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恶--独白·杨系列四
掰过手指不必细数,我和那个人认识已有十三近十四年。想来就是我的半生,笑。换作从前,我根本不能想象我有这个耐心和毅力整天对着同一个人而不生厌倦--真实的情况其实果真相反,倒是我生怕有这一天......真有这一天也不觉奇怪。
他说我是他喜欢,并且一十四年,我的半生。
我自认也的确寻常人物,虽在某些方面有不可思议之豁达,不过...
手指在金属冰冷物质面上一阵轻快的跳动。
也...到底是有放不下的事......人,虽然嘴上说得好听。
被灼灼目光所燃烧,我其实好气又好笑。我不过一个功能卓越的挡箭牌,他放那么多精力在我身上也是无济于事。
黄炎,那拥有无双美貌气韵冰铸的少年。
他可能是不会去了解的,我们其实并没多大的不同,但我的确有为他所嫉恨的地方。
这一点我承认。
喜欢,我只要喜欢就好了。
野心之大小有无,可能我和他,最大的差别。
Part.Ⅰ
懒懒靠在特等席的围栏,黑色纤薄软皮包裹的手指用环胸的姿势轻轻搭在臂弯,听底下不绝于耳的叫嚣。
人群中寻隙到另一道视线,我在墨镜下扬眉,掀唇一笑。
真是容易解读的人。
李姓小孩眼中震惊委屈表露无疑,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可怜呢......
应该是认出我来了。这倒是蛮危险的。
想此时表达我的同情却显然不合时宜,大约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内已有少年虎视眈眈。我从来都想不通,凭什么我老人家要作秀给人看!?
颈后飘来男人的呼吸,我轻笑回首:"我下去陪他玩玩。"
"给你三十分钟。"腰间的手抚过暧昧引我嗤嗤地笑。
"然后再来陪你打架吗?乐意奉陪,阁下。"
我们话语私密,而旁观整个人便如彩虹般七彩耀眼的青年低咳一声提醒。
"下面的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可要负责的,杨。难得的美貌都毁在你的手里了。"
哎呀!
我往下瞟上一眼,的确...好可怕好可怕!
抬高一只手臂被术师轻轻握住。单手一撑围栏,我翻身跃下二十七层楼的高度。
黑色紧身衣裤几乎纹风不动,汹涌的气流拂乱了头发被我拨了开。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过于刺激的方法,对心脏不好。
下降的速度被刻意的缓慢了。
由足尖开始点落地面,柔软轻巧地像是踏足在草席上。术师原本仿佛透明不见身影慢慢透出了形体。
"愿意为您效劳。"他一展身,行一个优雅的贵族礼,隔着手套过来亲吻我的手指。
"真恶心。"
少年音色不轻不重,语意当然嫌恶而轻蔑。
我似笑非笑。
红丽和黄炎,角色的扮演几乎颠倒于李初到的那天我还是杨,寻开心的挑拨少年。
红黄不和,可以说起源于少年不间断的寻衅挑事,不过也一年仅有的几次,红丽公开露面的时机。
我丝毫没有反应,在我面前的青年撇唇,小声嘀咕。
"什么东西叫得这么难听。"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眼见场面火爆升级,我伸手叫停。
"黑水,下去。"声音其实也称不上冷淡,青年却立时转首,几乎是柔软的。
"好,我听话。你不要生气。"我们一起生活也几乎十四年,对我的脾气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术师绚烂的身影在空气中淡薄,我回眸,少年目不转睛,视线从不肯离开。恨也像爱,全心全意。
"骗子!"他咬牙切齿。就不知是不是和我理解的一样。
"要杀‘红丽'其实很简单--我不觉得有哪里构成谎言。"轻笑。
他以为嘲笑。
精致的面孔抹过一色静止的苍白,并一个冲刺扣住我的衣领。
"你这样的...根本--根本配他不上!我以为...我一直以为......"
我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也经常拿来自嘲。
原先他不曾得知红丽的真面目,输给红丽虽心有不甘但想来王的眼光--哪里想到我不光面貌平常,更没有气质可谈。恐怕在他心里我这样的人不过排在阶级的底层。
"你哪一点......"
"我人品好。"
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我自动接口。虽然自觉说的是实话不过...嗯...看他的眼神......
我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见他仍不放弃,唇边浮上称得上轻佻的微笑。
"再靠得我这么近,小心我亲你!"
他顿时松手后退几步把我当成致命的病毒看待。
也蛮可爱的吗?
我一手抚摸唇下,手腕处连同手套光滑的界面已缠上金属光泽似某种合金物质构成的黑色鞭索。
"开始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少年沉下眼色,一甩手,鞭梢已预计般抽了过来,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啊......
