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回忆着生铁煮水说过的话。
桃子茶拿到了“强化”,然后和冰沙换了“转移”。
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对卷轴的使用方法有所计划了吗?如果是这样,她选择去换听起来是单向的“转移”,而非直接拿走那个多出来的、后来给了冥府之路的“交换”……
陆攸对自己的情绪预料错了。他此刻感觉到的不是反胃,而是烧得越来越旺盛的怒火。“该死的……”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只想能稍微减轻一点让他快要爆炸的愤怒和难过,没料到居然有个声音从侧方的黑暗中做出了回应。
“难得见到宿主这么生气的样子呢。”系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贯慢悠悠的倦怠感。
陆攸有点被它的突然出声吓到,“……你怎么突然能……”他下意识问出了半句,随即自己反应了过来:此刻他不在任何剧情人物的身边,确实是应该能和系统交流的。虽然状态依旧不太正常……大概对有所准备的系统而言,这已经不算阻碍了。
“难道你不生气?”他闷声说,“作为一个号称正在学习‘类人心理’的电子生物,你看来得再努力一点。”
他实在是心情糟糕,以至于有点迁怒,系统也不在意。“希望宿主能把这种愤怒化为动力。”它假惺惺地这么说,“顺便,虽然你好像还没注意到,但我得声明,我并没有偷偷监控你的思维……记得吗?我只能听到你明确指向的想法。你现在在生气的原因,我是从资料解锁的情况推得的。”
“哦……这么说,这些信息你都提前知道,”陆攸缓缓地说,“就是不告诉我……”
“搜集信息也是游戏的乐趣所在呀。”系统理所当然地说。
陆攸觉得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好像他在海岛别墅里找信物的时候也被这么回过……反正系统总能找到理由,听起来还确实挺有道理。他明智地放弃了和系统争论的打算,转而问:“说起来,你就没发现这任务有个问题吗?”
“嗯?”系统的声音上扬起来,“有问题?”
“是啊。”陆攸转过头去,盯住了它,虽然他实际上只能看见黑暗中数据流划过时的银光,“晏琛的愿望,是‘夺回我被抢走的东西’,也就是身体吧?”他语气中充满了纠结,“那我去完成他的愿望,把那个陶林的灵魂弄出来……然后换成我上?这个……是不是不太对?”
“嗯?”系统还是回了这一个单字。
“从一个冒牌货,换成了另一个冒牌货……”陆攸顿了顿,“好吧,虽然我不会对晏川……有那啥想法,或者乱用他们家的钱……但是,本质上,这好像只是换了个人在抢他的东西……还是没能达成他的愿望啊。”
“是啊,”系统慢吞吞地说,“能不能算是完成了任务呢……”
“……你刚才那是个问句?”陆攸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问我……”他吸了口气,忍住想要殴打系统的冲动,“晏琛到底是想让那个身体‘死去’,还是让我假装他还活着,以免哥哥伤心?你把资料藏着不说就算了,具体任务总该能告诉我吧?”
“任务的全部信息已在资料传输中给出。”系统毫无预兆地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声线平直地说:“具体细节请宿主自行揣测,本系统不提供场外支援,也无权透露评分标准……”
陆攸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推着他向前的数据洪流突然消失了。黑暗消散,他未出口的话、连带着系统尚未完全落下的尾音也同时被截断。依旧是“身体”微微一震,宣告他再度进入了实际存在的躯壳。光线照入视野的同时,他看到了冥府……林珩的面孔。
林珩单手撑着下巴,唇边带着一点微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陆攸很快适应了自己再度变化的存在状态,确定他是回到了林珩的手机里。林珩看样子离开游戏舱已经有一会了,他附身的手机被放在了一个平面上,他只能通过前置摄像头看到林珩的脸,还有房间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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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眉目间的神情、嘴唇弯起的弧度……无法描述出来的细微差别,将陆攸此刻面对的这个人,和带他来到这个酒吧的那个林珩、以及游戏里的冥府之路,鲜明地区分了开来。
“终于出现了啊。”他开口,用熟稔的语气说,“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下线时走丢了呢。”
对着手机说话的行为,被旁人看到肯定会觉得怪异,也让才刚做出了猜测的陆攸微微一愣。他知道……?
