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脸色一僵,几乎是咬着牙说:“方雨死了?”
“死了又怎么样?是周世阳杀的!”
“你确定你没有开着这辆车在九月一号接走方雨?”
“没有!我没开过这辆车!”
楚行云不再多言,忽然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径直绕到车头前,撩开外套下摆抽出别在后腰的手|枪——
在覃骁面无人色的注视下,楚行云身姿笔挺的站在车头前,双手托枪呈标准的打靶姿势站立,右臂和枪管呈一条笔直的直线,微微侧头瞄准了驾驶座的覃骁。
覃骁被恐惧撑到极致的双眼中迸射决眦的恐慌,他看到楚行云举起的右臂和他笔直的身躯形成一个完美的九十度夹角,微微向右偏头瞄准了自己。他凝黑的眼神充满杀气,仿佛瞄准的只是个靶子,随时有可能扣动扳机——
忽然,楚行云的右手食指轻轻的搭在扳机上,极轻的扯了扯唇角,道:“砰——”
覃骁仿佛被他枪口中虚射出的子弹直面迎击,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凉透,在被子弹射穿心脏之前,他迅速而敏捷的把车窗放下来从外面打开车门,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
他从车里爬出来,仰倒在地上,四肢虚软浑身打颤,眼睁睁的看着楚行云收起枪朝他走过去,想要逃,但是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楚行云把枪别回枪套里,单膝点地蹲在他身边,轻轻的拂去染到他肩膀衬衫上的灰尘,看着他面无人色惊慌失措的脸,不紧不慢的笑了笑,道:“我们向周渠良求证过,周世阳的这辆车出厂就有问题,驾驶座车门只能从外面打开。既然你没有开过这辆车,那你怎么知道这辆车的车门是从外面打开的呢?你在说谎啊,你说你没有开过这辆车,没有接走方雨,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没有蓄意诬陷周世阳?但是你露出了马脚,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是你开着这辆车接走方雨,是你杀了方雨,还企图嫁祸给周世阳,你并不无辜,周世阳才是那个无辜的人。”
没错,周世阳才是那个无辜的人。
“你没有证据!”
覃骁扯着嘶哑的喉咙吼道:“这都是你的推测,我开过周世阳的车又怎么样?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接走了方雨!”
楚行云陡然发狠的揪住他的衬衫领口,欺身逼近他的脸,漆黑的双眼像是蓄满火星子的枪口般再次对准了他的眼睛,嘴唇嗜着一丝狰狞的笑意:“你忘了蒋毅。”
覃骁一怔,额上冷汗如豆点滚下。
楚行云揪着他的领子,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你只是想利用蒋毅将周世阳的罪名坐实,还没来得及把他灭口吧?很不幸,我的人已经把他保护起来了,蒋毅亲眼目睹你从周世阳的车上下来,他可是你留给我的目击证人。”
说完,楚行云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你玩完了,覃公子。”
第105章 一级谋杀
南方的小镇刚落了一场雨, 秋天的雨水湿冷且连绵, 此时的间隙是为了重现的雨幕做铺垫,空气中漫着一层沉甸甸的水汽, 伸手一在空气中一挥, 就能掬一捧湿润的水雾。
记忆中的房屋已经被推翻了, 这条街道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的小院均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市镇高楼, 医院,广场, 和层起的商铺。这些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建筑矗立在土地的根基之上, 牢牢扎根。仿佛它们已经在此存在了许久, 久到无从追忆。似乎这片江南雨幕中充满绿意水乡的柔情的小城镇从未经历过闭塞,落后的那些日子。
时光就像一场飓风,推墙倒桓,瓴掀破瓦。风声呜咽且强悍的卷走一切曾经流过血埋过尸的土地, 在土壤中洒下一把和平的种子, 悉心培育着种子破土发芽, 在飞速流逝的时光中疯狂生长,长成一片围城的大树,树下的浓阴就是栖息魔物的心影。
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
