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还未来得及对封北猎说一句我爱你,他就被人间至秽玷污了全部心魂;封北猎还未来得及对蚩尤诉明自己的心意,心头便已经烙上了一条赤黑的红线。
很久很久之后,每当封北猎回想起往日的时光,他就会恍惚着想,自己的一生似乎都是一场错过。
他在出生时错过了自己的母亲,在踏出走向外界的第一步时错过了正确的方向,他的爱是错过,恨是错过,就连死亡,也与心爱的人错过了。
如今,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昆吾雀的刀刃里。
无数个失去了时间概念的夜晚,他总会不停地想起往日,想起蚩尤。那些浓烈的恨似乎都在永无止境的寂静里逝去了,残存在他身体里的,只有昔日温柔如大海的爱,蚩尤给他的爱。
迷蒙中,他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片广袤草原,碧蓝青天,他的唇边勾起虚幻的微笑,喃喃唱道:“清清的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北方来的……小鸿雁啊……为何不愿留在心上人的家乡……”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封北猎的眼前终于放射出一线白光。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神魂本来是没有睁眼这一说的,可这束光实在太明亮,也太纯粹,仿佛生生穿透了他的神魂,照见了他最深处的东西。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竹青衣袍,俊秀面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又深邃得像是一泓海洋,带着与生俱来得温柔与坦诚,毫无保留地凝望着他。
“白狐……之子……”他开口,嗓音带着常年不说话的喑哑。
……真是个老对手了。
“你怎么来了?”封北猎笑了两声,“你是来看战败者的笑话的?”
“不是。”苏雪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封北猎无所谓地笑了:“那你还来干什么……你要是真得慈悲,那就……杀了我吧……”
“你后悔吗?”苏雪禅问道,“你为了复仇策划这一切,压迫妖族千年,用东夷制造出神人诸国,命他们残杀吞吃九天众仙的血肉……你罪孽滔天,哪怕历经千个轮回都没有办法洗刷干净,你后悔吗?”
封北猎诧异地睁大眼睛,梦呓般道:“是我被关得太久了吗?你说的这些事,连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做过了……”
“……不过,”他笑了起来,“我不后悔……死都不后悔。如果重来一世,我还会这么做,我还是……要为他付出一切,为他失去一切……”
“我是从血海深仇里爬出来的人,也就心口这条红线,是干净的,是世上唯一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东西……为了它,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愿做……”
苏雪禅沉默了很久,他道:“那好吧,在完全判处你的罪过之前,我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
苏雪禅摊开手,掌心飞舞一团光点,“你的记忆。”
——流光飞散,迅似疾风。
在铺天盖地的光海中,万千画面的碎片自封北猎眼前划过,那些被南柯海抹去的回忆终于砉然破裂,充盈了他的全部神魂。
“娲皇为了让你做这个撬动轮回的杠杆,甚至不惜以南柯海来哄骗我,告诉我既定的事实不可更改,”苏雪禅道,“但幸好,你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封北猎抱着头颅剧烈喘息,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咆哮呜咽,苏雪禅看着他,神情中既有怜悯,也有憎恶。
“望舒因你而死,羲和重伤未愈,九天众仙一一身陨,甚至舍脂的七十一个姐姐化作血海,我和黎渊分离千年,其中都有你的缘由,”苏雪禅低声道,“可我没有办法判定你的罪过……也没有办法判定蚩尤的罪过。”
封北猎目眦欲裂,豁然抬头,只见苏雪禅将手伸至心口,居然从中掏出了一缕烈焰般跳动燃烧的残魂!
他说:“这是蚩尤消逝在天地间后留下的最后一丝魂灵,是我向娲皇求来的。”
“在不尽轮回里,你若是能身体力行,赎清自己的罪过,他便有重新转世投胎的希望。”
苏雪禅看着泪凝于睫的封北猎,问道:“如何,你愿意吗?”
封北猎伸出颤抖的双手,爱如珍宝地捧着那缕细弱得仿佛一吹便会消散的残魂,在那一刹那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漫长的时光变迁,漫长的岁月更迭。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