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勋,你怎么样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少风焦急得语无伦次:"司机,开快点!我的朋友快不行了!子勋,快到了,你要撑着点!"
疼痛渐渐变成一种麻木,身体仿佛被冰包围,少风的声音显得越来越遥远。我努力地想张开眼睛,但眼皮却变得异常沉重。昏沉沉的意识里,我只能感觉到的只有少风那股熟悉的气息,和孩子满腔的恨意......
第十四章
剧烈的疼痛迅速地吞噬着我的力量,仿佛躺在冰块上,我手足冷得厉害,蜷缩的身体不停发抖。隐约感觉到周围的骚动,我知道我已经到了医院。我想告诉医生我不要拿掉孩子,可惜费尽力气也只能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肚子一阵阵的抽痛让我知道无辜的孩子有多么的难过、绝望。我告诉自己必须坚强,不能放弃,可惜大量的失血和过度的痛楚使我的神志越来越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快被黑暗侵蚀得连骨头都不剩,逼我身不由己地沉溺在一片黑暗之中。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分开我的双脚企图用什么冰冷的东西探进我体内。异样的不适让我反射性地睁开眼睛,却马上被刺眼的手术灯照得天旋地转。我连忙闭上眼睛,人却因外来的刺激清醒过来。我忽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要!"我惊慌地喊出声。手脚拼命挣扎,踢落了一地的手术刀。周围的人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反抗,一时乱了阵脚。尽管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我痛得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奋力推开眼前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有人抓住我但是被我狠命甩开。也许甩得太用力,我失去了重心,背后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剧痛一下子冲上了我的大脑,我咬紧下唇,全身失去了力量,沿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坐下。下体一片黏腻,我知道自己又出血了。
狼狈地瑟缩在墙角,找不到焦点的眼睛戒备地看着身前重重人影,只要一有人企图靠近我就拼命挣扎、嘶喊。我破釜沉舟的决绝倒让他们一时不敢接近我。我不敢松懈,害怕自己一晕倒孩子就会被他们狠心拿掉。
孩子,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我静静地跟孩子说。
身体又开始抽筋,我深刻地感觉到孩子对母的排斥。他始终不肯原谅我这留不住他父亲的母亲。孩子,对少风始终有着一种我无法取代的依恋,毕竟在最初我那懵懂的五个月里,是他爸爸无意中把他留了下来,而我也一直有意无意地促进他们之间感情。
就算少风不知,我还是希望他会喜欢这期待了他两年的小生命......
只是我没想到结局尽会如此。
爸爸妈妈的感情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我的却是那么禁不起考验?
好痛!鲜血已经把我身上纯白色的袍子下摆染成刺目的红色。咬紧牙关硬挨,恐慌和无助侵袭我脆弱不堪的神经,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少风...少风...你在哪里?
孩子,为什么连你也对我这么残忍?也许我开始是有点迷糊,但我盼你盼了整整十三年,难道这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吗?我是这么在乎你,全心地疼爱你,难道你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我尽最后的努力要安抚肚子里的孩子,可惜孩子一点也不领情,完全拒绝与我沟通。是我没用......我的全部就是不够好......对吧?
孩子的无动于衷已经给了我最诚实的答案。
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们父子两个人这么轻视我?
为什么别人只需付出一分,而我付出了全部还是不够?
我早已经分不清是绝望还是伤心了。骤然的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
好!我就偏不让你走!看你行还是我行!
我抱住自己的膝盖吃力地忍着痛。
"子勋,不要害怕,不要惊慌,有爸妈在。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一个很温柔的声音突然闯进我混沌的脑袋里。
"妈妈?"我勉强抬起沉重的脑袋。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两个人跪在我身前不远处。我直觉知道这两个人影是爸爸和妈妈。
我卸下了防备,一头抱住了高大的妈妈。身为人母,我相信妈妈一定能够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我不要堕胎......帮我留住孩子......"瘫在妈妈怀里,我努力地重复着自己的意愿。
"好好,爸爸和妈妈一定会帮你的。一定能留住孩子的。不要害怕,凡是有妈妈在。"妈妈温柔的安慰使我定下了心。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很乖巧很安心地依偎在妈妈怀里。
"让医生看看你好吗?"轻抚着我的头,妈妈问我。我马上戒备起来,警惕地望着妈妈。"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拿掉你的孩子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点点头。其实我没有选择。身体的疼痛和下体的血迹已让我虚弱不已。如果我再不合作,孩子将必死无疑。
妈妈把我轻轻抱起,想把我放在手术台上,可惜我一看到手术台就害怕,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不要......"