那些伴他如影随行生生不息的厄难般的回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时间抛弃,遗忘在落满尘埃,生满苔藓的角落。像一个受了伤, 抑或年限将至濒临垂死的老兽一样匍匐在没有光明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着,等待世界把它遗忘,等待它的尸骨化成灰,飘散在改天换地的飓风中。就好像这个世界它从来没过,从没给任何人带来过无法弥补不可挽回的伤痛和苦难。
‘他’就这么轻易的被遗忘,被原谅了。
或许没有人原谅‘他’,但是无人追究‘他’,无人记得‘他’,但这就是对罪恶的宽恕,对受害者苦难的延续。
那座小院,现在已经盖成了一座医院的小院,曾经囚禁他一年多的小院。虽然外貌已毁,根基塌陷,但是在他心里,已经化成根系腐烂的沼泽。
贺丞立在迷沱阴雨中,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雨雾打湿他的镜片,使他的眼神看起来迷蒙,又冰冷。
院子对面的小公园被建成一座广场,广场中依然有为孩子设置的跷跷板和秋千架,只是当年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陪他度过一整个四季轮回的小女孩已经寻不见了,就像那个人一样,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和这片沼泽独处,他站在岸边,望着遥不可见的彼岸,一次次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少年迎着暗夜,孤独又绝望的呐喊,永远也等不到天亮,望不见曙光——
直到重新踏在这片土地上,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游弋在万丈深渊里,徘徊在汪洋大海中,日复一日的等待救援,从未真正自由过。
小雨延绵又匆忙,从两天前一直下到今天,貌似短暂的间歇后将破空倾盆。
贺丞收起伞,拦住恰好驶到他身边的出租车。
“去哪儿?”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那个穿着样貌都不俗的年轻男人。
贺丞双手撑着伞柄,像拄着一根拐杖似的放在身前,看着窗外迷沱小雨中的江南街景,道:“松山福利院。”
绿林绵延的郊外,福利院大门口,贺丞从出租车上下来,仰头看了一眼竖在雨中的福利的门牌,没有撑开手里的伞,穿过大门走在被雨水打湿的甬道上,朝甬道尽头的教学楼走过去。
福利院院长从看门老头处得知他到了,于是领着两三位得闲的老师等在教学楼门口,见他走到门首下,便走下台阶迎了他几步,热情的拉住他的手:“楚先生来了,快到里面避雨,里面避雨。”
这位来历神秘的楚先生前两天给他们捐了一笔能把福利院规模翻两番的钱,也是建院到现在接受的来自社会爱心人士最感慨的一笔基金,所以院长待他很是热情。
贺丞把自己裹着寒气的手掌从他热烘烘的掌心里抽出来,礼貌的笑了笑,问道:“陈老师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把他领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外,随后就离开了。
此时正是孩子们吃完午饭的午休时间,所以周遭的教室里都很安静,恍若无人。
贺丞站在美术室门外,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看到摆满画架,空旷宽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位年近半百的女老师,女老师穿着一件染满七彩颜料的围裙,正坐在地上收拾孩子们的颜料。
听到教室门吱呀一声轻响,她抬起头朝门口看去,便笑开了:“手里拿着伞,衣服怎么还是被打湿了?”
她其实年纪尚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身材还纤细匀称,可以看出在用心保养,只不过廉价的化妆品抚不平她脖子和额头唇角的细纹,时光冲淡她身上的鲜活灵动的青春气息,只留下淡淡的一层藏在眼角。
从她清淡雅致,暗怀忧戚的气质中可以看出她的生活拮据且孤独,但从她明媚又忧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在充满困苦的生活中竭力挣扎努力度日,身上充满了忧伤与感怀的气息。
贺丞关上门,拿着伞朝她走过去,然后把伞倒竖在墙边,笑道:“我来归还您的伞。”
陈静往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天看了一眼,像一位慈母般嗔笑道:“你把伞还给我,待会儿你又怎么走呢?”
贺丞扑落站在西装外套上,持久不化的雨滴,轻声道:“下了好几天,这场雨也该停了。”
“那也得等到明天了。”
陈静把掉在鼻尖的老花镜戴好,低下头继续整理散乱的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