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含被突然点名,一时愣了。
吱吱很鼓励地摸摸她的头。小含缩了缩,然后抓着吱吱的手,很舒服地蹭过来。
净灼给自己顺气,她是一只好狐狸。
鬼面又道:“无字天师曾是人间的新科状元,抛弃功名,才去修仙。他乃是封神之后第一个成仙的凡人。在人间何等荣耀,在天庭却也只能御厕间做一个小管事。”
吱吱听得云里雾里:“怪不得,他那么恨天庭。”
鬼面一笑,讥诮道:“被天庭承认的修仙者,才是真仙;天庭给不起编制,修仙者便只能成为散仙。无字天师发现很多修仙者居然连个管厕所的职位都拿不到,终于憋不住了,便下凡来,聚拢了一帮散仙,开宗立派,誓要培养出一个可与天庭相抗衡的势力,将人间变成一个不需要神仙的人间。不过,五千年过去了,依旧是痴修说梦罢了。”
净灼不太关心三界的绯闻,无字天师的过去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一个有骨头的凡修。”
鬼面“吁”了一声,停了马车:“到了。”
☆、孟家
一路上,听见鬼面一直在说天庭的坏话,小含下意识想要反驳一下。
吱吱仙子虽然已经不是仙了,别的神仙也对她不好,可小含不知道吱吱仙子是否对天庭还有感情。但见吱吱仙子听了,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脸上甚至还透露着一丝正直,小含决定闭嘴。
在狗血里泡多了,吱吱习惯了把自己的人生与狗血文比照,此刻她突然想到:这个世界有天庭,有天帝,有西王母,有创世时代的远古大神,也生活过许多她听过名字的神话人物,似乎是洪荒流的设定;但是凡间又有正经的修仙门派,看起来又是修仙流的设定。
修仙流小说的终点,主角获得最大的荣耀,就是成仙成神;但洪荒流小说里头,主要角色都是定下来的那几个,正正经经从凡人修上来的神仙,几乎没有。
就算接受了这两个设定怼在一起的现实,主角也该从凡间的地图开始推,推到仙界的地图;从村里的王二狗子之流的小瘪三开始打起,打到有权有势的丧心病狂的大瘪三;打小boss,中boss,再打大boss——并在这个过程中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为何,到了她这里就完全乱了节奏?她已经在天庭做了一段时间神仙了,现在再来修仙,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吱吱隐隐约约感觉天庭中的某位会是最后的大boss,但为何她这么早就遇见了……
吱吱抬起眼来,嘴里有口槽 ,却不知道和谁吐。只好像吞苍蝇一样吞了进去,脸上也露出了吃了苍蝇一般庄严肃穆的表情。
终点文看了那么多年得来的经验,无人分享。但是这不妨碍吱吱相信:自己会像终点文中的男主一样,走草根逆袭的励志路线。毕竟,她手中捏着“退婚”和“废材”两张王牌(误)。
鬼面停车之后,吱吱正好给自己打完了一管鸡血,精神气十足地掀帘子下马车。
车外,一个写着“无字宗”三字的破旧匾额下,已经聚拢了不少人 ,都是拖家带口的,拿着行李包裹,和各种吃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油腻甜香的食物气息。
有父母送孩子来学艺,看着自家小崽子被宗门弟子拖将进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不忍心地一步三回头。还有情人在当场上演十八相送,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约定了以后互寄情信,最终不得不分别,撒下无数道伤心泪水。
活脱脱,古代版的开学现场。
两仙两妖下车来,在这人间烟火味道浓郁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仙女与狐精不仅相貌惊人,而且身上皆带着一股子与凡间脱离已久的气质——具体来说,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不是人的气质。
相比起来,鬼面和小含身上的人气,倒是更足些。
净灼虽是厚脸皮的老狐狸精,巴不得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此刻那么多眼睛直喇喇地盯着吱吱,却有些吃不消。她把吱吱往身后一带,手中化出两个面纱,分别罩上。这才阻挡了一些窥伺的目光。
小含与管事的弟子相熟,便直接说要求见无字天师。那弟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将小含拉到角落里去,耳语了一番,才放小含回来。
“那师兄说,无字宗近日有三桩怪事。第一桩,在一日之内,弟子全部消失不见 了,后来又都被放了回来,但失去了几个时辰的记忆;第二桩,无字天师受到奸徒袭击,内伤极重,正在闭关疗伤,不见客……”小含曾在修仙的过程中受过无字的指点,因为她执意要当仙,无字赌气,不肯认她当徒弟,但是小含心里依旧很是崇拜无字,“奇怪了,无字天师如此厉害,谁能够伤到他呢?”