"别怕别怕,妈妈带你到别地方。"
妈妈稳健的步伐和宽厚的怀抱让我感到安心,因为我知道妈妈一定会遵守诺言。松懈下来的神经根本承受不住剧痛,下一刻,我就不醒人事了。
我不知道我昏迷多久,模糊的记忆里我曾痛醒了好多次,然后又因为疼痛过度晕倒。我对周围渐渐失去了感觉,耳边只剩下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和紧握着我双手的爸爸妈妈。
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孩子似乎累了,不再象开始时那么乱冲乱撞,疼痛自然也舒缓了许多。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满脸胡渣的爸爸妈妈正焦急万分地看着我。
"子勋,你怎么样了?还痛吗?"爸爸关心地问。我想开口回答,可惜搜遍身子也找不到一点说话的力气,唯有微微地向爸爸点点头。稍微地移动一下,我发现自己身上插了很多仪器。
"孩子的情绪很激动,只是现在累了才会平静下来。孩子,还要再过十天才能出世,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憔悴的妈妈理智地向我解说。
我撑得住......我想说,可惜已经昏迷四天的我虚弱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感觉到我的焦虑,孩子又开始他不安分的骚动。
"别慌,不是要拿掉孩子。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以你现在的情况,医生建议用静娩法,你觉得怎么样?"
依稀记得秃医生曾向我解释过什么是静娩法。基本上这是用一种非常强烈的麻醉药,使快到预产期却发生胎变的夏晶人马上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然后用药物制造出一种宁和的假象欺骗孩子,让孩子平静下来直到生产期。不过这个疗法对母体非常危险。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如果处理不当或是母体对药物敏感,很容易就一睡不起。就算醒得来,也没有人可以估计到这个疗程将会有什么副作用,毕竟这个治疗法到目前为止还是在试验阶段。
死马当活马医吧!我用力地点头,反正横竖也是死,倒不如博一博。何况我确实没有把握自己还有没有体力撑下去。
爸妈难过地看着我,相对无语。妈妈轻轻扫开我额前散乱的头发,温柔地问我:"决定了?" 我坚决地看着他们,用力点头。
静娩法用的麻醉药效力果然厉害。药物才打入我体内,我就觉得全身轻飘飘,虚得厉害。不是没有慌张,只是我心意以决,就算一命换一命,我也在所不惜。
"好孩子,你要坚强!一定要醒来!"老泪纵横,这是我进入假死状态前爸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用我弱小的力气捏了捏爸爸的手,我想跟他说,我会的。
我不会放弃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人和事。
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和感觉,黑暗出奇的平静。若不是孩子出世那一刹那给我的震撼太大,若不是我心里还是挂念着那一个在我最危急的时刻始终不曾露面的人,也许我就这样继续沉睡,不再醒来。
不过清醒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混沌的脑海里容不下太多的思想,就算有瞬间的清醒身体和大脑也不见的配合。几番努力,我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身体对外界终于有了感觉。
如果当时我知道醒来后的世界是如此残酷,也许我宁可死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我在孩子出世后第十天苏醒。
孩子却在出生后第三天去世。
孩子先天不足注定不能久活,而我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世上果然没有奇迹,那我还能期待些什么呢?
第十五章
灰暗的病房,冷冰的床褥,刺鼻的药味,单调的机器声,和桌上寂寞的玫瑰,就是我每天全部的世界。
醒来十二天,我依然需要倚仗机器的帮助,才能苟延残喘。异常虚弱的身体根本下不了床,连最基本的如厕都需要别人帮忙。若不是爸妈哥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恐怕我也活不到今天。
我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期中慢了许多,动不动就会陷入一种接近昏迷状态的沉睡中。可惜这种症状除了增加爸妈的忧虑外,并不会真正致命。医生说这是因为我对静娩法的药物过敏,能苏醒已是一个医学奇迹。不禁莞尔,老天爷果然幽默,竟然留一个这么残酷的奇迹来讽刺我。
无力地靠在微微调高的病床上,我失神地望着桌上的玫瑰。其实,这束花依然娇艳美丽,可惜它很快地就会被丢弃。爸爸每天必会带一束新鲜的玫瑰来换下先前的那一束。无论多美的花,都只有被丢弃的命运......这就是人生?
茫然地摊开自己的手,妈妈说孩子不足磅,只有十一公分。十一公分,还没有我的手掌大......这么幼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却偏偏要承担我多少忧郁,最后还得带着这么深的怨恨离开。他真的很无辜,很可怜......
孩子,你还恨我吗?始终流不出任何眼泪,我的心,已经随着孩子,死了。
妈妈为孩子取名林永豪。
妈妈说小豪是个夏晶人,还是个大美人。
妈妈还说小豪很顽强,并没有轻易向死神屈服,是个小小男子汉,不愧是林家子孙。
我知道妈妈是骗我的。小豪根本不想留下来,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这个失败的母亲。
小豪,你现在过得好吗?
