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犹豫了一下,还没在“假装临时有事让原笑笑帮他带去”和“拜托祁征云到时候隐身”这两个选择中做出决定,就听到窗户上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东西从外面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这下撞击沉重极了,玻璃似乎坚持住没裂,但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震动起来。陆攸吓了一跳, 他应对这类突袭事件的反应还是不够敏锐,先抬头去看窗户, 顿了几秒才准备要站起身来。这时窗户上已经又传来了两下轻敲, 祁征云的声音在外面说:“是我。”
这是六楼啊……
陆攸大着胆子起身,伸手拉开窗帘, 就看到祁征云人在窗外, 一手扶着窗沿、一手拎着什么, 像身体没有重量一样踩在外侧窄窄的合金窗框上。
就算同是怪物,认识的也比不认识的要好。陆攸从刚才的惊吓中放松下来,没有多想便替祁征云打开了窗户,让他进来。而祁征云的回报则是“唰”地从身后甩出一条触手,黑影在半空一闪,陆攸试图躲开前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只听见破空的风声掠过耳边,堪堪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
“有魔物是能拟态成别人模样的。”祁征云说,语气听上去像是真心的警告,脸上却带着一点微笑。他跨进窗户,越过桌面落了地,“别看着是信任的人就放松警惕啊。”
陆攸瞪着这个突然吓人的家伙,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就这么让人进到房间里来了。更气人的是——谁说的这就能算“信任”了?只是觉得自己不如他了解情况,怕耽误什么事情的时机才选择听从而已……!
之前还明明说会保护他的!这个念头在陆攸心里转过几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毕竟对不知道前因的他来说,对方的“保护”属于恩赐,而不是某种回报或义务,因此还是识趣一点,不要态度这样理直气壮的为好。
祁征云看着他,倒是好像挺希望他争辩点什么。“……我以后会注意的。”陆攸小声说。男人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将话题转开了。“有事么?”他示意陆攸紧紧攥着的手机。
陆攸正准备说明情况,某些动静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祁征云手里有什么在动。他刚才那一下突然袭击,弄得陆攸把之前窗户上的撞击声都忘掉了,现在才看到他捏着一小团羽毛凌乱的东西,像是只炸了毛的麻雀,正挣动着想要脱身。
他多看了几眼,祁征云似乎以为他感兴趣,稍微松开了手指。“麻雀”得到空隙,立刻将嘴巴伸了出来,一下子张得老大——外部皮膜拉伸至薄得透明,内侧则布满了尖细的利齿。陆攸默不作声地退开半步,那小魔物发出“哒哒”的古怪叫声,然后被祁征云若无其事地掐住了嘴巴,硬生生把那个圆捏回了一道线。
这种鸟类模样的小魔物外表迷惑性很强,会攻击好心给它们喂食的人类,也吃别的动物,有时会被其他魔物豢养作为斥候——这是下午陆攸睡着的时候,他从灰灰的记事本上看到的。因为想试试通过它找到背后或许存在的另一个魔物,才没有在抓到后直接处理掉。
陆攸觉得他以后都要无法直视麻雀了。他定了定神,把赵峰的事情和祁征云说了。“那我就偷偷跟着你吧。”祁征云对此倒不在意,“不会被别人察觉的……如果没出事的话。”
……有点惊悚的感觉。陆攸又陷入了没话说的境地,祁征云有所察觉,压抑下了想继续待在他身边的愿望,便说:“那我出去了。”为了表现得更像是人、好别让陆攸总记着他是个怪物,祁征云没有再从窗口原路出去,而是穿过房间朝门走去。
陆攸跟着他走过去,在门口停下,看着祁征云走到外面。男人出门后却没直接走开,而是又转过身来望向了他。然后他抬起了手,陆攸感到颈侧被轻轻的碰到了,像是不确定到底要触摸他的脸、还是按住他肩膀的折中动作。这态度中无法清晰辨识成分的暧昧,令他觉得有些别扭——不知为何却不是讨厌,他也没有躲开。
“陆攸。”祁征云慢慢地、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口吻中珍重的意味令这这两个字在陆攸耳中都变得陌生起来,“我想要你知道,”他说,“我不止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如果你没遇到危险,我也会来找你。或许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相处。等到这些危险过去之后,我也还会想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假如你同意的话。”他不情不愿地添上了后面半句。发觉陆攸想要移开目光,男人手上稍微多用了点力道,阻止他将面孔转开,拇指若即若离地蹭过了他的下巴。
“我希望能和你……”
他迫使陆攸与他目光相对,直直注视着那双游移躲闪的眼睛。在动作不自觉就变得强势的同时,想要表达的意思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几圈,最终却选择了其中最内敛含蓄的表述出口,“……嗯,好好相处?”