吱吱下意识去看净灼与鬼面。
鬼面将马拴好 ,闻言仅是不在意地笑笑,不紧不慢地走进人群里,向周围的人询问附近有无房屋田舍出售。他虽戴了一个骇人的面具,脸白得像个死人,说话声音也很奇怪,但是偏偏人们在不情不愿地和他搭上一句话之后,就忽略了这些,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好人(妖)。
净灼的每一根狐狸毛上,仿佛都写着“这事儿与我无关”。无形的尾巴悠闲地掸来掸去。
吱吱的老脸反而一红。她没有揍无字天师,但是无字天师因她而被揍。
净灼问:“第三桩怪事是什么?”
“唔,无字天师在闭关疗伤之前,曾经告诉过门人,说这一届里,有一个新弟子是靠关系进来的。”小含笑出了声来,“哈哈……他还特地叮嘱管事的师兄们,说定要知会正常入学的新生一声。无字天师一定是故意的吧,这么一来,别的新生的唾沫星子,就要淹死那个人……那个人也真是傻,无字天师岂是如此好贿赂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含虽是个小声小气的爱害羞的仙,这回笑起来的声音却是惊人地引人注意 。
吱吱的头一低,老脸又一红。貌似,她就是那个靠关系进来的。她似乎没有什么让无字天师非收她不可的理由,倒是有许多让无字天师不收她的理由,要不是靠净灼的面子,她也不会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再次射了过来。
小含又“哈哈哈哈哈”了一会儿,见妖和仙都没有配合她,于是也就不笑了,她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心中一凛:不会,是吱吱仙子吧……
小含的目光一过来,吱吱把头低得更低了,羞耻的神情摆在脸上。她靠关系也就罢了,还在小孩子面前,树立了这么不正的榜样。
“无字明明是打不过妖,为了求绕才应下的。明明已经答应了的事,现在倒是出尔反尔,反咬一口,摆明了是想赖账。”鬼面撇撇嘴,对吱吱道,“那人不地道。”明显是在安慰吱吱。
净灼袖下的手紧握了一会儿。她极想拖着吱吱打进门去。
可是,之后又如何呢?
她面上不动如山,只在吱吱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吱吱如梦初醒,有点呆地看着净灼。
吱吱觉得,按照以往净灼的表现,此刻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净灼的目光清淡,突然有些不像是那只粘人的、没脸没皮的狐狸精了。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可她在失落什么,她又在期待什么?
吱吱以前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出软弱的样子,示弱意味着撒娇;意味着把壳掰开之后,露出软肚皮来,求人摸;意味着回到幼年期刚开始学步的时候,只是跌了一跤,偏要夸张地赖在地上,非亲亲抱抱不肯起来。
她从小就知道,就算嚎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在意,渐渐便学会了拍拍灰尘自己爬起来。她无所依仗,唯有凭着一身正气,让别人难以笑她可怜。
只有净灼,会近乎蛮不讲理地说:她只是个小孩子啊,你们怎么能欺负她?
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做了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全世界理所当然都要对她好,不然就是在欺负她;她是个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做,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
她当了一回小孩子之后,居然还想再当下去。
可是,吱吱想,你明明就不是个小孩子。人家不过是心善,见你可怜,对你好一阵而已。非亲非故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事,送你到了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着人一辈子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