我抬手抓住一截,挑眉。
力道太弱了。
不好的预感总是应验得快。少年唇边笑如冰雪,又一道鞭影,不管在速度还是力度,都不是轻易能躲过。
两条鞭子?学聪明了嘛。
黑色细长物体缠上我抓住他鞭梢的手。有点吃痛,我略略皱眉,试着用一点力,纹丝不动。
还想要做什么,应该不会以为单单缚住我一只手就算赢了......
真是玩笑开过头了...早知道就在他动手的前一霎那把他弄晕了事。
啊!不玩了不玩了。我那么怕痛的人,没兴趣被他粽子一样打包(我看他很有这个意图)。更何况,这绝丽少年对我心怀怨恨,下手自是没有轻重。
轻轻扭动一下自由的右腕,冰冷的触感滑到掌心,左手突然一阵刺骨的疼,我眯眼,仍是看不太清,不过心下也大概晓得。
大约聚集近二十万人的广场,自我们开始交手便没有任何一道声音。所以殷红的液体自手腕滴落,速度渐渐加快的步骤就格外清晰。
我要生气了!
右手抬起,挥下。非常简单的动作。只要速度就够了。
鞭索并没有如我料想触及少年的实体,他咬牙叼住一根鞭子,空出来的手上......
第三根?
有点意思,比我想象中还要...这倒是我的失策了。
手指轻弹,用一点巧劲轻松抽回了跟少年手中的鞭子卷绞在一起的黑色软合金。时隔一年,进步是不少--不过还是太天真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我低声自喃,再也不跟他客气,又一甩鞭抽向他面孔,灵活不定的角度。
少年躲得有些无措,单凭他的体力和技术控制三条鞭子毕竟还是吃力。捆绑住我一只手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再没有余力拿另一只手的鞭子抵挡。
感觉像是欺负小孩......
鞭梢落上他细薄的身躯带起衣物纤维和零落飞散的血花。咬牙疼得皱眉,少年神色仍是一脸怒艳。
还不肯放手吗?
任黑色金属物轻轻垂顺在地面,我哀叹。到底要倔强到什么时候啊。看某人的面子我已经减了五分的力道,真是不知好歹!啊啊!好想作弊干脆把鞭子切断算了--捻转指尖感觉出贴合袖口的冰凉,还是作罢。
不能作出超出红丽身份以外的行为,更何况,真要硬来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只不过怕痛。
"红丽大人!"
"红丽大人!"
观众席爆出了又一次恐怖的音量,鲜红的血气勾起了他们的暴戾,在座本来就几乎非善类,渴望更多腥血的叫嚣取代了一直弥漫的灰尘般的死寂。
三度排名第一的黄炎,身为"执行官"代理全部对外事务,以往在这些人心目中便是不可逾越的高度。然而只要站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驯兽师之夜,他们根本就不会顾及到黄炎的身份,在更强的实力者面前。
他是弱者,便要淘汰。
伊斯塔鲁那的法则便是如此。
周是极少数没有站起身的人,当然他的同伴李也是。周围只他们淹埋在亢奋的人群。看到这个场面就会想起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个狐狸样的中年男子说过这话一反平日的狡黠所以影响格外深刻。
"李..."他侧首,身旁的青年把整个身体的重心牢固的定在了身前的围栏,双手用力而骨节惨白分明。
"他...他流血了......他很怕痛的......"
周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眼光突然得向上,虽然一定是看不见的。特等席的位置。也突然得好奇起来那边,据说是伊斯塔鲁那之王的男人此时的表情。
不,所谓法则,或许该这么说......
他记得自己的上司随后补充。
那个"王"才是伊斯塔鲁那所有的法则。
既然观众都在期待戏剧的高潮,我轻声笑。一直没有动弹的手掌向前抓住一截鞭身,连掌心也刺痛起来,所以说一直不想硬来呢。这算是...亏本大甩卖吧!
"你要做什么?"
显然超出预料之外的情况让少年也起一阵惊措的表情。
"早点结束,看你做得好事!"
我没给好脸色,一段一段把少年拉近我的位置。他扬手甩鞭,被我格挡了开。
当少年踉跄地被扯到合适的距离,我冷笑。绷紧的黑金鞭索卷上他细滑的脖颈--几乎!