曾经,我害怕失去少风,小心翼翼地只希望能一直留在他身边。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被约束的人,于是我用了最笨的方法想留住他。每一次,看他在人前搂住新欢,转过身又跑来拉我上床时,我都会很痛苦。十三年来,我有多少个提心吊胆的晚上,担心少风会不小心把我给忘了。果然,不过半年,他就把我忘了。多少用心,只落得一个傻字......
入院这么多久,少风始终没有出现。是他送我入医院,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就算被吓坏,就算孩子没了,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他也该来看看我吧?况且,我和他岂止是普通朋友而已。如果,孩子没死,他会来吗?
如今,少风来不来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少风连这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肯施舍给我。其实,少风变了,我岂会不知?以前,不论他身边有多少个情人,每隔几天他都会来找我。分开最长的记录也不过二十八天而已。可是这一次却是整整半年......我怎么会猜不出来,他在纽约一定是有了新欢。
孩子是被我害死的。若不是我胡思乱想,也许孩子就不会死......
轻轻按住了腹部,那隐隐的疼痛连最强的止痛药都抑制不了。医生说,我以后恐怕得长期服用止痛药了。也好,至少我可以确定,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那里待了两年。
熟悉的推门声,我知道爸爸进来了。这阵子,大家都把我看得很紧,似乎是防我做什么傻事。
"爸爸。"
"今天好点了吗?" 爸爸溺爱地摸摸我的头。"头还晕吗?"
"好多了。医生才来过,说我状况良好。"爸妈为我憔悴了不少,我真的不想再让他们担心。可惜我的身体就是不争气......
"如果一不舒服就马上通知医生,知道吗?"
"知道了。"
"来,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鱼片粥,你今天一定把全部吃完,知道吗?"爸爸熟练地举起羹匙,把热腾腾的粥送到我嘴边。
清甜的稀粥盛满了浓浓的温情。我应该庆幸,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牢固的避风港。
"妈妈呢?" 小心地吃下小两口粥,我忍不住问爸爸。通常妈妈和爸爸总是形影不离。
"他回公司去了。公司有些棘手的事非得他亲自出面不可。"为了我,爸妈最近都很少回公司了。点点头,我又慢慢咽下一口粥。其实,我的身体还不是很能够接受食物。也许看见我神色不对,爸爸连忙放下了碗,把塑胶袋递给了我。我无声地摇摇头,闭上眼睛,努力地压下那股恶心感。静娩法用的药物果然很强,也许这次,我将留下不只一个后遗症。
"我没事。"只是无法再进食了。爸爸拉过椅子,我身边坐下:"不舒服就不要勉强。在爸爸面前逞什么强。你这个样子,爸爸看了更心痛。"
"爸爸......"我惭愧地低下头。我可以明白爸爸妈妈现在的心痛,看到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长大的孩子弄得这么狼狈,有哪对父母不伤心? 这种刻骨的心痛,我也曾经有过......
"子勋......"爸爸突然欲言又止。打起精神,我知道该来的始终要来的。"你和少风究竟怎么了?"
"爸爸,我和少风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不知道他结婚的事?"轻轻摇头,为什么我被掏空的心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你怀孕的事?" 还是摇头,我和少风,似乎一开始就错。
微微叹了口气,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爸爸,孩子就是我和少风之间唯一的误会。"现在孩子死了,我和少风连关系都没有,还会有什么误会?
"子勋,别这么消极好吗?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糟。"
"爸爸,我很清楚他的个性。如果他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这样对我。"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比较而已。曾经见过少风对他其他情人的温柔,我如何不知自己得到的关怀根本不及他们的一半?十一年,这个数字是骗不了人,只是这个孩子让我对少风失去了原有戒心,才会一下子被伤到心灵最深处。一直以为,以后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在我绝望的时候给我一个希望,然后又狠心地将他夺走?
"有一个人想见你,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见你。"
"有人想见我?什么人?"
"子勋,我不想你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少风这个人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我看他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你们的事悬在那里也不是办法。见见这个人也许对你会有点帮助。"
"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我?"
"少风的一个朋友。"
"朋友?"
"对。我把她叫进来吧。我就站在门口,如果你有什么事就叫我,知道吗?"我微微地点点头。
一个陌生的女子从容地走了进来。飘逸卷曲的长发,修长苗条的身材,性感的嘴唇,一对眼睛颇有神采。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是少风喜欢的类型......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有些许不安。现在的我虚弱苍白,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乍然见到这样的陌生人,我不禁自惭形秽。
站在病房的一角,女人细细地打量着我,一声不出。
尴尬的沉默使我非常不自在:"你是......?"
女人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对不起,我失态了。常常听到少风提起你,却没想到你是这么美丽的男人。我叫碧佳。"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碧佳微微咬了咬牙:"我是少风的好朋友,也是Stephanie的情人。"
"什么?" 我听得糊涂。这个女人脑子有问题?