啦？"

　　"不怕！狗才的阿娘今年又生了个甜妞，等她长大了你就娶她当娘子，呵呵呵......"

　　"哇！你们在决定我家妹妹的终生大事怎麽可以不问过我这个舅老爷的意见！"狗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晓这麽斯文有礼要娶我家甜妞还可以，柳飞絮你嘛──"

　　"怎麽？是不是要打架打赢你啊？"

　　"呵呵......"狗才马上变得谄媚，"不敢不敢呀妹夫。我是来叫你去放纸鸢的，石头他们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今天要放一百个连在一起的纸鸢，这麽高难度的事情没你可不行啊！"

　　"哦。那走吧。"柳飞絮重新抱起临清晓，卖弄似的施展轻功飞在前头，"狗才记得把清晓的木轮椅搬过来......"

　　声音消失在竹林外。

　　"啊？又是我啊老大？"唉！

　　那一年，柳飞絮十一岁，临清晓八岁。

　　三　翩翩少年

　　说好三年五载就回来，却是过了三年又加五载仍没归期。

　　二十岁这年，柳飞絮终於走出了终南山。

　　江湖传言，"逍遥剑法，重出江湖；快剑一出，锄奸惩恶"，快剑柳飞絮疾恶如仇，刚出道时便专挑恶名昭彰的土匪窝"踢馆"，而且每战必胜，令人不禁怀疑那些曾"名震江湖"的恶霸是否都是虚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若是负伤而赢或险胜，或许别人更相信他赢得光明正大，但因为赢得轻易，几乎每次都是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所以便有不少人怀疑他的实力。因此，前来挑战的人也就渐渐多了，其中不乏一些已闯出点名声的剑侠刀客，从无失败记录便成为柳飞絮的一个亮点。短短一年时间，他便博得"江湖第一快剑"的称号，许多人见到他那口"出云剑"，都回敬称一句柳大侠；而有眼无珠者得罪了他，那就只好自认倒霉了，谁叫柳飞絮这名游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

　　这日，柳飞絮接到北方名剑门通过丐帮转交的请贴，正前往名剑门举办的论剑大会，途经一个小镇。热闹的街市中，行人来来往往，车马川流不息，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停止了他的脚步。

　　地痞恶霸与落难村姑，这两方人马的身份他是一目了然，但，夹在其中的却有一个身份暧昧的布衣书生。由於不清楚那背著他的布衣书生是在帮谁，他走近，却只在三尺之外观察情况。

　　"这两位小姑娘并不愿意卖身给你，请你不要强人所难，公子。还有，请你为你的非礼行为道歉。"义正词严的预期，音色却稍嫌稚嫩，应该只是一名少年。

　　"你是什麽东西？你知道我们爷在此地的势力吗？哼！"恶仆犹如狂犬，上前一步就想将书生推开，却被书生巧妙闪开。

　　"我是不清楚阁下在此地的势力，但总不能无视大唐律令当街掳人吧？"讲话慢条斯理，却字字掷地有声。"在下无意多管闲事，只要你们放过这两位小姑娘，我会识趣地离开，但你们若真的蛮不讲理，在下只好得罪了。"

　　"妈的！存心讨打！"恶霸怒吼，与其仆人一起扑上来。

　　柳飞絮原本想上前帮忙，然而才上前半步便发现宰牲节的想法完全多余，只见那书生轻易躲开对方恶狼扑羊之攻势，反身一招擒拿手，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银针刺了那对恶主恶仆的几个穴位，对方立即摊倒在地。

　　"妈的！你用了什麽妖术！好麻呀......"刺耳嚎叫令人心生厌烦，恨不得将那张猪嘴用黄泥封住。

　　"这不是妖术，而是医术──唉，算了，和你这种程度的人说了你也不懂。"书生仿佛自言自语，突然冒出一句──

　　"兄台，若有心帮忙，不如施舍些银两给在下如何──"

　　说著，他转过身来面对柳飞絮。呆楞，是两人彼此的反应。柳飞絮是震慑於他的清秀长相，俊得可比姑娘家，若非那颀长的身量平板的身材，只怕那恶霸会舍村姑而就他。而少年书生收回心神後，淡淡笑道：

　　"兄台？可是有心相助？"眼中有狡黠的笑意。

　　"啊？什麽？"柳飞絮呆相不改，只会重复他的话。

　　"兄台，在下只是一介不名一文的穷儒，实在没有足够的财力帮助这两位小姑娘葬父，瞧您衣著不俗，包袱满满，若有心帮忙，不如成全她们......"言下之意，这个恩人让给他当，而他不想趟浑水。

　　"奴家谢过大侠了，请成全我们卖身葬父的小小孝心吧。"大姑娘见机不可失，连忙拉著小姑娘当场跪下。

　　"我......"柳飞絮只得把身上的银两全捐出来，"五十两，够了吗？"

　　"谢大侠救助之恩，奴家必定一辈子跟在大侠身边，为奴为婢报答，请大侠给我们三天时间，葬了父亲後，以後都会跟在大侠身边......"

　　天哪！他还要行走江湖咧！怎麽可以跟著两个"拖油瓶"？正想瞎掰个理由推脱，却见书生後头那两个恶霸已能站起身来，欲朝背对著他们的书生扑去，柳飞絮急忙飞身上前将书生护住，并免费赠送那两人一人一个脚印，让他们昏倒在墙角纳凉。刚想放开书生，却见他一脸惊魂甫定的软弱样，顿时心生一计：

　　"姑娘，我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你们跟著只会碍事。"

　　较大的姑娘顿时脸色发白，遂又难堪地红了起来，因自己的企图被拒绝，也是因一番情意付水东流。

　　然後更难看的却是书生，只见他又羞又气地推开柳飞絮仍环住他细腰的手，道：

　　"柳飞絮！你又占我便宜！"

　　柳飞絮错愕地站在原地。

　　"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他蹙眉，"又是谁派你来报仇的吗？"

　　"我要是为谁来报仇的，以你刚才毫无戒心走近我的行为，早该死一百次了！"书生带著怒气，"和我的约定都还没实践，你怎能如此粗心单纯地行走江湖，不要命啦？"

　　"约定？"他这辈子唯一与谁立过盟约的便只有他那已杳无音信的清晓弟啊！难道──

　　"清晓？你是临清晓？"

　　"是啊！笨蛋柳飞絮！我一眼就认出你，你居然没看出我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兄弟啊？"

　　"清晓！"柳飞絮激动地不顾他的抗议又将他紧抱，还拍得瘦弱不堪的他咳了几声，"你没死！你没事！你的脚也好了！真是太好！"

　　"咳咳......快住手！你手劲这麽大，会拍死我的！"为什麽十年来他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个呆子柳飞絮！

　　"哦。"总算放开了他。"对不起啊清晓，我怕忘记了你，所以总常常想著你小时候的样子，以至如今已成为翩翩少年的你站在我面前，我反而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