这么说,他现在还是……?
林珩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将上半身挺直。他向旁边伸出手,拖动的声音响起,连同零碎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是个装有金属物件、重量挺沉的盒子。
接着是翻捡挑选的声音,林珩从盒子里拿起了什么,生怕陆攸受到限制的视野看不见,还特意拿到摄像头的前面晃了晃——实际上,就算看到,陆攸也没认出来那是个什么工具:整体外形类似改锥,最前端窄而薄,微微弯出一个弧度。
他只能猜测到那大概是用来撬……或者划刻的……
陆攸慢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却只能缩小到一定限度就无法继续了。不知是网络的接口还没有打开、还是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网络,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可以外逃的道路。
现在的这个人……是“他”。
Monster将那工具的尖端在指腹上碰了碰,似乎在测试它的尖锐程度。“好啦。”他微笑着说,将陆攸附身的手机从桌面上拿了起来,“让我们试试看……要拆到剩下多少,才会到你不得不感受的极限呢……”
第60章 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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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拆掉的是周围一圈金属的边框。
因为只是用作保护和装饰的部件, 这一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有细微的触动, 就像是发丝被轻轻拽住后剪断的感觉。
失去了四周向中间压紧的力道, 似乎同时让结构变得松散了。薄如刀片的金属前缘来回滑动、试探,找到边缘隐藏起来的细缝,摇晃着用力刺入, 然后撬动——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下边缘的一小块零件从整体上脱离了, 在陆攸那个流动着银白数据流的视野中,随即有一小块黑暗了下去。
陆攸这时候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手机虽然外表和功能都和他熟悉的一样,结构却有点不同——机身是由不同功能的可拆分模块组成的,彼此以针状的数据接口相连,像搭积木那样搭出了他的“身体”。随着Monster的动作, 他能感觉到“积木”一块块被拆下来、从他身上拿走,也能看到本来就不算宽阔的数据之海中,光芒在成片成片地熄灭、消失。
就像是躺在解剖台上, 对着一面照出全身的镜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切割成碎块。因为并非破坏性的拆卸, 此时尚未有疼痛传来, 但是在疼痛以外,那仿佛筋脉割断、关节拆开、血液从伤口中流走, 身体不断变轻、变空的感觉, 却是那样的鲜明和可怕……
Monster神情专注的眼眸, 映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线。陆攸看到那小小的亮斑闪烁起来,像是他在发抖……但这没有对Monster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仿佛逐渐打开的深渊。然后他把屏幕也拆掉了。
数据几乎归于静止——血液已不再流淌。最后被剥离出来的,是芯片所在的模块,连接着刻意保留的摄像头,Monster将这个无法再继续拆分的灵魂容器拿起举高,仿佛捧起了一颗尚未瞑目的头颅,又像是在用目光提前品尝一粒很快就要被吞吃入腹的水果硬糖。“你在这里吧?”他轻轻地问。
——如果没有被另一个人注视过,陆攸或许是会将他眼中炙热的情绪错认为爱意的。
Monster的手垂落下来,将他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然后在工具盒里翻了翻,换了一把顶端细小的螺丝刀。原本紧密契合的零件开始转动时,仅存的数据微光闪烁起来,这一次,陆攸感到针刺般的疼痛扎入了灵魂。
此时已退无可退,完全是出于本能地,陆攸朝传来疼痛的地方用力“推”了一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推的,也没有感觉到接触了什么,然而,就在他自己也将这举动当做了意识中徒劳的挣扎时,随着“啪”的一声轻响,Monster突然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