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场辛苦的战斗,我匆匆赶回住处,等一下还有秘密会议,我可不想再被他说我喜欢迟到。可恶,会迟到还不是因为打仗的缘故。有谁能预料一场战斗究竟要花多少时间!他久经沙场,我可不是。他能迅速控制战局,我可不能,不要每次都拿我和他自己比!
我愤恨地想着,一边泄愤般地褪着铠甲。半年前开始,我有了自己的房间,而他也一直遵守着约定,没有碰我分毫。大约三个月前,我们商议决定,将第一军分成两军,我和他各领一军。每隔两天,我和他有一次秘密会议,归纳最近的形势,计划以后的行动。
换好了衣物,我立刻出门,今天的时间比较宽裕,我一定能比他先到!一边走着,我一边在心里头整理着会议中要说的事。这两个月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封军受到雷神眷顾的流言,这颗小小的石子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洛军已开始动摇。临阵倒戈的,主动投降的,前两日独伤的队伍甚至遇到了开城门迎接的事。如此看来,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灭了洛。说到这个,我不禁想起了昨日暗侍的汇报。昰阇这两日心情极差,昰葑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暗侍去见他时,他浑身都是伤的。暗侍差一点便不由分说地强行将他带回来。我拧眉,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做些什么。今日,说什么也要他同意救昰葑回来。我暗自打定了注意,不禁加快了步伐。
才转过回廊,一个小小的东西直接撞上了我的腿,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个头上扎着总角的小娃。我笑了起来,宠溺地弯腰抱起他。
"昊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母后呢?"我逗着他。
小娃丝毫不理会我的问话,径自抓着我的头发,开心地玩了起来。
"啊,好痛!你这小鬼每次都拉我头发。"头发被他拽得生疼,我忙放下他。
小娃对此似乎极为不满,伸着两只小手又扑了上来。
"别别,啊好痛好痛......"我一边躲闪着,一边呼着痛。这小鬼,跟他爸一样喜欢拉我的头发,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殿下、殿下!"璇姐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回廊的转角处。
"璇姐。"我已成功地控制住了小娃的双手,避免自己的发再度落入他的小手掌中。
"秋朔,原来你在这儿。我说怎么小殿下突然撒腿就跑。"璇姐小跑了过来,说得有些气喘。
我笑着将小娃交还给她。这半年来,只有璇姐一人毫不忌讳地称我一声秋朔,其余的人都遵照他的命令叫我上仙。说实话,实在不喜欢自己被称为上仙什么的,感觉很奇怪。
"昊昊还是不开口吗?"看着小娃在璇姐的怀里极不安分,挣扎着想扑过来,我边问着,边向后退了两步。
璇姐摇头,语气里多了份担忧:"还是不行。夫人甚至怀疑小殿下是不是......"
"不会的,他也许只是开口晚罢了。"我摸着小娃的头。这小鬼,继承了他父亲墨蓝的眼眸和墨蓝的发,眉宇间有着他的影子,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收回手,我匆忙道着。糟糕,这一耽搁,恐怕又要迟了。
才踏出一步,一阵晕眩侵袭着大脑,我不稳地扶住了回廊的柱子。
"秋朔!你没事吧?"璇姐担心的声音紧随着她及时扶住我的手。
"没事。"闭了会儿眼,晕眩感总算渐渐淡去。这些天来,一直睡得不太好,晚上总是梦见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加上这两日连日征战,想是休息不足吧。我苦笑,体力的下降是不是在暗示我,自己已时日无多了?
"秋朔。"他的声音突然自回廊的尽头响起。
我回头,对上他略显不悦的眼。匆忙和璇姐打了招呼,我小跑了过去。
"你儿子,不和他打招呼?"我跑至他身前站定,问着。瞧见他更加不悦地皱起了眉。
"没空。走了。"他率先掉头而去。
我回头,瞧见璇姐已抱着小娃转过了回廊的另一头。叹息着摇头,明明心里头喜欢得紧,为啥就是不懂得表达呢?那是他亲生的孩儿不是吗?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如此想着,我跟在他身后去了密室。
会议的前半段没有什么太大的分歧,在行军上的看法,我们总是很有默契。看看谈得差不多了,我正打算提起关于昰葑的事,他却突然凑了过来,伸手抄起我胸前的吊坠。
"哦?这个竟然在你这儿,我还以为早就被丢掉了呢。"他托着那枚戒指,笑了起来。
我大惊失色,一把抢了回来。我明明贴身挂着的,怎么会跑出来的?莫非是方才和昊昊纠缠时被他揪出来的?
