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那轻柔顺滑的锦缎被男人握在手里, 竟让人生不起觉得他奢靡的心思。二者放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那云一般的丝锦更皎洁, 还是男人纤细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明净。
倪云皎手里的宝剑刃如秋霜, 泛着淡淡的寒光,当人直视时,甚至可以听见龙鸣凤啸, 声击神魂。
——这无疑是一把绝世好剑。以简凌的眼光当然看得出, 这把剑的绝世锋芒并不因为铸剑的材料有多珍贵,而是因为它主人的蕴养。而从古至今,只有已经领悟了剑意的修士,才能蕴养出这样的好剑来。
他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坐在软塌上的男人。一身毫无纹饰的白衣,若是旁人穿来必定十分寡淡, 但穿在此人身上,却只觉风姿秀彻,高冷如雪。
这大概是个无情无心的男人。
可偏偏,倪云皎望着手里长剑的目光又是那么温柔、那么专注, 他擦拭的动作从容但仔细, 一丝不苟, 像是在这世间,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世界上最难以抵挡的,大概就是这样如雪如冰的男人眼里的柔情,让人恨不得化身为他手中的剑,抛下人世繁华,只求能够伴在他左右。
起码那位船女眼中已经是毫不掩饰的仰慕了。
简凌望着他的侧脸,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正待细想,却听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在桌子上了,随即是船女的惊呼和倪云初清亮的声音:“啊,抱歉。”
简凌转头,只见桌上一碗鱼汤被打翻了,汤汁顺着桌沿往下流淌,一滴一滴,正好滴在他的衣服下摆上。
简凌脸一黑,连忙施了个法咒,将衣服上的汤渍和桌上的残汤都清理干净。但即使是这样,他仍觉得皮肤上黏嗒嗒的,浑身难受。
抬头,倪云初正双手抱肘,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歉意,偏偏眼睛里只有嘲笑,于是看起来就显示十分虚伪。此时他微微挑眉:“简公子可有大碍?”
简凌:“……”我有一句mmp我一定要说!
他看了一眼旁边依旧垂眸擦剑、仿佛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白衣男人,咬牙:“无碍。汤已喝过,容我提前告退。”
他得赶紧回房间里沐浴更衣!
船女大概也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很快也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于是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
倪云初满意了,他撑着下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正在拭剑的兄长。
眼前的男人真的非常、非常的耀眼,明明修为只是筑基,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靠或仰望。
这种人,往往是天生的强者。
再加上那张完美的面容,几乎不能更加招蜂引蝶了。
想起简凌望着自家兄长出神的模样,倪云初抱胸,冷不丁唤了一声:“兄长。”
倪云皎没有理会他,他一丝不苟地做完最后一道程序,将剑收入剑鞘中,这才抬眸,应了一声。
倪云初等着也不觉得不耐烦,他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兄长,不如下船之后我们用易容丹改变模样可好?如今入秘境历练,该低调一些才是。”
倪云皎看他一眼,眸光清冷,却又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琉璃般明彻。
倪云初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挂着灿烂的笑容坐在兄长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兄长,好不好?”
听着他的请求,倪云皎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似乎曾经也曾有个少年,绞尽脑汁地想让他服用易容丹,不同的是,没有倪云初的直白和理直气壮,那人小心翼翼地用了各种理由,表面上永远是乖巧的模样。
倪云初抱着他手臂不住摇晃,倪云皎回过神来,瞥他一眼,心里对是否使用易容丹并没有什么想法,他从不是个在意自己容貌的人。
只是……
想起倪云初今天任性的行为,他眉峰一挑,淡淡道:“若是在下船之前你能将剑法第四层练得臻入化境,为兄就答应你。”
臻入化境,自然就是他之前所说的,剑气扬起的水波,速度必须完全一致。
这样高到近乎严苛的标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倪云初只是略想了一想,便扬眉笑道:“如此,一言为定!”
他年轻的脸上自信到近乎自负,骄傲得十分可爱。倪云皎轻应一声,眼里微微柔和。
他们说话时并没有设下隔音罩,船上的另一个房间里,仍泡在水中的简凌将这一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一哂,但想起倪云初的天资,又有了几分期待。
若是他真的能做到,那么卦象中的新星,是否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了?
这样想着,他又回想起方才房间里的一切,越想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呢……?
拭剑的白衣青年,排斥外人的黄衣少年,刚才那一幕,岂不是同几百年前妙真宗里常常出现的场景十分相似!
简凌一瞬间恍然。
那时还未背叛道门的楚易,常常跟在大师兄沐云身后,像是一只护食的猫儿,还曾被他们打趣,说不如让他给大师兄作童养媳算了。
而后来,简凌被设计赶出宗门后,才后知后觉,那人并不是什么无害的猫,而是野外凶残的狼,只是在特定的人面前被驯服了而已。
如今时光流逝,相似的开头,让简凌骤然有了一种宿命轮回般的荒谬感。只是不知那位魔尊,若是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又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位道友……和当初的沐云师兄,真是像啊,像到让人怀疑,他们真的是两个人吗?
简凌嘴角微勾,露出些许玩味来。
夜色渐深,晚风拂过水面,吹起层层涟漪。
小船安静地驶过。
房间里设下了隔音罩,气氛静谧又安详。
倪云皎刚洗过发,用咒语去除水分后并没有束起,而是随意地散在肩头,给冷峻淡漠的脸庞平添一份柔和。
他正在看书,纤细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神情专注。
仰躺在床上,双手背在脑后的倪云初本是在心里模拟出剑的过程,却不知不觉地望着自家兄长发了好久的呆。等回过神来,他不由轻咳一声:“兄长。”
倪云皎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手上翻了下一页。
倪云初没话找话:“兄长为何要答应让那简凌上船?”
“云初认为呢?”倪云皎不答反问。
倪云初眨眨眼睛,半开玩笑:“若是魔修追上来了,我们就把他扔出去抵挡一下?”嗯,他突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倪云皎:“……别胡闹。”声音里有些无奈。
被兄长呵斥了,倪云初却弯了弯眼睛,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坐起身,回答道:“因为就如他话里所说,如今道门衰退,彼此间更应相互扶持。”顿了顿,他小声嘀咕,“不过那花花公子可真是讨人厌。”
还很可疑。
无论是举止谈吐,还是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普通的散修,又怎么会穷到需要和别人共乘一条船?
这一点,倪云皎当然也看得出来,甚至不知为何,在看到简凌的第一眼,他不仅觉得那人不是散修,还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也是他轻易答应的原因之一。
垂下眼,倪云皎手里又翻了一页。房间里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响声,映着他冷淡的眉眼和毫无动摇的内心。
他的心一直很纯粹,自倪家灭门那天起,除了练剑,就只有一个目标——用魔界左护法的血,祭倪家数百口人命的在天之灵!
*
魔界的分工一直很乱。除了常年不见人影的魔尊之外,左护法尚卿负责杀人、杀人、杀人,右护法诸发则负责魔界财政和为同僚收拾乱摊子,偶尔还兼职后勤和情报。
要诸发说,这都什么破分工!他除了性别,和老妈子还有什么区别?
不过,当同僚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果断怂了,乖乖地奉上自己收集到的情报:
“最近须弥秘境即将开启,道门那边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像打了鸡血似的,不仅私下取消了禁令,听说还在组织弟子前往秘境历练。”不仅是道门会安插卧底,他们魔界在这一块也不逞多让。此时道门里严格保密的消息被诸发娓娓道来,轻松得仿佛在处理魔界内务,“那两个倪家的余孽也往那边去了,大概是想通过历练提升实力。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勇气来找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