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雷玉摸着后脑,吞吞吐吐地道,"刚才......没......"
"对对对!"苏放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一迭声道,"没有......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是啊,"雷玉使劲儿点头,"什么也没有......"
"呵呵......"两人尴尬地互望。渐渐地,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从彼此的眼底悄悄漾起,继而演变为不可抑止的狂笑。"噗哈哈哈哈......"
"瞧你一副活见鬼的模样,"雷玉捂着肚子滚倒在床上,"简直笑死人了。"
"是哪个家伙一脸铁青跳起来撞到头的?"苏放反唇相讥,"只不过碰了一下而已,干嘛那么大惊小怪?"
"喂,"雷玉跳下床,昂起头,不满地瞪着他,"吓得滚到床底下去的人还敢这么说话?"
"谁教我是第一次?"苏放理直气壮,"会吓一跳也是理所当然。"
"第、一、次?"雷玉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半天才咳嗽一声,"咳......那个......我也是。"
"咦?!"苏放大叫。"你今年几岁?!"
"廿二。你呢?"
"廿四。"
"......"
"真糗。" 〖自〗
"是啊......"
"唔......没想到咱俩还挺纯情呐......哈哈哈......"
嘻笑声中,二人重又躺了回去。
"苏放。"
"嗯。"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跟女人有过......"
"因为我没有女人缘。你呢?"
"我也是。"
"这年头,女人都不喜欢老实人。"
"女人更不喜欢长得比她们还漂亮的男人。"
"唉......"
"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懂得欣赏你的人。"
"是啊,那些女人看不上你,是她们的损失。"
两个人同病相怜,互相安慰,越说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喂,咱们交个朋友如何?"苏放提议。
"好啊!"雷玉爽快地答应。
"我想......"苏放半仰起身,凝望着雷玉,嘴角上扬。"我不用再提防你了。"
"没错,"雷玉迎视着他的目光,眸中带笑,"解除防线吧。"
"......"
须臾,苏放浑身放松地俯卧在床上:"这下子我可轻松了。"
"彼此彼此。"雷玉翻了个身,卸去了戒备。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驰,二人登时呵欠连连,睡意纷涌。
"哎呀!"
"小心!"
"滑下去了!"
随着数声惊呼,顶上的瓦片突然"喀啦啦"地爆裂,一阵唏哩哗啦、乱七八糟的声音过后,一个人扎手扎脚地掉进了三楼卯字号房间顶上新开的大洞之中。"砰"、"咣"、"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床帐倾倒、床板断裂,整个床面凹了下去,唯一凸起的地方有一人正慌慌张张地与纠缠成一团的锦帐、棉被奋力搏斗。
"抓贼啊!"早已闪在一旁的两人放声高呼。
"贼?!"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喘着气道,"贼在哪里?!"
"哪儿有贼?!"上面同时响起了十七、八道断喝声,跟着十七、八个人一齐从房顶上跳进了屋内,将一间单人客房挤得水泄不通。剩下些挤不进来的,焦急地跺着脚在屋顶上嚷嚷:"是不是梅亦情?!"--差点没把另外一边也跺出个窟窿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纤弱秀丽的男子簌簌发抖、楚楚可怜,紧捉着身旁人的衣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贼?"
"我......我也不知道......"粗手粗脚、老实厚道的男人惶然四顾,"难、难道这是家黑店?"
"喂,乡巴佬,"有人不客气地道,"你少胡说!"
"是啊,我们哪里象贼了?"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眉目姣好如女子的男人怯生生地问。
大家的表情顿时有所缓和,美人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
"到底是不是梅亦情?!!"下面的人不急,上面的人却急得冒烟。
"不是,一场误会而已。"一位白衣胜雪、英俊潇洒的青年越众而出,冲着战战兢兢挨在一起的二人长揖一礼。"对不起,敝人的这位朋友--"他侧首示意,"一时不慎滑落屋脊,忙乱之中用力过猛,踩破了二位的屋顶,当真是万分抱歉。"清朗悦耳的语声,安详自若的态度,一举一动均显得优雅得体。
"这么说......"美人的神情逐渐趋于平静,"你们......并非贼人?"
"当、当然。"跌在床上的那位仁兄终于面红耳赤地努力从那团乱麻中爬了出来,"咱们是来捉贼的,可不是来做贼的。"
"在下罗正。"白衣青年洒脱一笑,"二位尽可放心,屋内一切破损的家具和房顶上的漏洞,在下明日一早便会派人修复。至于今晚......"
