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吗?”
高医生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微笑着问。
贺丞回复了几个字,然后把手机装进西装口袋,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嗯,您继续说。”
刚才高医生在跟他聊家庭,贺丞对这种套路很熟悉。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聊亲人聊朋友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拉近彼此的距离。如果换做在官场中,这种行为有一个统一且官方的名词——人情笼络。
如果在聊家庭聊朋友时向对方略微的说起生活中的苦处,不如意的经历,就能使对方产生自己已经被完全接纳并且信任的错觉,从而降低对话题挑起人的戒心,甚至依赖上他。
高医生把一点做的很好,他比那些演技不精的心理医生要显得真诚,或许他对待每个客户都这么真诚,但是他的真诚更加容易使人相信。
刚才高医生在聊他的子女,他说他有一个和贺丞差不多的儿子和女儿,儿子常年在国外发展,身边只有女儿陪着他。继而从亲情陪护聊到精神压力,再到如今社会的经济意识形态。
高医生很渊博,挑起的话题很广泛,重要的是他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态度容易让人产生代入感,所以贺丞对他的印象不错,即使他可以听出高医生每句话背后所向他抛出的试探的含义。
对方很专业,贺丞很满意,但是建立信任是一个长期战略。此时贺丞显然不会向他提出自己的疑惑,寻求他的帮助。
高医生貌似也?2 44 页, 闯鏊魃髑沂枥氲奶龋谑钦伊烁銎杖谇⒌氖笨涛实溃骸澳阆敫伊牡闶裁绰穑俊?br /> 穿过落地窗,贺丞把目光投往地面的车马人川,眼中色彩飘散,且没有焦点,反问道:“你想跟我聊什么?”
高医生揉了揉因长时间佩戴隐形眼镜而酸涩的眼睛,笑容亲切道:“都可以,就当做朋友之间的谈天,你可以跟我说说刚才给你发短信的这位朋友。”
贺丞扭转目光,正视着他,不知他是否看出了什么,还是纯属误打误撞。总之聊起楚行云,的确能让他放松警惕,打开话匣。
“为什么要聊他?”
贺丞问。
高医生道:“因为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而你只回复了刚才那一条信息。我想你应该很在乎刚才给你发信息的人,或者说他对你很重要。”
贺丞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唇角不知不觉的晕开了一丝笑:“是,他对我很重要。”
“哦,是女朋友吗?”
“对我来说,他是伴侣。或者说——是我的爱人。”
高医生眉毛轻轻一挑,有些讶异,笑说:“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看的出来你寻找心理医生一定有原因。恕我直言,你很封闭,贺先生,你好像难以信赖别人,所以我很惊讶你能喜欢上一个人。”
“不好吗?”
“好,当然好,这对你来说很好,不然——”
高医生略有停顿,脸上笑意更浓,道:“我担心你无法体察世人冷暖,无法融入人群。”
贺丞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愈加放松道:“ 你说我无法融入人群?”
高医生点头,道:“或许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你好像被一些心事所困扰,能告诉我吗?”
贺丞脸上笑意渐渐消失,面上神色静如止水,平稳的目光笔直的落在心理医生的脸上,纹丝不动的看了他片刻,道:“不是心事,是记忆。”
“什么记忆?”
贺丞从沙发上站起身,系着西装外套的扣子,笑道:“下次吧,下次再聊。”
高医生起身和他握手,脸上笑容格外亲和真诚:“好,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在门外等待的肖树见诊室房门被拉开,随后贺丞走了出来。
“怎么样?”
肖树问。
贺丞道:“他很专业。”
贺丞几乎从来不夸人,平常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肖树从他嘴里听到‘专业’这个词就知道他已经认可且接受了这位医生。
走出写字楼,贺丞上了车赶往方舟大厦。在车上,他想给楚行云打一个电话,但是楚行云故态复萌,又不接电话了,再次玩起了失踪。
贺丞觉得很有必要和他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他一旦进入工作就不接电话的坏毛病,实在让人很恼火。
方舟大厦门口,肖树停好车回来一看,只见贺丞皱着眉头撇着嘴,站在阳光底下低头摆弄手机,就知道他这是又联系不上楚行云了。
他在心里摇头,把贺丞往前带了一下,贺丞才揣起手机走进方舟大厦。
总裁办公室门前,贺丞被何云舒叫住。
何云舒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走过去,盒子上还裹着漂亮的蓝色玻璃纸,竖着丝带。
“这是您的快递。”
贺丞把礼物盒接过去,掂了掂:“我的?”
何云舒点点头,随后回到了秘书间。
贺丞微微皱着眉毛,有些纳闷的打量手里的盒子。
肖树站在他身边轻飘飘道:“或许是楚队长送你的礼物。”
这个推测很合贺丞心意,贺丞眉头一展,眼睛一亮,就地撕开包装纸打开了盒子——
肖树一直留心看着,看到他揭开盖子,然后露出礼物的庐山真面目。
嗯?
肖树有些奇怪,怎么是一只白色的毛绒玩具熊?
且不说这个毛绒玩具和贺丞的气质有多么的不相配,让他感到怪异的是被躺在盒子里的这只白熊被人动过手脚。熊的双手双脚都缠着绳子,且白熊憨态可掬的笑脸上却挂了一副成人用的眼镜。
“是楚队长送的吗?”
肖树想把盒子从他手里拿过去,看有没有纸条之类的东西,不料他还没碰到那只盒子,礼物盒忽然从贺丞手中掉落——
砰的一声,坚硬的礼物盒掉在地上。躺在盒底被捆住双手双脚的白熊从盒子里蹦了出来,一个短暂的跳跃后又落在地上,那副眼镜的镜片被摔的四分五裂。
陆夏在住院部718号病房,因为他病情特殊,所以医生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
楚行云和杨开泰赶到医院的时候陆夏已经醒了,他头上缠着纱布,手背上插着针头,看起来伤情颇重的样子。
医生告诉他们,其实陆夏受的外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他头部受到的撞击。
医生口中的解离性失忆症,什么叫做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这些专业的医学话语楚行云听不明白,他阻止医生继续讲课,直截了当的问道:“他现在失忆了?”
医生道:“我们对他进行了一晚上的测试,发现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脑海中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碎片。人的大脑构造很神奇,或许他的失忆只是在暂时,可能下一秒就恢复记忆,也有可能永远想不起来。”
楚行云即感到荒诞又感到烦闷,失忆症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现实生活中见到了失去记忆的人都是阿兹海默综合症患者,像陆夏这样年轻的失忆症患者,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护士称奇道:“昨天晚上他问我他是不是一名神父,他说他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祷告,疑神疑鬼的。”
到底是疑神疑鬼,还是装神弄鬼?
楚行云抬手推开病房门,一前一后的和杨开泰走了进去。
靠在床头正在吃苹果的男人很年轻,面相不过三十岁,但面色却过度的颓败苍白,并不是因为此时生了病的原因,而是楚行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厌世又封闭的眼神。
看来失忆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他查到的资料显示,眼前这位失忆症患者,陆夏,是一名画家。早年红火过一段时日,开办过几次个人画展,几年前算是小有名气。不过很快被层出不穷的后辈赶超,被日新月异的市场抛弃,成了个落魄的画家。于去年十月份患上抑郁症,曾经吞过一整瓶安眠药,要不是因为安眠药早已过期失效,此刻他也无法坐在病房里啃苹果。
陆夏见到生人,很厌烦的把头扭向窗外。
杨开泰走到床前,诚恳的为昨晚的车祸向他道歉。
陆夏很冷淡的瞥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楚行云面有疑虑的站在床尾看着他:“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