陆攸嘴唇微微张开,又好半天才想起来组织语言。“你……”他艰难地说,“确定……要一直拿着那个说话吗?”他目光下移,落在了祁征云另一只手里还捏着没放的小魔物身上,同时装作不经意地侧了侧身,让耳朵下方的触碰离开了。
他的回应可以说是和被询问的毫无关系,但祁征云看到他脸红了。
这样也已经满足的怪物便同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今天早点睡吧。”他说,“魔物很多喜欢在后半夜出来活动,到时候你估计会被吵醒的。”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后面陆攸没有答话,走出几步后,才传来了房门被很轻地关上的声音。
祁征云穿过客厅,再一次来到了阳台上。黑暗并不影响他的知觉,他仔细查看过了那只小魔物,觉得大概是不会再有额外收获了。小魔物还活着,放走当然不可能,思考了一会用什么办法可以方便地处理掉它而不造成污染后,他脚下的影子泛起波澜,一条触手伸出来,无视小魔物陡然剧烈起来的挣扎,卷住它一起重新沉入了影子里。
这就相当于“吃掉”了。
从前的海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吞噬过活物了。吃完后他感觉了一下,不知是这个食物实在太小太弱、还是在这个世界他无法用这种方式获得力量,又或者是吃错品种了,似乎除了血肉本身,他并没能获得更多。
力量受到限制是和陆攸的态度一样让他苦恼的事情。受到世界规则的限制后,他流露出来的气息算是保留了一定的威慑力,真正实力也就比那只蛛狼在老巢里的状态高一点点。但他也没有变得完全和魔物一样——从灰灰那里得知“见过魔物”是常见的狩猎条件后,他就猜到魔物应该是不能随意现身的,否则岂不是想吃谁就能吃谁?也不可能维持这个社会大部分人毫无察觉的状态了。
而且,魔物所要遵循的狩猎条件,也是与生俱来、自然知晓的。而他在人类面前展现出非人特质时没感觉到阻碍,也没有福至心灵地知道自己应该去吃什么。他有点怀疑可能吃什么都没用……要不以后找几只来自海洋的魔物试试?
不过这么说来,他对人类社会来说,也可以算是一个格外危险的存在了。要是他现出怪物的形态到街上去走一圈、被拍摄的影像再流传出去……大概能一举改变这个世界魔物和人类的相处情况吧。
祁征云决定等跟陆攸到了学校里,找机会把那只蛛狼也吃了,它个头够大、力量也有,能够用来作为验证。到时候要想办法先把陆攸安顿好,以免别的魔物在他抽不出手来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做了一番计划,同时也没忘关注隔壁的动静。然后他故技重施,翻出阳台爬到了旁边卧室的窗口,这次得更加小心隐藏行踪,因为陆攸没再把窗帘拉上,而且似乎怕再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外面,过一会就会抬头朝窗外看一眼——有一头章鱼贴在外面的话肯定是要被发现的,但无定型的漆黑阴影就隐蔽得多了。
祁征云想知道陆攸会不会想到他。皮肤白皙的青年沐浴在台灯泛黄的光线中,对着书却好像只是在发呆,眉目轮廓和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十分柔和。
虽然祁征云看不出他是在想什么而出神,过了一会后感到疲倦般用手撑住了额头,又为什么要将视线投向窗外(他几乎要以为是发现了他、在和他对视),仿佛自嘲又无奈地叹气……至少,他看起来没有不开心,没有过于紧张不安,也没有因为他之前的那些话而受到了冒犯的痕迹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