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看着在他眼前的女性,与董麒有着相似的轮廓,阳光在眼底的位置留下些许的痕迹,淡薄的痕迹,往下低垂的睫毛,不规则的留下或长或短的阴影,与董麒是何等的相似......
"......"林朝愣住,他能开口说其实他们不过是朋友吗,而上次未曾上演完的戏码竟然异地重演,不过是换了一个主角,配角依然还是他。
而他们之间,是否只是单纯的友情......
林朝不知道,他的心早已乱成一团。
"你何不好好考虑一下。"董以纯说道:"你还年轻,董麒也还年轻,你们确信你们有能力和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将来的生活,来面对其他人的目光,来面对社会的歧视,你现在可能对于这些没有足够的认识,也尚且可以支撑,因为你们还没有面对到真正的困难,可是一年以后,两年后,十年后呢?你确信你可以吗?"
林朝无言以对,他与董麒并没有思考过长久的生活,他对于自己的未来从不需要考虑的太久,他的生命无法承受起过多的未来,自从母亲在他的床头挂上平安符的时候,他就明白这点,他的未来,很短......
可是,林朝不想放手。
他从来不曾执着过什么,他手里掌握的从来都是指间沙,就这样的流逝掉也未曾想过要挽留过什么,可是现在他执着了,他意识到他曾经丢弃在某个地方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捡了回来,转身之间,便满是他的一笑一颦,原来他们,发生在不知不觉中,如夜间昙花,绽开来,谢下去,一切都是静静。
"我没有考虑过这么多,我无法考虑这么多,可是我知道,我们会一起承受这些,或许将来会害怕,会退缩,但是现在我们不会改变。"
董以纯抿了一下嘴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林朝淡淡的说道:"请说是什么事情。"
董以纯将头发往耳后拂了拂,说道:"我刚刚从欧洲回来,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放回家就过来,就是想要你跟我走,去欧洲。"
林朝不解的看着她,静静的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我调查过你,也把你的资料送到欧洲的专家那里资讯过,有一半的机率你可以健康的活下去,像健康人一样的活下去。"
林朝吃惊的看着董以纯,为何每个母亲都不尽相同,爱人的心如此相似,却采取不尽方式手段,"那么,另一半机会呢。"
片刻之后便苦笑道:"我没有选择是吗?"
"我绝不忍受相同的痛苦在麒的身上重演。"董以纯的目光似是穿透了林朝的身体,透视到另外的一个地方,坚韧神情,却只是如玻璃般,只不过是佯装出来的坚强,心里却不知道碎成几块,拼都不能拼起。"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与董麒父亲的故事,我曾经一度无法接受董麒,甚至将他放至在我目不能及的地方,或者说,我至今他无法面对他,只是因为董麒的父亲,他是我的最爱,我想让董麒在我心中成为替代品,可是我错了。"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董麒的父亲,是因为心脏病而去世的。当时我们俩个人得不到家里的祝福,所以我们都离开家庭,他的病很严重,可是我们没有钱治,直到最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我,我放弃掉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尊去向家里求援,可是......"她常常的吸了口气:"可是,我救不了他......,当时我抱着他哭了一天,可是依然没有办法,他还是离开了我......,所以,我发誓,我绝不原谅我的家人,我也绝不让我的孩子受与我相当的痛苦,我不曾告诉过董麒这些,我不想他因了解这些过去而吃些无益的苦处。"
"可是......"林朝无言以对,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女人,单纯的站在那里的女人,母亲与女人的混合体。
"你知道我当时拿到你的调查资料时,那才是对我最大打击......所以,我不能让董麒忍受相同的痛苦,如果你健康的回来,我绝不再阻拦你们在一起,只要你们能够快乐。"
可是还有一半的机率是永远回不来了......
到时候甚至连所爱的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林朝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水色的液体已经滴落在脸上,在地上砸出一道小小的痕迹,他应该如何选择,天平已经倾科......
董以纯轻轻的拥抱着林朝,说道:"相信上帝,他是公平的......"
抽离原来如此简单,不过几个动作,几句话,甚至几个小时,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再重重的洒上一层水,便永无翻身之日。
小小一间房,待到董麒回来便什么都没有,林朝身体已经一落千丈,一直都留在家里,他不会随便出门。
心底生了一片遑恐,退出门口,发现一人站在楼下,身后是他惯常开的BMW,食指与中指间升起一阵烟雾,看着走下楼来的董麒,"告诉我,你到底惹上谁。"
"没有。"董麒没有精力去答他,只想快快抽身离去,曲承冰恼火,一把抓住他,少年背部猛的撞上车窗,一抽一抽的疼,却是扬起脸,褐色眼睛里满是倔强,猫科动物一般,却比家猫来势汹猛,曲承冰头疼似的双手抚上脸,气道,"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跑来在你这儿吃这种钉子。"
董麒木无表情,"我要去找人。"
"你不会想要知道他为何离开,去了哪里,你母亲来过。"
董麒睁大双眼,曲承冰不再说话,这是董以纯托他这么说,见面时,那女人正经道,平日里她是一贯的白脸,也不差上这次,种种不好皆由她来,恨总是要比完全漠然好。
少年怒气冲冲,"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歇斯底里,怕是要将身体的力气全部用尽,"我想去找她。"
"如果你找的到。"曲承冰叙述事实,将手里香烟丢在地上踏灭。
"我会找到!"