"没关系,"苏放抢着道,"今天咱们将就一下便行。"
"对啊,"雷玉颔首,"多谢罗公子。"
"不客气。"罗正微笑着再次长揖一礼,"如此,在下告退。"
一群人顺着门口默默地鱼贯而出,一关上房门,又开始闹哄哄地议论纷纷。好一会儿,喧嚣之声才渐渐散去。
"怎么样?"苏放问。
"如果说罗苍劲是一只老狐狸,"雷玉眸光闪动,"那么,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你的看法如何?"
"一样。"苏放简洁地回答,"这个人,不容忽视。"
"是啊。"雷玉哂笑,"不容忽视的人走了,这里的烂摊子却无人收拾--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的确奇怪。"苏放神色凝重,"自己的客栈发生了这种事,掌柜的多少也该出来探视一下。"
"去瞧瞧。"雷玉身形一动,人已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屋顶。
偏院。
一间宽敞简朴的卧室。
楼动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确切地说,这一睡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
"又是鹤顶红。"雷玉蹙眉,"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刚断气不久。"
"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显然是熟人所为。"苏放分析。
"鹤顶红此药虽然普通,毒性却剧烈无比,沾唇即亡。"雷玉缓缓道,"而且,愈是平常的毒药,便愈难追究其源。"
"‘暗煞'背后的黑手行事相当小心,直到现在尚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苏放沉声道。
"你看,这是什么?"雷玉忽然望向楼动天的右手。
--一小块上等丝织的淡黄色条纹布料被楼动天紧紧地攥在手中。
"奇怪,"雷玉偏过头,"这块布的花样好眼熟。"
"当然眼熟啦,"苏放忍着笑提醒,"今天你穿的是什么?"
"对了。"雷玉瞅了瞅苏放,又瞅了瞅自己,"咱们的外衣还放在房里。"
引月楼三楼卯字号房。
雷玉从位于角落的矮柜上拿起自己的外衫细细检查。果然,淡黄色的衣服下摆处一个极小的衣角已不翼而飞。
"好一条栽赃嫁祸之计!"雷玉冷笑,"看样子对方已经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我还是去把楼动天的手剁下来吧。"苏放叹气,"虽然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
"不必了。"
"为什么?这件衣服你今早穿在身上的时候已有不少人见过,那块布料又被楼动天死命揪着取不下来......"
雷玉打开自己的包袱,得意地道:"你看这是什么?"
"咦?原来......"苏放坐了回去,"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他沉吟道,"扯走那块布料的人究竟是谁?"
"能在这件衣服上动手脚的时机只有一个。"
"不错。可是方才一下子涌进了那么多人,吵吵嚷嚷、嘈嘈杂杂,除了咱们面前的几个人,剩下的......"
"总而言之,站在柜子旁的三男一女脱不了干系。"
"‘神风子'裴泠、‘催命刀'贾京、‘红衫翠袖'胡落梅,还有一个--"
"罗正。"
"正是。他没走出来之前,也是站在柜子边上。"
"这几人中必有一个是杀人凶手。"
"应该没错了。"
"而且此人行动十分迅速,出了房门便立刻去偏院杀了楼动天。"雷玉续道。
"当时所有的人已经从屋顶上撤了下来,正准备回房就寝。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累得够呛,自然不会特别去留意别人的行踪。"苏放补充。
"从他们离开房间到我们发现尸体,顶多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雷玉挑眉道,"可见凶手的动作确实干净利落。"
"‘暗煞'本来就是个杀手组织,"苏放淡淡道,"杀手杀人,讲究的就是效率。"
雷玉眯起了眼睛:"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从不免费杀人--除非是我自己想杀。"苏放申明。
"咱们不是朋友吗?"
"这个......是啊。"苏放一拍脑门,"我差点儿给忘了!这样吧,算你七折如何?"