腰间缠上的手臂拉我往男人的怀里靠去,左手同时获得了自由。惊讶,还来不及出声,男人低头,开始一个绵长叫人气息紊乱的拥吻。
"我等不及了......"耳边他低声,话语含糊。
我轻笑,再不去理会身旁少年。争强斗狠本来就不是我的兴趣。
"...王......"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丽色惨淡。一身破损的黑衣颈上仍有淡淡一圈瘀痕。这并不是我的杰作。
他单手削断缠住我手的鞭梢,扣住少年的颈项把他扔了出去,力道实在不轻。
这不过是这男人一瞬间完成的事。
"明天有客人,你先下去准备。"他淡淡。
右手攀上男人的肩膀,我轻声低喃。
"好狼狈的样子呢...真是。"
不管我,还是黄炎。
不过两个败者在互相犬吠。这样无聊的把戏,却总有人乐此不疲。
疼痛仿佛这个时候才把我抽空,我合上眼帘。仍旧袭来,少年即便目光,也刺骨冰冻。
旁人激烈的谈论这次红黄上演的武台秀,尤其是连王都出手,更是史无前例的事。周却是伸手抚摸下巴,一幅恍悟的口吻。
"原来那两个认识这种关系啊..."
"你才知道吗?"前排人回首,给他一个白眼:"这里没有人不知道伊斯塔鲁那的‘王'和红丽大人的关系。这也是红黄不和的最主要原因。"
"哦,原来如此--咦!李,你的脸好青......"
Part.Ⅱ
冷水泼上面孔,冰凉镇痛。我抬起脸来看镜子里的男人有点泛苍白的容色,露出一个自讽的苦笑。
...比我想象的还快。
伤脑筋啊。
眼光游弋开,仍是未曾疏漏镜中映出另一样脸孔的英俊。返身微微前倾,迎合男人的唇齿。
交换过暧昧的吐息,都带一点迷离,接触轻吮和喘息。
"等不及了,我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他凑在我肩膀,音调情动而沙哑。
我哼笑,微微仰头,而颈项成一道白皙的曲线柔软。还有仿佛少年清俊之气。
男人的手揽过我的腰与他相贴作为一种支撑,我双手抵上身后的琉璃铺筑的石台,只不过轻微的碰触。
他贴上我唇抵消去我低弱的痛哼。拂开遮去我半张脸孔的发丝印上一个温柔的亲吻,手指移到我袖口轻轻一划。
他果然知道。
鬼使神差班从身后摸出了绷带和药,我惊讶而好笑,低喃。
"有时我真的觉得,其实你才是个魔术师。"
他也笑,看我皱眉的模样。
"痛得厉害就咬我。"
把脸孔贴上男人的胸膛,每次他这么说,我每次也舍不得。手脚、血液还有心脏,全身每一处我都愿意属于这个男人。
失血的晕眩姗姗来迟,我恍惚。
仿佛自己仍是少年,还是那年秋天和落叶。小巷,手臂的疼痛,黑暗中,目眩神迷。
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想到这个问题。
我拥有,不,这种说法倒是高估了自己--也许并不真的拥有这个人有多久了......
裹好我的伤口,看他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吹一声口哨,拂上手腕。
"年纪大就是不中用了,这么点小事就会受伤...也许你该考虑换一个零部件了......"
他声色不动,就算有我也看不见,轻轻贴上我的唇掩盖他所有话语,包括未成型。
手臂缠上他颈背也顾不上疼痛,随着彼此衣物的剥离呼吸绵热加重。
我垂眸。
一个半生...
杨,有这样一个男人给你半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多番辗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不定时在各个国家、城市、学校。
他问过理由,得不到答案。被询问者只是一次又一次把他送上飞机。认识不久的朋友,亲切的长辈,还来不及留下音讯就被分隔两地思念。虽然痛苦,但是哥哥...哥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深信。
其实细数起来,这种频繁的更换居住地是从六岁--被袭击的那一次开始!
虽然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掉。被紧紧地保护在了怀里,那个人,把应他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留给了自己。
从那次之后,他便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人了。好想见,好想见的。问过哥哥,哥哥也还是不回答,只不过又一次把他送到遥远的地方。
踏入机场他四处顾盼,周围虽然也黑发黑眼却陌生的语言。接他的人还没有--
黑衣墨镜,不高不矮的男人。
出现了!
有那么一瞬他屏住呼吸。
男人勾下墨镜打量他一样,又轻轻推回,唇边笑而玩味。
"哟,小少爷!"
时空轮换。
踏入机场他四处顾盼。
黑衣墨镜,不高不矮的少年。
勾下墨镜打量,又笑。
"哟,小少爷!"
他少年时,他幼年,仅有六岁。
他青年时,他少年,不过一十九岁。
"杨!"他听见自己欢喜的呼声。
男人接住他扑过来的身子有点吃惊,迅速把他扶正,眼光向外几眼。
"王在等你,我们走。"
"...哥哥他...没有来?"
"啊,有点事,所以叫我来接你......"看他垂首,我提起他行李,"怎么?不开心吗?"
"不是不是!"少年涨红了脸,飞快摇头,"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的!"
难以相信他和黄炎同年,感觉起来相差天渊。不过,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