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陈云南的照片大可不必,甚至对于探索案情没有丝毫帮助,但是无论是贺丞还是他,都不能对这个枉死的小女孩儿报以忽视。
回到案发地,他们走在揭露真相的途中,心里必须装载她的样貌,既是对亡者的悼念,也是对自己良心的抚慰。
陈雨南残留的影像截止她八岁那年,楚行云翻完相册,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和思想斗争,起身往陈静藏身的卧室去了。
贺丞留在原地,再次打开了被他合上的相册,从第一张相片往后翻看,听到了卧室中,楚行云刻意压低的声音,和陈静像闷在棉被里似的抽泣声。
相册只用了半本,里面几乎全是陈雨南的照片,只间接不时的出现陈静游览古胜名迹和在学校时的影像。而自从陈雨南消失后相册就没有更新过,就停在了陈雨南八岁生日照的那一页。
贺丞不知不觉的翻了两遍,翻过最后一页,恍若不觉般继续往后翻,看到了相册空白的夹层里偶有破损,那应该是来回放取照片留下的痕迹——
“什么袁平义?我不知道!不要再跟我提起这个人!”
卧室里传出推箱倒柜的声音。
贺丞从沙发上站起身,看着楚行云满面沉郁的从卧室回到客厅。
“她怎么样?”
贺丞怕惊扰了谁似的,低声问。
楚行云闭了闭眼,然后抬起略显无奈的眸子看他片刻,忽然摇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往门口走去:“我们走。”
出了小区,楚行云在街边的小摊上随便买了两份煎饼,把一直在走神的贺丞带到车上,递给他一份煎饼。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找她了。”
楚行云道。
手里这份煎饼很厚实,里面裹着至少两层鸡蛋,刷上了一层褐色的酱汁,装填了几片生菜,颜色搭配在一起很好看,也很勾人食欲。
但是楚行云似乎是忘了,他只吃素食,不吃鸡蛋。
贺丞在煎饼夹层里撕下一片生菜叶子放进嘴里,问:“为什么?”
楚行云像副驾驶扭转身子,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做最坏的打算,那个人还活着,袁平义是他花钱买来的替死鬼,现在他从地下跳出来找你,也有可能会想铲除当年的目击者。毕竟除了你,对他留有最直接最鲜明印象的只有陈静了,所以我们来找她可能会暴露她。”
贺丞抬起头,双眼中就像被丢入的石头扰乱的水面,即疲惫又茫然道:“我真的想不起他的脸。”
楚行云把手 伸过去摸他的后颈,笑道:“所有人的样子都在随着时间改变,根据我的经验,就算你记得他的脸,十三年过去了,当他再次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依然认不出来。”
贺丞把头微微往后一仰,贴进他的掌心里,让楚行云想起小满把脸埋在他掌心蹭来蹭去撒娇的样子。
“那他会认出我吗?”
贺丞看着他问。
楚行云抿着唇角,有点想笑,说:“他记不得你的样子,但是他记得你的身份。”
贺丞的目光无力的下垂,眼睛里空洞洞的。
“我在明他在暗,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我,但是我却找不到他。”
楚行云倾身靠近他,用力在他后颈上揉了揉:“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他。”
贺丞从眼角看了看他,手里的煎饼放在驾驶台上,然后把他的手从颈子上拿下来握在手里,‘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想补个觉。
但是他不得好睡,因为楚行云的手机响了。
右手被他紧握着不放,楚行云只好别别扭扭的把左手伸到右边的外套口袋拿出手机,接通了。
“你撞大运了资道不?”
陈智扬的东北腔和大嗓门一下把贺丞吵醒了。
贺丞睁开眼睛,留神去听他手机里的动静,手指缓缓的在他的指缝里穿|插揉|捏,像是把他的手当做了玩具。
“怎么说?”
楚行云用肩膀夹着手机,摸出烟盒单手点了一根烟,咬着烟嘴儿问。
陈智扬道:“今天晚上你们家二少爷的案子就得移交刑侦局。”
楚行云知道他说的是被封档的案卷,忙问:“现在卷子在哪儿?”
