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呢喃,倪云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言不语, 就那样淡淡地望着他。
被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愉悦到了,楚尚终于回答了他, 语气慵懒中透着漫不经心:“倪小公子和那小道士下了山,往碧霄山脉去了, 约莫是去找九霄碧玉珠的。”
至尊的仙20 22 页, 器在他口中, 仿佛只是一个唾手可得的小玩意儿。倪云皎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而是突然走上前, 一步一步,走到了楚尚跟前。
楚尚一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身体微微紧绷却没有动弹。白衣男人倾身时浅淡的梅香萦绕在鼻息,此刻他们的脸靠的那么近, 近到只要他仰头,就可以触碰到男人淡色的唇。
可他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直到倪云皎自他发间取下干枯的落叶, 随手放开, 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抬手接住了本该落在地上的叶子。
在倪云皎的目光中, 楚尚将它收进袖子里, 若无其事道:“这小东西,倒也挺别致。”
虽然分不出这片叶子和其他的落叶有什么不同,但倪云皎也没有问。他目光移开,突然道:“沐皓不是道友之弟?”
若是,楚尚也不会用“那小道士”来称呼他。
“我与他倒有过几面之缘,”楚尚笑吟吟地,“至于兄弟……呵,我的亲人,约莫都已经死光了罢。”
倪云皎神情一凝,显得格外冷峻。沐皓果然还是没有说真话,现在想来倒有些可疑。
“可否请道友相助?”倪云皎直白道。
只有金丹期才可以御剑飞行,若是要赶去碧霄山脉,必然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楚尚目光流转,盯着他的眼睛笑道:“我助道友,道友又能回报我什么呢?”
楚尚的五官是极清秀的,这一笑,凭生艳绝。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在他身上有很好的诠释,单凭这样的风姿,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把命都给他。
可惜,他真正在意的人不在其中。
倪云皎淡漠道:“道友凡有所求,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楚尚便拊了拊掌道:“好,”嘴角微勾,“我记下了。”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慢又长,像是想要刻在心里。
*
沐皓曾经误入了魔界的玄天镜中,在那里经历了一段完全不同的过往。
幻境中,他是备受宠爱的小少爷,衣服永远一尘不染,有慈爱的父母和不苟言笑却对他极有耐心的长兄。那时即使天资极佳他也懒怠修炼,总是懒洋洋地抱着兄长的手撒娇,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拎去闭关。兄长在这方面总是很严厉,毫无道理可讲,可他一面抱怨着,一面依然很喜欢凑到兄长面前,看他练剑,看他风华耀眼。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人人都只知道兄长而不知道他,相反,在人们指着他说:“那就是沐皎真人的弟弟”时,他笑得骄傲得意。他就喜欢被家人护着庇佑着,做个浪荡纨绔,不好么?
当幻境里的少年沉入甜甜的梦乡时,境外的沐皓醒了。
他醒时泪流满面,眼神茫然。
他的师父告诉他,万千世界虽然起因相同,但因为人的一念之差,往往会衍生出不同的结局。“你在玄天镜见到的,是你的另一个结局。”他笑得意味深长。
不同的结局……那么,到底是谁的一念之差,造成了这不同呢?沐皓心里生出了一股执拗,真相一点点在他眼前铺开。
二十年前,有这样一对结拜兄弟,无话不谈,彼此信任。一次,在弟弟长子的满月宴上,醉后的弟弟无意中透露了这样一件事:沐家有一座外人皆不知晓的宝库,其中藏有仙器,是沐家的镇族之宝。酒醒后他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虽然后悔,但也没有多少防备——那可是为了救他险些丧命的义兄啊。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义兄起了觊觎之心,筹谋几年将他满门皆灭,只留下了他的独子沐皎,洗去记忆,封印灵根,充作自己的儿子,以待日后开启宝库。
他唯一算漏的是,沐夫人腹中还有一子,她察觉不对后提前产子,将孩子暂交给仆人养育,自己匆匆赶回,最终身陨。
那个孩子,就是从小饱受虐待的沐皓。在知道身世后,他将原本的名字改回,不再浑浑噩噩,而是有了目标。
不知该说是遗憾还是痛快,倪家被灭了门,只留下倪云初和他的哥哥。
普通的铜门前,沐皓望着身边的倪云初。即使同样是被灭了满门,这个人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有光明的道途和可以依靠的兄长。
他的兄长。
沐皓低低地笑起来,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缓缓放在铜门生了锈的铁锁上。
“宝库之门,需要以人之精血为钥匙,”沐皓平静地解释着,“吸足了血,它自会开启。”当然,这不是谁都可以的。沐家的宝库,只有沐家人的精血才能开启它。
为了这一天,沐皓服用了足足两年的灵药,就为了将自己的精血养足,不至于宝库未开他就因为血枯而亡。
倪云初一愣,心里在不停地思考着。精血对修士来说何等重要,稍有不慎就是根基大伤,沐皓一个魔修,真的会为了保护中陆而付出这样的代价么?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碧霄山脉群山莽莽,一条弯曲的小路上,倪云皎踩过落叶,根据手里银盘的指示向前走着。楚尚的速度要比他想的还要快,送他到这里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形如鬼魅般难以捕捉。
他抬头,穿过林子,眼前是一片山壁,路到这里就断了。他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感触着,突然拔出剑来,一剑挥下。
轰隆一声,碎石滚落,那一刹那,有什么屏障也随之破裂,现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这道路由珍贵的玉石铺就,极尽奢侈。
倪云皎顿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迈入其间。就在他进入之后,身后突然再次合拢,恢复了原样。
“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见沐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难看,倪云初问道。
沐皓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你帮不上忙,”他幽幽道,“这世上,现在只有两个人可以打开这座宝库。”
听见了隐约的轰鸣声响,他唇角笑意更深。
“你知道为什么么?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在倪云初警惕的目光中,沐皓缓缓地把那对结拜兄弟的故事说给他听:“世人皆知倪家有一座宝库,可谁又记得昔日的沐氏?我的哥哥甚至被迫认贼作父——”
“我不信——”背后冷汗湿了衣服,倪云初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面上竭力镇定地寻找破绽,“若是为了宝库,早在之前我父就可带兄长前来开启!又何必等那么些年?”
甚至更早之前,他完全可以胁迫沐家人将宝库打开,毕竟只需精血不是么?不,不对——
倪云初抬眼,手上掐诀便要将法器召出,然而沐皓比他快了一步。
在倪云初出手之前,一道光幕拦住了他,让他周身的灵力都凝滞起来。沐皓的手离不开门,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嘴角却有极其畅快的笑。
他冷冰冰地望着倪云初,讥讽道:“若非倪狗贼性格多疑,将我哥哥的灵根封印以致精血不足,他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耐心?呵,他倒是聪明,知道宝库里不会没有机关,于是特意选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我哥哥来做开门的棋子……”
然而苍天有眼,他意外得到了父亲遗留的手札,上面记载了宝库里的种种机关陷阱。只需先用精血唤醒,便可让它们为他所用。
沐皓一口一个“我哥哥”,看倪云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小偷。倪云初紧紧地握着拳,掌心血迹斑斑,却并不能让他从突如其来的真相中回过神。
被算计了,他可以想办法还回去;一直以来依赖的亲人眨眼间成了死仇,他又该怎么办?倪云初睫翼颤动,一个念头突然浮起:杀了他。
只要杀了沐皓,那么一切都将被掩埋,兄长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
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而他,还有底牌。
下定了决心,眼里闪过一丝阴寒,倪云初抬眸,突然一震。
转角处,一袭白衣的身影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