"先把你的麻烦解决再说,你先告诉我,怎么惹上许平晋那小子。"曲承冰皱眉,许平晋那人,虽然极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但是大名却在业内广为流传,难缠的要命,雁过都可以拔下一层的毛,曲承冰怎么也想不明白,董麒一介学生怎么和那天煞星打上交道。
董麒侧头倔着不说话,曲承冰一把把他推到后座,"喂!"董麒气极,曲承冰反手上锁,"你也应该开心,我可是当了你的司机。"便落座在驾驶座上。
"那就麻烦司机先生送我到机场。"
"你先给我避祸。"曲承冰不理董麒,径直揪他上楼,隔上许久,重入曲宅,好像什么都不同,书不是书,衣不是衣,人亦不是旧人,董麒道:"我即不经商又不投资,许平晋又能怎么样。"
曲承冰过来揉他头发,笑他天真,"你以为他的手段皆是光明正大?他虽非小人,却也不算是君子。"三分的笑色挂在嘴角边,半眯起来的眼,曲承冰仍是曲承冰,与往日无异,他俯下身子,贴在董麒面颊,温热的气就在耳垂边,语气依笑非笑,"正好我也想把你抓回来。"
董麒往侧退开,他不想反驳说,曲承冰,你的莺歌燕舞已经赶上盛世唐朝,还需要我做什么,那样就是说者无意听者却可品出酸意,不是现在他所喜见。只能道,"曲先生,我以为彼此都可以拿的起,放得下。"那般的冰冷,在他们之间划出楚河汉界来。
曲承冰挑眉,耸肩,装出来雅痞样,"我只是为你的成绩担忧,再这样下去,你毕业会有问题。"
回复他是一记摔门声,董麒回到曾经借住过的那间房,并无所不同,曲承冰费心保持住原样,青格纹的床单,绿莲静静绽放在水上,一片青色诱人。
董麒双手死死握住床单,那样才觉得抓住了些什么,浮在半空的心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咬紧牙满身的无力感,想要问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喉间溢出两个音节,生生的,吐出来,仔细分辩,才知道那是林朝......
他直想奔出去,去找到那个人,他原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分离。
那几日曲承回的很晚又是满身的疲惫,董麒几次说道,这是个人的私事,曲承冰笑道,许平晋从来都是祸及九族,再者,我与你母亲本就是合作伙伴,打断骨头连着筋,如若真有事你以为我可全身而退么。
不过是要人宽心的说法,董麒苦笑,被波及者波及到的人。
印象中的许平晋已经剥落温雅外表,笑比催命鬼。
曲承冰疲于应对。
可未曾想过,过上许久,一日里董麒突然接到许平晋电话,吃了一惊,许平晋语气却是相当平缓,颇有几分与老朋友见面的味道,"能否谈谈。"
"见面谈吗?"将手里课本合上,董麒最近精神极差,一面疲于应对功课,一边追查林朝下落,后者远比前者费精费神,他母亲做的保密工作滴水不漏。
"不了。"对面声音夹着笑腔,好似雨过天青,少了低气压,没有再那般沉沉的压人。
董麒不欲在这个问题上与许平晋争论些什么,笔在手指上转了几圈,"对于许平轲,林朝一定不想的。"
"这件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已经发生。"许平晋声音有些苦,微叹道,"我的保密工作应该做的更仔细,这样阿姨就不会知道而过来求情,林朝是她半子,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停顿片刻才道,"她告诉我,如若都不能完满,能多一个人快乐也是好的。"
董麒不语,他未曾想到许妈妈的胸襟如此的博大,不仅是自己,连许平晋在她面前都会汗颜,在她面前,皆不过是一群胡闹玩耍的孩童,"她......"