"我不是要你替我杀人,只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什么小忙?"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
"......小事一桩。"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贼忒兮兮地一笑。
第五章
次日清晨。
引月楼。
前院。
三楼。
一个身着蓝衫、隽雅文秀的男子正端坐在角落里悠闲地享用着美味的早餐。
快到卯时的时候,酒楼中已热闹非凡。只不过,座位仍跟昨天一样,左边白道,右边黑道,中间隔着几个空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更。唯一不同的,是双方的人数都有所增加,有些人是昨夜赶来,有些人是今晨方至。蓝衣男子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楼中的一切,文弱中又带着点儿女性化的脸庞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笑容中隐含着些许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的嘲弄之色。
罗正、裴泠、贾京、胡落梅全是白道中人,而且,罗、裴、贾三人均与楼动天非常熟识,尤其是裴泠,更是楼动天的八拜之交。至于胡落梅,乃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灵云宫宫主"雨雪霏霏"江淑云的掌上明珠,武林中有不少人甚想得其青睐。据说,"黄金秤"楼动天便是其中之一。那么,究竟谁是真凶--思及此,蓝衣男子面上笑意更深,苏放啊苏放,今天这场戏,就看咱们有没有默契了。
卯时三刻。
楼下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三个人缓缓拾级而上。这三人一老一中一少,老者面容清癯、长须飘飘、气度非凡;中年人高高瘦瘦,站在那里,活象一根竹竿;青年则白衣长剑、高大英挺、俊逸出尘。
"罗老爷子!"
"罗少侠。"
"刘公子。"
在座的白道群豪纷纷起立,惊喜交集地冲着自己心中仰慕已久的大英雄、大侠士罗苍劲、罗老爷子行礼。霎时,整个楼上响起一片"久仰久仰"、"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之声,隔了半晌,罗苍劲才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应付完所有的崇拜者,得以入座。为了避免众人的争抢,罗苍劲在一大堆"罗老爷子请坐"的渴切呼唤声中向四周团团地抱了抱拳,一屁股坐在了黑白二道之间空出的座位上--另外两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不、不好了!!"一个店伙计面青唇白地从楼下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转目瞅见了裴泠,当场落下泪来,"裴......裴爷......"
"怎么了?"眉清目秀的裴泠诧异地问,"小林,出了什么事?"
"楼......楼掌柜他......他去了......"说罢,嚎啕大哭。
"什么?!"裴泠一怔之后拍案而起,"胡说!昨日我与大哥尚把酒言欢,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他怎么可能......"
"是啊,"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的贾京插话,"楼兄跟我们在一起时分明还好端端的,无病无痛,怎会一下子便去了?"
"是......掌柜的......是......遭了别人的毒手......"小林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道。
"是谁下的毒手?!"裴泠厉叱。
"不......不知道......掌柜的是......中毒而死......"
"中毒?!"方才跟着罗苍劲一起入内的刘公子霍然起身,"什么毒?!"
"鹤......鹤顶红......"
"果然......"刘公子目光闪动,转身冲着罗苍劲施了一礼,"罗世伯,请容小侄前往查探。"
"我也去。"裴泠抢着道。
"好。"罗苍劲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扫视了周围跃跃欲动的人群一眼,"想去的就一起去吧。"
片刻,不论黑道、白道,楼上的人已走得一个不剩--雷玉自然也混在了人群之中大摇大摆地跟着看戏去了。
偏院。
楼动天的房内站了满满一堂人--这个房间显然比单人客房要大得多,四、五十个人站在那里也没有显得很挤。
一见到楼动天的尸体,裴泠登时落下了滴滴英雄泪:"大哥......"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接不下话,抚着尸身放声痛哭。贾京急忙上前低声劝慰,劝着劝着,自己眼中亦掉下泪来。
"的确是鹤顶红!"刘公子悲愤地道,"楼掌柜的死状与先父当日毫无二致。"他面向罗苍劲,突然双膝跪地,"侄儿恳请罗世伯为先父和惨死的楼兄弟主持公道,替他们报仇雪恨!"
"刘世侄切莫多礼,"罗苍劲赶紧上前搀扶,"老夫与应天兄乃是生死至交,这件事老夫定当一力承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多谢罗世伯。"刘公子这才红着眼起身--此人正是"金口玉言"刘应天唯一的独子"伶俐拐"刘福全。
"此乃理所应当之事,世侄又何必言谢?"罗苍劲凛然道,"想那凶手行事如此毒辣,老夫断不会放过行凶之人。"
"动天!"话音刚落,外面忽地冲进一人,此人身材矮小、瘦骨嶙峋、满脸皱纹,原来是楼动天的主人齐响。
"齐兄!"罗苍劲拱手。
"罗兄。"齐响匆匆抱拳,急步迈向床前--一收到店内的通报,他便立马赶了过来,如今尚喘息未平。眼见跟了自己近二十年如家人般亲密的随从惨遭毒手,齐响不禁虎目含泪,他双拳紧握,一字字道:"动天,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替你报。"
罗苍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齐兄,自从半个多月前秦家惨案之后,江湖中事端纷生。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一切尚需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焦躁急进,以免中了他人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