“着啥急,我二叔想办法给你扫描了一份,现在发给你。”
楚行云啧了一声,咬着烟嘴儿口齿不清的骂道:“你他妈说话能不大喘气儿吗?发到我邮箱,快点。”
说完就掐了电话。
陈智扬动作很迅速,他刚把流量打开,邮箱里就已经多了一份邮件。
他还没来得及接收邮件,陈智扬又把电话拨了回来。
“有话一次性说完!你他妈一会一个电话我还办不办事儿了?!”
楚行云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作风发扬到了淋漓尽致。
好在陈智扬理解他急火攻心,也没跟他计较,说了句‘只有受害者细案,庭审资料和口供我二叔也没办法弄到’随后率先挂了电话。
楚行云把烟塞到嘴里,迅速的把邮件下载,然后把扫描的图片放大,拧着眉心认认真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他在看细案,但是贺丞好像丝毫不关心,听他讲完电话就把眼睛阖上了,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手指镶进他的五指中间,静止不动。
车厢里飘荡着一层愈来愈浓的烟味,大约二十分钟后,贺丞即将睡着的时候听到楚行云说:“奇怪。”
他睁开眼,捏了捏眼角看向楚行云:“怎么了?”
楚行云紧皱双眉,烟雾顺着他的脸不断往上攀爬,似乎把他包围在迷雾里。
“这些孩子的生日是同一天。”
他沉声道。
贺丞看着他,淡淡的:“和我同一天?”
楚行云目光复杂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嗯,都是十月二十九号。”
贺丞眼睫微微一颤,说:“哦,陈雨南也是吗?”
楚行云取下烟头,舔了舔被烟雾熏的干燥的下唇,烦躁道:“不,她的生日是八月十三号,况且——”
楚行云垂下眼睛,把还灼红着的烟头揉碎在指腹间,说:“其他五个受害者都是男孩儿,只有她一个女孩儿。”
贺丞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似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看向极尽的远方,唇角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笑意:“也就是说,他找到我不是偶然,无论当初你怎么选择,最后留下的人只能是我。”
楚行云一愣,随后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向脑顶,逐渐变成一把火,烧的他郁愤难平。
原来这个‘袁平义’早就把贺丞当做了既得的目标,原来当年的除夕夜,他们遭到的不是厄运,而是捕猎!
该死!
楚行云握起拳头往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一拳,咬牙骂了一声:“操!”
贺丞看着他,依旧无所动容的样子,说:“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楚行云打着火,深呼吸几口气,面色稍有缓和:“去哪儿?”
因为他要开车,贺丞才把他的手松开,坐正了身子拉上安全带,说:“松鹤墓园。”
第108章 一级谋杀
松鹤墓园在郊外, 一片茂密松林包裹的山坡上, 即使到了秋天,针叶也鲜绿挺拔, 充满生命力。
站在墓园入口往上看, 一层层台阶之上延绵不绝的矗立着一块块墓碑, 像一座幽灵群居的城池。
“陈雨南葬在这里?”
楚行云问。
贺丞道:“我调查过,当年陈静在这里买了一块碑, 应该就在这儿。”
说完, 他缓步轻抬,拾级而上。
陈雨南的尸身至今没有找到, 就算有她的墓, 也只是衣冠冢。
刚下过雨的墓园很空旷, 石阶上布满还未干的雨水,贺丞的皮鞋踩上去,踩碎一个个盛满正午阳光的泡影。
楚行云看着他上了几层台阶,紧走几步跟上他:“她的墓在哪儿?”
贺丞的目光穿过错落有序的层层墓碑, 落在西南一角, 沉默不语。
楚行云并不知道陈雨南的墓碑在哪里, 但是贺丞似乎知道方向,就大胆无忧的跟着他走。
墓园很大,就在他们几乎横穿了墓园,踩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上,贺丞忽然停下了,额角被阳光晒出一层薄汗。
贺丞的眼神有些无措的看着他说:“没有带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