许平晋截住董麒的话语,"几年以前便有人教我何为宽容忍让,可是我却一向不以为意,当然,直到如今我也不曾后悔做过的事。"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是一个并不认为自己错的人。
"觉得累么......"想起第一次与许平晋见面情景,手里拿着那本书的人,身着的虽是米色外衣,却是品出了一丝的凉意,现在细想起来,原来是那是疲倦。
电话对面传来浅浅笑声,"董麒,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不过,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断的决然,行也风火立也风火,许平晋是一阵旋风。
翻的毫不留情面。
董麒将电话挂上,曲承冰坐在对面,只是看,他往后靠,深黑的皮椅便是一沉,声音单是沙哑,苦苦的笑,"你不能学他一样原谅我吗。"
董麒的笑,是凉的,寒池一般的凉意浮过两人之间,"原本我以为我会习惯分享,可是,我毕竟是自私的人。"他不会原谅曲承冰,永远都不会,其实他与曲承冰从来都未曾存在过爱情,原谅这词在董麒脑海中闪过,便令他自己觉得荒唐可笑,或许他们曾经是有发展的可能,也早已错过黄金时代,就连白银也算不上,直直坠入黑铁。
暗黑的一片,不会再有任何波涟。
曲承冰没有逼他,两人形同陌路,董麒索性连学校都没有去,专心待在家里补起所有落下功课,偶尔一次,他去找了沈沉琛。
他奔跑在球场,挥汗如雨。
皮肤晒的比原来黑上不知道多少,已经是古铜色,笑起来更是一口白灿的牙,看见董麒站在旁边,甩了球就过来。
"干嘛,想起来还有学校的存在了。"沈沉琛眼睛一瞪,双手叉腰,一副生气的表情。
董麒微笑,将手里拿着的冰冻饮料贴在他脸上,就算是刚刚运动过,一月份的天气,依然是把沈沉琛惊的跳了起来,三尺远,嘟嘟囔囔,暗算我。
抬眼,两人便都笑,泯去过去很多事。
坐在海蓝学园的楼梯上,巨大洁白的楼梯,有些凉气袭人,坐在上面,球场上仍是许多跑动的人影。
沈沉琛欲言又止,董麒挑眼看着他,半晌那少年才憋出一句,"你头发减短了。"
原先如树间阴影搭落在前额,遮蔽住眼睛的发,已经剪去,清爽简洁的发型露出少年光洁的额头,微笑之间便可以看见眼睛如弯月。
他往后靠靠,"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那瓶水在沈沉琛手里如篮球一般弹来弹去,他只垂下头,牙齿在唇上咬咬,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应该说,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你听到的,应该多少是真的。"董麒说道,果不出所料,沈沉琛拍案而起,"你知道意思!糊弄我啊!"
于是又笑,指着沈沉琛,"毛焦火燎的小猴子。"
沈沉琛气得用水瓶锤他一记,"臭小子,叫你取笑啊。"董麒踢他一脚,"这是你的荣幸。"两个扑闹在一起,有人见过,笑出声来,那是快乐,阳光遍地的快乐,连旁人都感染,如当年在深巷之内,那群小孩子,追追闹闹,官兵强盗的快乐,推着自行车回来的大人,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最后都气喘吁吁,董麒趁走的时候再踢了沈沉琛一脚,沈沉琛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连疑问都不用,直直的肯定,好像他明天就会回来上学。
很快。
董麒眨眨右眼,朝友人挥手,清冷的空气,棉花糖似的白云,让人想爬上巴比伦的通天塔,朝上面扑哧的咬上一大口。
眉眼间轻轻的笑,董麒坐在房间里面,桌上一杯清茶,泡开了的菊花。
静待曲承冰回来。
他修改了曲承冰的账户密码,现在他手里抓着曲承冰的三千多万,这是他和母亲合作投资的项目的第二批投资款,这笔钱一个星期之内不到账,不仅第一笔投资款就是打上水飘,还有可能吃上官司。
曲承冰手扬起又落下,眼底滑过失望。
"不要怪我,不管是你,还是董小姐,都欠我一个解释,不要以为不告诉我,便是为我好。"董麒扬起头毫不退让,极认真的表情,为什么大人总是这样,要谈必需要有相应的筹码。
曲承冰泄气,他向来顺风顺水,这次真正可谓是阴沟里面翻了船,苦笑一下,点上香烟:"我也不知道。"
"其实用三千万买一个人的下落,你很划算。"董麒浅浅笑道。
直到第五天曲承冰才将地址递给董麒,手接过那张纸,他却又犹豫,他该如何面对林朝,而林朝又该如何面对他,见了面,会不会冲上去大喊个几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坐在机场,好像被那一个巨大的问号压的不行。
穿过云宵,到达彼岸,举目皆是高鼻大眼的外国人,不由失笑,到达此地,自己才是异乡人,不过是不小心误入的异乡人,在此寻寻觅觅,不知可否找到自己所寻的宝藏,拦住一辆出租车,递上地址,便只注意风景。
呼出一片雾气,下了车,才觉得刮的风,生冷生冷,天却是很蓝,像是一块价优质良的蓝宝石,打磨成薄薄一片,嵌在天上,阳光也是极薄,轻乎乎的在人身上不见踪影,眼前便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医院,与其说是医院,更像是疗养院,木制外墙擗开国内一统天下肆无忌惮的白,透出几丝的暖意。
林朝坐在那里,黑发黑眼,只是凝望着医院里面的人工湖,映出一层蓝荧荧的反光,脸色好像好上许多,不再蒙上一层灰败的颜色。
走过去,只能从背后抱住他,什么也说不了,头沉沉的垂在他的肩颈,身上却松了许多,感到他脸颊贴过来,婆娑在发上,他的声音缓缓传来:"董麒......,董麒......,我好想你。"
曲承冰将第二工程款全部投下,舒了口气。
房间里一阵菊花茶香,微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喝起菊花茶来了?"大冬天里面,哪还有火气需要降下来,董以纯微笑,"你不觉得味道很好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