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带着的腥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清理的鱼缸,有死掉的鱼在冷水里默默地腐烂了……水面下的昏暗中,漆黑的长条状影子舞动着,仿佛受到某种刺激而陷入了疯狂。陆攸起初还在试图挣扎,等一条格外粗壮的腕足在他胸口圈起、用力勒紧,他就动不了了,而且肋骨一阵剧痛,感觉肺部残存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
不是那个家伙……
他屏住呼吸,睁着眼睛,哪怕杂质被搅起后的脏水刺痛了他的眼睛。视野中一片混沌,他唯一能动的手指死死地抓紧了一根腕足,那滑溜的表皮却像是柔韧的湿皮革,让他的指尖不住打滑,怎么也无法造成伤害。那些触手还在无情地收紧,收紧——挤压得浑身骨骼嘎吱作响,内脏快要破裂——真正一心只想着进食的怪物,展开杀戮时原来是这样的吗?
力气流失殆尽了,身体违反意志地开始放松抵抗。远处黑沉沉的水面似乎要平静下来,又突然被许多像在发光的白色气泡搅乱——充斥着水声和血液喧响的耳中,隐隐约约听见了重物入水的声音。
缠在他身上的腕足突然松开了。好不容易抓住的猎物还没吃到嘴里,那生物却像见到天敌一样,简直是惊慌失措地扔下他就逃,腕足乱七八糟地卷起来,贴着池底迅速退开。陆攸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毫无挣扎地被水流带着漂了一段,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向上浮去。
殷域的嘴唇在水中贴上了他的。这个人也只有下水前匆忙深呼吸的那一口空气,在体腔内暖过一轮,就等在此刻通过双唇让渡。窒息让头脑像是醉酒一样晕乎乎的,连痛感都麻木了,这一点微薄的氧气兼任引火和助燃,让昏黑模糊的眼前仿佛炸开一道炫光。
陆攸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疯狂的求生本能,不去死死缠住他,将他一起再拖下深渊;也忍住别不知满足地从他口中掠夺,仿佛要彻底夺走他的呼吸。几秒钟后,殷域拖着他破水而出,两个人一起撞到了水中的台阶,全凭殷域迅速反应、及时撑住,才没有再一起又滑下去。陆攸只来得及吸了一口气,嘴唇就又被堵住了。
之前交换呼吸的举动,这一刻换成纠缠的深吻。殷域像要杀了他一样激烈地吻他,直接将他用力按在不平整的台阶上——水底下那只怪物都没将他的骨头弄断,殷域现在就快要做到了。
陆攸嘴里一股腥甜的血味,那人就像嗜血的妖魔一样着迷地在他口腔内□□,将曾经给予他的氧气千百倍地掠夺回来,双手在他身上时而用力攥紧、时而又换成轻柔的揉捏和抚弄。陆攸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差点再度窒息。他抱住殷域的肩背,望见这个昏暗的空间上方逐渐亮了起来。
原来是玻璃的屋顶啊……
阳光洒落,黑暗逐步退却。空气中的水腥味在消散,身上的疼痛也在减弱……池里的水恢复了清澈,被阳光照亮,水底根本没有什么怪物的影子——这就是水上乐园里的一个浅水泳池而已。危险因素全部撤去后,这个场景恢复了本来普通无害的面貌。
虽然殷域没有提过这一点,陆攸也轻易就能明白:这是项目终于承认他们“通关”,于是项目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和痕迹都消弭于无痕了——大概这也算是通关福利?