我心跳如擂鼓,这是我最不想被他瞧见的,所以才一直贴身挂着。
瞪着他墨蓝的眼眸,我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会还给你!"还给他,就意味着主控权再度落入他的手中,意味着又将回到过去。
"你留着吧,我不需要了。"他好整以暇地环抱着手臂,"我已有了替代品。"
"你......"我瞬间瞪大眼。自r3f由h6u自kl77在
"我有了这个。"他取出了怀中的东西,摊在手掌上。
"你说的替代品......是这个?"我讶异,指着他手上的东西。
他点头,别有用心地看着我。
我顿时松了口气。当听到他说替代品的瞬间,我竟以为他又找到了新的奴隶。而瞧见他的替代品是一块小巧的玉时,我的心中竟多了份安心。我无法忽视心中乍起的苦闷,因为它正诉说着我尚未对他死心的事实,诉说着自己有多么不希望他的视线为他人吸引,即便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等一下,玉?
才注意到重点,我疑惑地再度朝他手上看去,却在瞧清时忍不住瞪大了眼。那是我的玉,我遗失了好久的玉!为什么会在他手上?我疑惑不解的眼转到了他脸上,瞧见了他略带戏谑的眼神。
"发现了?"他用手指抚摸着玉上的龙,开始显露他的本性,"秋朔,我都不晓得,原来你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将我放在你的心上了。这是雨水之国的特产吧,那是多久之前呢?"
总算反应过来的我急得上前抢夺,却总是被他巧妙地躲开。
"我没有!"我急道。会选择雕刻着龙的玉,只是下意识而已,毕竟在我自己的国度,龙是瑞兽。根本和他无关!
"承认这一点有那么难吗?"他突然擒住了我的手,墨蓝的眼眸紧盯着我。
我一怔,随即不自然起来,忙甩开手,撇过头。
"我需要承认什么?那块玉只是我看着好看,随手买的,你要这么喜欢,送你好了。反正我也无所谓。"我否认着,说着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天知道我找了多久!
身前的他沉默了,一声叹息后,他将玉收回了怀中。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笑说着,我却在他脸上看到了勉强。
轻咳了下,我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转移了话题。
"昨日接到暗侍的汇报,昰葑过得很不好,不能再让他留在洛了。"
"不行。"他断然拒绝。
我的火气顿时又提了起来:"为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昰阇对他做了什么!"
他一怔,不解地看着我。我反倒惊讶起来:"怎么,难道暗侍没说?"
"暗侍说了什么?"他眯起眼,瞧着我。
"不是暗侍说的,是我碰巧撞到的。昰阇他、他、他像对待性奴那样对待昰葑!"要将之说出口竟是这么难。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冷声道:"哼,动手了?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这个胆呢。"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昰阇早就对葑有意思,只是碍于兄弟的身份,始终不敢出手罢了。"他靠在书桌上,说着。
"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尽早救他!"我愤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是想救他,从他刚被抓时,我就一直在找机会救他,是他自己不肯走。"他的口气不佳起来。
"不肯走你便不救了?你既然知道昰阇的意图,就算拖也该将昰葑拖回来!"我吼着。气愤的我完全忘记了当时的他已深受重伤和毒虫的折磨,还要抵挡昰阇的攻击,早已无暇顾及更多。
"秋朔,男人的尊严你不是不清楚,我要尊重他的选择。更何况......"他同样生起气来。
"就是明白我才这么说!"尊严遭践踏时的痛我刻骨铭心,我气得打断了他的话。
"你为什么总是要为了昰葑的事跟我吵!"他吼了起来。
"因为他是我朋友!会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也是正常的!"我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
"那么我呢?你将我放在哪里?"他毫无预警地问着。
我错愕,一时无法消化他的意思。他的唇却已贴了上来,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带着隐忍许久的情绪。
隔了许久,我才有了反应。震怒于他的再一次毁约。
"放......"才开口,他的舌便趁虚而入。我狠狠地咬着,他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我想要挣扎,却发现双手不知何时已落入他的手掌中,身体已被他压在书桌上。
我猛地挣脱了右手,狠狠地挥上他的脸颊。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密室中显得特别响。
他偏着头停顿了半晌,又伸手抓住了我的右腕。
"放手!"我怒吼着,全身因愤怒颤抖着。可恶的混蛋,他说过不会再碰我的!
"不放!"他更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腕。
我放任体内的灵气化作雷击,击打在他身上,期望以此逼退他,不想他却仅是闷哼着,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轻。
"秋朔,别浪费你的灵气了,对你不好。"他沉声说着。
"那就放手!"我瞪着他。
"不放!"
"你......"
"除非你给我答案!"
"我没有任何答案可以给你!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不会再碰我!"我怒骂着,可恶!可恶!不遵守约定的混蛋!
"我吻你是出于别的原因!"他吼着。
"什么原因!"我逼问。
"你......不可理喻!"他又一次丢下了这句话。
我越发气愤。违背约定的人居然说我不可理喻!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奋力挣着,试图摆脱他的钳制。
他牢牢地固定住我的双手,居高临下地吼着:"亲吻、拥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我瞪眼,不假思索地否认着。心底有着被揭穿的惊慌。
"我有!"他依然吼着。我却因此停顿了所有的动作。他说什么?