如果他的思维此刻还在正常运转,说不定还能思考一番“是否存在阴谋”的严肃问题;然而……在疼痛的干扰消失之后,在此时,他浑身的知觉都只剩下了沿着骨缝烧起来的炙热。煮沸血液,搅乱思维,让劫后余生的全部后怕和欣悦,爆发为更加激烈的形式——
凉的、柔软的水流。凉的、柔软的肌肤……殷域眼睛泛红,像是狂怒或悲痛未消,又像是激动到了极点……而陆攸闷哼出声,闭着眼睛仰起头,暴露出性命攸关的咽喉,任凭想要掠夺的人将这一块脆弱用力咬住。
承托他后背的最初是生硬的台阶,在骤然调转姿势后换成了无法借力的水,又在他忍不住哀鸣时,加上了一双滚热手掌握紧和再继续按下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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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域从游乐园的纪念品店里拿来毛巾和毯子,帮精疲力竭的陆攸打理好了,抱着他找了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晒太阳。陆攸倒不怎么困,只是不想动,在阳光下缩在毯子里,像只猫懒洋洋地晾着被恶劣主人弄湿的皮毛。直到这时,他才听殷域讲了他在他们分开那段短暂时间的经历。
其实和陆攸经过的差不多——只是他从管道出来时,下面不是能起缓冲作用的水池,就是地面。游乐园似乎想以更干脆的方式弄死他,结果……当然没能得逞。它打了个时间差,又利用在项目内操控具体布置的手段,将他们两人分开了,可惜终究没办法把一起进入项目的人直接分隔到两个不相通的空间里——大概也是有什么规则制约——最终白花了这番心思。
“进入管道时其实已经算到终点了,那之后再玩别的花样,对游乐园来说应该是消耗很大的‘额外调整’。”殷域说,“我以前都没碰到,只听说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他摸了摸陆攸还带着点潮意的发尾,将黏在脖子上有些难受的碎发拂开,“我感觉……游乐园好像在针对你。”
我觉得游乐园也在针对你,陆攸想。“你认同它有自己的意识吗?”他问。
“不确定——这也可能只是某种特别的应对机制,因为你是特殊的。”殷域说,凑过来在陆攸唇上亲了下,“不过,我倾向于它有——希望有机会见一见那个小红帽,或许就能确认了。”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结束,他说完后就站起了身。“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消耗。”他用十分平常的口吻说,“晚上只有快餐店,白天小吃车上的东西也不错。”
陆攸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想了想之前自己的经历。“有章鱼小丸子吗?”他认真地问。
殷域一点都不顾及同类情,同样认真地答道:“我去找找看。”吃是吃过,只是他不记得到底在哪辆车上了。他大概也没理解为什么陆攸一副想笑又要忍住的样子,看他好像挺开心,也就不在意别的了。
陆攸在殷域走开后,才想起了本该最关心的印章的问题。他回忆了一会,突然升起了一点不妙的感觉——他是不是把那张卡片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了?但那件风衣被他丢在水池里了……他下意识想在身上摸索一下,手一动,之前被遗忘了的小东西像是凭空出现,直接掉在了他身上。
还就是卡片……游乐园还提供快递功能?
真有点不习惯它这么友善的表现啊,陆攸想。不过……为什么有两张?
两张卡都是背面向上,其中一张确实是他的。陆攸把卡片翻过来,看到原本的蓝色印章已经变红了。至于另一张……如果他没记错,这个黑乎乎有点抽象风的图案是殷域的。
……不但快递,还能亲友绑定一起寄送?
不知为何,陆攸察觉到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
殷域的卡片……他已经集齐了印章,这件事应该是肯定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按照那家伙提出的“每天杀他一次一个月后集齐印章”的破主意,他应该有三十个以上,不过……以陆攸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当时还是个白卡的新人,说不定也敢面不改色地那样提议。
如果真的他自己也没多少……等他回来必须要好好聊聊了……
殷域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印章?
陆攸没有多想,把那张卡片拿起来,轻轻翻到了正面。
第100章 杀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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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域穿过无人的道路, 两边是卖小吃和纪念品的商店。他准备就在附近转一圈, 不要走得太远, 因为今天还没传来过恶灵的消息——它还可能依附到任何人的身上去, 在任何时候出现。好在陆攸现在已经有一个印章了,让他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他倒是从未被那东西附身过,若非如此, 他自己也要保持距离。
“恶灵”一直致力于将他身边的人引向毁灭,借此来让他感受痛苦, 却无法直接伤害他。而他无论是躲避人群还是进行反抗,无论重复多少次,好像都不能真正将它消灭。彼此对峙、陷入僵持,处于一种古怪的共存关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