"你骗人!"我大声否认着,不愿相信他的话。
"我会骗你吗?会吗?"他的声音、他墨蓝的眼眸透着忧伤,忧伤于我的不信任。
我不再言语,仅是瞪着他,听着他哀伤的话语。
"别不相信我。我说得是真的。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最初的行为。所以我开不了口,所以我忍耐着,忍耐着不碰你。听到昰阇说要伤害你时,我只想着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安全。看着你消失时,我以为自己从此失去了你。看到你回来时,心底又是那么的欣喜。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你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愤恨地看着我。我不想伤害你,不想再伤害你。我知道你害怕我的碰触,所以我只能每夜悄悄看着你的睡颜,放任自己的感情吞没自己的理智。当初的约定,我恐怕无法遵守,我不敢想象自己亲手送你走......"
我默然不语,静静地瞧着他低垂着的头,瞧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心底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苦闷难以言喻。
"我......"艰难地开口,我瞧见他瞬间抬起的头,那双墨蓝的眼眸中闪动着希望。
"我要的,是平等的,一对一的爱。这样的感情,你给不起。"我平静地说着,任苦闷爬满全身。
"秋朔,我......"
"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你永远体会不了奴隶这两个字有多伤人,你永远不可能了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操纵着做自己最唾弃的事时是怎样的痛苦。这些,都不是一句单纯的道歉能弥补的。这些都狠狠地抽在我的心上,鞭打着我的尊严。那支离破碎的样子你可曾看见?那滴血的声音你可曾听见?你是君王,你虽有坎坷的过往,但也有荣耀的未来。你有贤淑的妻子,聪明的孩子,以后还会有更多一心爱你的妻妾,有更多孝顺的孩子。你不可能给我一对一的爱,更惶论平等。我要的,你给不起。我不爱你,我不想爱你,那只会让我痛苦,只会让我变得丑恶,我不想看到那样的自己。"
心,绞痛着。因为我说出了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苦楚,因为我用最真实的话语欺骗着自己。
他抿着唇看着我,不发一语,他明白我说得都是事实,也明白他做不到我要求的。我紧闭上眼。这一刻,我有多讨厌他的理智和冷静,我该死得多么希望他会不顾一切地说他做得到,哪怕是一时的冲动也好,是骗我也好。
"放手,求求你放开我。"我轻声请求着。现在的自己真的很难看,真的很讨厌。
他依言放开了手,任我起身,整理着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室。
靠在密室的门上,我再也忍不住地滑下身去。失去力量的双腿无法再支撑颤抖的身体。我捂着嘴,无声地恸哭起来。为着再度忆起的恨,为着那令我痛恨的过去,为着无视痛恨任意爱上他的心,为着始终放不开手的情愫,为着明白所言非虚的理智,为着明知得不到的苦闷,为着自己的懦弱。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他的气息,他一遍又一遍不停诉说的歉意,声声敲打在我的心头。我环抱着自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将原谅二字说出口,知道我们的前面是一片黑暗,知道我们最终的选择只有分道扬镳,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厚厚的门,正如此刻。即使我们将彼此看作最重要的存在,我们也只有将对方挡在门的另一边。
四十一
秋朔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我气恼,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底在期盼着什么,因为我明白自己有多希望他能如之前的每一夜悄悄来到我的房内。感情,越想放弃时,反而会越抓越紧。我苦笑,这样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是说真正放弃又谈何容易?
体内的妖雷珠震动着,我知道他在担心我。我却已没心情去安慰他,我已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精力去安慰别人呢?
天边发白时,我才真正睡去。朦胧间,感觉自己伸在被外的手为人握住。那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温暖瞬间暖了我的心,却也将苦涩灌入其中。我明明已不想再流泪,可紧闭的双眼却背叛了我,径自落下泪来。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一只手指悄悄抹去了我泪痕,悄悄抚着我的双眼。
这是梦吗?这是梦吧。苦涩的梦,渴望的梦。这样的温暖只能出现在梦中,所以,让我在梦中放纵一下吧,让我在梦中拥有,紧紧地不放手吧。
醒来时已近晌午,我忙跳起身。即便心中有再多的苦恼,也必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匆忙梳洗完毕,我来不及接小厮递来的伞,直接冲了出去。
外头正下着暴雨,阴暗的天空,豆大的雨滴,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低着头,任雨水冲刷着我,压抑的身心正需要冲洗,我想要淋雨。
赶到军议处时,我已淋得透湿。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布巾,我借着擦拭头发的动作避开他担忧而哀伤的目光,径直走到梁将军身旁坐下,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昨日商议好的战策。
"如无问题,各位将军各就各位吧,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见大家不再有异议,他结束了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